浓稠如墨的夜色，是此刻最好的掩护。林福来如同一只习惯了黑暗的狸猫，脚步轻盈而迅捷地穿行在田埂与荒草之间。凌晨的寒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火热与警惕。他避开了所有可能有人烟的大路，凭借著前世积累的野外辨识方向和潜行经验，在崎岖难行的野地里勾勒出一条直奔城西的隐秘路径。
越是靠近县城那片模糊的黑影，他的行动就越是谨慎。感官被提升到了极限，耳朵捕捉著风声鹤唳，眼睛在极致的黑暗中努力分辨著任何可疑的移动阴影，甚至连皮肤都仿佛能感受到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王主任那句含糊的指点——“城西老槐树胡同往里走，第三个岔路口右拐”——在他脑中反复回响，如同暗夜中的唯一灯塔。
当他终于抵达城西外围，找到那棵在夜色中张牙舞爪、形同鬼魅的老槐树时，时间已近凌晨四点，正是一天中最黑暗、人也最困顿的时刻。老槐树后那条狭窄、坑洼的胡同，像是一张通往未知深渊的巨口，吞噬著所有光线，散发出一种混合著霉烂、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息的味道。
林福来没有立刻进入。他在距离胡同口十几米远的一处残破矮墙后蹲伏下来，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静静地观察著。意念如同无形的水波，小心翼翼地向胡同口方向延伸感知。他“看”到，在胡同口内侧的阴影里，并非空无一物。那里倚著两个人影！他们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若不是那偶尔极其轻微移动一下的身形和微弱的呼吸心跳被林福来敏锐地捕捉到，几乎无法察觉。
这就是黑市的第一道关卡——把门的，或者叫“望风的”。
林福来知道，自己这副生面孔，贸然闯进去，必然会引起高度警觉，甚至可能直接被拦下或者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展现出让对方认为“无害”或“有价值”的姿态。
他耐心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中的寒意更重。期间，他看到有两个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不同方向靠近胡同口，他们并未直接进入，而是在距离口子几步远的地方微微停顿，似乎与里面那两人有极其短暂的眼神或手势交流，然后才迅速闪身没入黑暗的胡同中。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充满了默契。
看来，没有引荐或者不熟悉规矩的生面孔，很难轻易进入这个隐秘的地下世界。
林福来心念电转，他不能一直等下去，天快亮了，风险会成倍增加。零点看书 更辛醉哙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从矮墙后站起身，不再刻意完全隐藏身形，但也绝不张扬，用一种既不显得鬼祟，又带着明显目的性的步伐，朝着胡同口走去。
当他距离胡同口还有七八米远的时候，那阴影里的两个人影立刻有了反应。他们没有出声，但林福来能清晰地感觉到，两道锐利如刀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他，带着审视、警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
林福来脚步不停，直到距离胡同口约三米左右，这个距离既能低声交谈，又不会过于逼近引起对方过激反应。他停下脚步，微微侧身，将大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两道审视的视线。
短暂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
对方在评估他，他也在观察对方。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他能模糊看到那是两个穿着深色旧棉袄的汉子，一高一矮，都戴着遮住额头的帽子，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能感觉到那股子久混市井的精悍和冷冽。
终于，那个矮壮些的汉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的、仿佛砂纸摩擦的声音：“买，还是卖？卖东西交一分钱。”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废话，这是黑市的语言。
林福来心中一定，知道第一步沟通创建了。他同样用压低到极限的气声回答，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怯懦：“买。”
那矮壮汉子盯着他，又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和潜在风险。旁边那个高个子的手，似乎一直揣在怀里，保持着某种戒备的姿态。
“面生的很。”矮壮汉子再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哪条线牵来的？”
林福来知道这是在盘道，他早有准备，不能提王主任，但也不能说没有引荐，那样更可疑。他含糊地低声道：“城里机械厂的朋友，提了句老槐树这边热闹。”
“机械厂”矮壮汉子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机械厂是城里的大单位，能跟那里搭上关系的人，多少有点能量，或者至少有好东西。他再次上下打量了林福来一番。
“规矩懂吗？”矮壮汉子最终似乎做出了判断，语气稍缓。
“懂。”林福来言简意赅。
“进去吧，别乱看，别乱问，完事快走。”矮壮汉子侧了侧身，让开了一点空间，算是放行了。旁边那个高个子也微微放松了些姿态。
林福来心中暗松半口气，知道这第一关算是过了。他不再多言，对着两人微微颔首，然后迈步，迅速而安静地走进了那条充满未知和危险的胡同。
一进入胡同，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光线更加昏暗，几乎可以说是漆黑一片，只能勉强凭借感觉和极其模糊的轮廓前进。空气更加污浊，那股混合著霉味、尘土、汗味和紧张气息的味道更加浓郁。这里比外面更加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但却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涌动的暗流。
他贴著冰凉的、布满苔藓和剥落痕迹的墙壁，缓慢而警惕地移动着。意念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他“看”到了更多隐藏在黑暗中的“存在”。有的蜷缩在角落，如同石雕；有的在缓慢移动，如同暗影中的游鱼；有的在两两靠近，进行着无声又迅速的交易。
没有人说话，交流全靠极其细微的手势、眼神，或者贴近耳边的、几乎不可闻的气声。偶尔能听到极其轻微的、物品放入布袋或从布袋取出的摩擦声，以及压抑的、满足或失望的叹息。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的眼睛，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渴望、警惕、狡黠、麻木——从各个方向扫过他这个新来的面孔。
这种环境，足以让任何初来者感到窒息和恐惧。但林福来前世经历过更恶劣的荒野求生和极限环境，他的心志远比同龄人坚韧。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视著，寻找着他的目标——票据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