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医馆内烛火未熄，三盏油灯并排燃著，火苗稳定，照得药柜上的瓷瓶泛出温润光泽。白小玖推门进来时，袖口带进一丝凉风，灯焰晃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静。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最里侧的病榻前。
床上躺着一名道士，脸色青灰，嘴唇发紫，呼吸短促而浅薄。他的右手缠着绷带，但边缘渗出的黑血已经干涸成块，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腐蚀过。脉搏微弱，几乎摸不到跳动。
旁边站着两名年轻弟子，神情焦灼。
“我们用了清邪散、焚心丹，还引了阵眼阳气渡入经脉。”其中一人低声说，“可他的情况一直在恶化，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时辰没醒过。”
白小玖点头，伸手搭上那人手腕。
三指轻按，她立刻察觉到异常——气血逆流，脏腑受困，更深处有一股阴寒之力盘踞在命门附近，像是一团活物，在缓慢啃噬生机。
这不是普通的邪气入侵。
是“阴蚀入髓”。
她在心里下了判断。
这种伤，寻常药物根本无效。哪怕用符火烧灼经络，也只能逼出表层毒素，根子还在。若不及时处理，再过半个时辰，心脉就会彻底断裂。
她转身打开随身携带的玉匣。
匣子一开，一股极淡的冷香弥漫开来。里面整齐摆放著几味药材：九叶雪莲封在冰蚕丝囊中，未见风就已凝出细霜；还有半截龙须藤，表面布满银色纹路，是百年老根；最底下压着一小瓶冰蚕丝露，透明如水，却重若铅块。
这些都是白仙一脉秘传的疗伤圣品，平日轻易不用。
她取出雪莲与龙须藤，研磨成粉，再滴入三滴冰蚕丝露，调和成膏状。整个过程动作极稳，没有一次手抖。
药膏成型后，泛起淡淡银光。
她闭眼凝神，指尖聚起一丝灵力，缓缓注入其中。
这是白仙独有的“引灵入药”之法。靠的不是蛮力灌注，而是以自身气息为引，让药性与灵力完全融合。一旦失败，药毁人亡。
足足过了半柱香时间，她才睁开眼。
药膏的银光更盛了一分，像是有生命般微微起伏。
她将药膏均匀涂抹在伤者膻中与命门两处大穴上，然后双手覆其上，灵力徐徐输入。
一开始毫无反应。
但十息之后，伤者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紧接着，他胸口那片青黑色开始向外扩散，像是要把毒逼出来。
白小玖不动，继续输送灵力。
又过片刻，那黑气终于从毛孔中渗出，化作一缕黑烟，刚冒头就被药膏银光吞没。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去煎一碗扶阳汤。”她对旁边的弟子说，“加三片姜，两粒枸杞，文火慢熬，不能糊底。”
弟子连忙应声而去。
她没停手，继续守着伤者，一边调整灵力输出节奏，一边观察面色变化。
大约一刻钟后，原本僵硬的脸部肌肉开始松动，呼吸也逐渐变得深长。唇色由紫转红，指尖温度回升。
又过了小半时辰，她再次探脉。
脉象虽弱，但已回归正轨，邪气压制七成以上。
她收回手，轻轻说了句：“性命无忧，明日清晨能醒。”
这话一出，屋里两名弟子都愣住了。
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年长些的立刻上前，亲自搭脉查验。
良久，他抬起头，脸上写满震惊。
“真的逆转了！”
另一人激动得声音发抖：“这怎么可能？我们试了那么多办法都没用，她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位白须老道走了进来，身穿深灰道袍，胸前绣著一朵金莲。他是医馆主事，姓陈，人称陈高功。
他先看了眼床上的伤者，又看向白小玖。
“你治的？”
白小玖点头：“用了净魂膏与引灵术，配合扶阳汤调理。目前邪气已退，只需静养三日即可恢复。”
陈高功没说话，亲自检查了一遍脉象，又翻开伤者眼皮看了看瞳孔反应。
他沉默许久，忽然叹了口气。
“我执掌医馆三十年，见过无数疑难杂症。这种‘阴蚀入髓’，上一次出现还是三百年前，当时死了七个高功，也没能救回一个人。”
他看向白小玖，眼神复杂：“你是妖类出身，按理我不该让你碰诊室重患。但现在我必须承认，你的医术，远在我之上。”
白小玖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玉匣边缘。
她没回应夸奖。
这类话她听过太多次。从前在荒原行医，有人称她“救命仙姑”，也有人骂她是“畜生精怪”，半夜砸她药摊。她早就学会不把赞誉当真。
但她知道这次不一样。
这是第一次，她在一个正统人类医所里，独立完成重症救治。
而且没人赶她走。
她站在床边又看了一会儿，确认伤者呼吸平稳，才转身收拾药匣。
“我明天还会来查一次脉。”她说，“如果夜里有异动，可用安神香熏屋，再贴一张清心符在额上。”
陈高功点头：“我们会照做。”
她提着匣子往外走，脚步很轻。
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一句问话。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们？”
她停下。
没有回头。
“因为我也是守护者。”她说，“信悟他们在外查线索，我在后方救人。做的事不同，目标一样。”
说完，她推门出去。
外头天色仍暗，但东方已透出一点灰白。
她沿着石板路往宾云阁方向走，途中经过一处小药房，便顺道进去看看库存。
药房不大，架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她一一看过去，记录缺货清单：黄芪少三斤，朱砂只剩半盒，安神香原料告罄。
她拿出纸笔，一笔笔记下。
写完最后一项，她忽然顿住。
笔尖悬在纸上，墨迹慢慢晕开。
她想起刚才那个伤者的手。
那只手明明已经被邪气侵蚀，但在她施术时，曾短暂抽搐了一下，五指张开，掌心朝上，像是在抓什么。
那姿势
很像她在陨石坑边见过的“门”字符号。
她皱眉。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但她没深想。
现在不是时候。
她合上本子，把笔放回原处。
走出药房时，晨风拂面，带来一丝清凉。
她抬头看天。
云层裂开一道缝，第一缕阳光正要穿透进来。
她站在廊下，静静望着。
手里还攥著那张缺货单。
指节有点发白。
屋檐下挂著一串铜铃，风吹过时，发出轻微响动。
她没听见。
她的注意力全在手上。
那张纸上，最后一个字是“香”。
安神香。
她记得信悟给过她一张清净符，说是备用。
可昨天巡诊时，那张符突然自燃，烧成了焦痕。
和现在这张纸上的墨迹一样黑。
她盯着它。
目光没移开。
这时，药房角落的陶罐忽然倒了。
没有风。
也没有人碰。
但它就是自己翻了。
里面的干艾草洒了一地。
她低头看过去。
草堆中间，露出半片烧焦的纸角。
上面有个残缺的“门”字。
她走过去，蹲下身。
手指刚碰到那纸片。
屋里另一头的铜盆突然震动。
水面无端起波。
一圈，两圈。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下面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