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吴玠在秦岭诸隘口苦心经营防线,杨弘在子午道伏击蒙古游骑之时,在更遥远的西北,黄河“几”字形大弯怀抱的那片丰饶之地——河套平原,一场影响深远的军事行动,正在悄然进行,并最终以雷霆之势落下帷幕。
这场行动的目标,并非蒙古主力,而是盘踞在河套地区、名义上已降蒙、实则首鼠两端的西夏残部。
西夏,这个曾与宋、辽、金鼎立近二百年的党项族政权,在蒙古铁骑持续二十余年的残酷打击下,早已国破君亡。
末代皇帝李睍投降后被杀,皇室近乎被屠戮殆尽,都城兴庆府惨遭洗劫焚毁。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西夏灭亡后,仍有不少残部,或逃入漠南、河西的深山荒漠,或占据河套地区的一些水草丰美的绿洲、堡寨,时而向蒙古称臣纳贡,时而劫掠商旅,甚至小规模袭扰已归附蒙古的部落,成为西北地区一股不稳定因素。
其中,以盘踞在河套地区西南部、以“白鞑靼”和部分党项贵族为首的几股势力最大,拥众数万,据有大小城寨数十,控制着部分黄河渡口和草场。
对于蒙古而言,这些西夏残部如同癣疥之疾,暂时无暇也无力全力清剿——其主要精力正放在消化新占领的金国故地,以及筹备下一步大规模南侵。
而对于南宋,尤其是负责川陕防务的吴玠和朝廷中枢而言,这些西夏残部的存在,则是一个微妙而重要的棋眼。
一方面,西夏残部在侧,牵制了部分蒙古兵力,客观上减轻了南宋在正面防线的一些压力。
但另一方面,这些残部反复无常,且占据着河套南部一些战略要地。
若蒙古人彻底腾出手来,消灭或收编了这些残部,完全控制河套,则其右翼将获得一个稳定的前进基地和优良的牧场,可以更方便地集结兵力,从西面威胁四川,或与中路、东路形成策应。
这是南宋绝不愿看到的。
更现实的是,河套地区,尤其是西套,水土丰美,宜农宜牧,素有“塞上江南”之称。
若能将其收复,不仅可拓地数百里,获得一块宝贵的产粮区和养马地,更能将防线前沿推至黄河一线,依托黄河天险,构建更纵深的防御体系,大大缓解四川北部的压力。
故,在余玠的总体战略构想中,“经营秦巴,规复河套”是重要一环。
但直接出兵河套,与蒙古主力硬撼,显然不智。
吴玠的策略是:利用蒙古人暂时无暇西顾,西夏残部孤立无援、内部不稳的时机,以精兵突袭,拉拢分化,武力清剿与招抚并用,迅速解决河套西夏残部问题,抢在蒙古人反应过来之前,实际控制西套地区。
此举风险极大,但若成功,回报亦极高。
经过周密策划和情报搜集,吴玠选定了执行此任务的主将:吴玠之侄,西军宿将,现任利州西路安抚使、知西和州的吴挺。
吴挺勇猛善战,熟悉羌胡情事,其父吴璘、伯父吴玠当年便是抗击金兵、经营川陕的名将,在西北诸族中颇有威望。
吴玠给予吴挺临机专断之权,并抽调了西军中最为精锐的“兴戎军”一万五千人,配以熟悉地形的蕃兵三千为向导,秘密集结于秦州以北。
公元1236年春,黄河开冻不久,时机成熟。
吴挺以巡边为名,率军悄然北上。
行动极为隐秘,昼伏夜出,多走山僻小径,并广布斥候,封锁消息。
进军路线选择从秦州出发,经德顺军、镇戎军,直插西夏残部盘踞的核心区域——鸣沙洲、应理一带。
战役发起突然而迅猛。
宋军先锋五千精骑,在熟悉路径的蕃兵引导下,昼夜兼程,突袭了西夏残部在黄河南岸最重要的据点之一,丰安城。
守军措手不及,一夜城破。
宋军控制此城,即等于扼住了河套南部黄河的一个重要渡口,截断了西夏残部东西之间的联系。
与此同时,吴挺亲率主力,分路进击。
他采纳了“剿抚并用,分化瓦解”的策略。
对负隅顽抗、与蒙古关系密切的顽固派首领及其核心堡寨,如占据乞伏山的党项贵族咩兀术部,坚决以武力剿灭。
宋军利用兵力优势和精良的攻城器械,辅以火攻,经过数日激战,攻破其山城,咩兀术战死,部众或死或降。
而对那些态度摇摆、或与蒙古有仇怨的部族首领,则遣使招抚,许以官职、爵位,允其保有部分部众和草场,但需听从宋朝号令,迁至指定区域安置,并提供骑兵助战。
在宋军军事压力和优厚条件的双重作用下,一些较小的部族,如野利部、颇超部等,相继归附。
最大的变数来自实力最强的“白鞑靼”汪古部首领阿剌忽思。
此人狡黠多诈,既不愿轻易放弃富饶的河套草场,又畏惧蒙古报复,同时对宋军的实力心存疑虑。
他一方面集结部众,摆出决战姿态,另一方面又秘密遣使与蒙古联络,请求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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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挺敏锐地察觉了阿剌忽思的犹豫和与蒙古的勾连。
他果断决定,不等蒙古可能的干预,集中全力,速战速决,打掉这个最大的抵抗核心。
他亲率八千精锐,星夜奔袭阿剌忽思的主营所在地——位于黄河北岸、乌兰布和沙漠边缘的“白亭海”草场。
同时,命令已归附的蕃兵部落,从侧翼袭扰,截断其与周围小部落的联系。
阿剌忽思没想到宋军敢于渡河深入其腹地,仓促应战。
两军在白亭海畔展开决战。蒙古式骑兵对宋军步兵方阵的经典对决再次上演。
然而,此地的宋军,是吴挺麾下最精锐的部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尤其擅长结阵抗骑。
宋军以重甲步兵“步人甲”为前锋,手持长枪大盾,结成紧密的“叠阵”。
后方强弩手轮番仰射,箭矢如雨,笼罩了冲锋的汪古骑兵。
汪古骑兵虽勇猛,但缺乏蒙古主力那种严明的纪律和重甲冲击力,在宋军坚固的阵型和密集的远程打击下,伤亡惨重,数次冲锋皆被击退。
吴挺见时机成熟,亲率两千精锐骑兵,从侧翼猛然杀出,直冲阿剌忽思的中军大旗。
阿剌忽思见势不妙,率亲卫溃逃。
主将一逃,汪古军顿时大乱,被宋军掩杀,死伤无数,投降者更众。
宋军乘胜追击,一举端掉了阿剌忽思的老巢,俘获其部众家属、牛羊马匹无数。
阿剌忽思仅率数十骑,狼狈逃往漠北,投靠蒙古去了。
白亭海之战,彻底打垮了河套地区西夏残部中最强大的一股抵抗力量。
其余中小部落闻风丧胆,纷纷遣使请降。
吴挺挟大胜之威,恩威并施,迅速平定各处,收纳降众。
仅仅两个多月时间,宋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基本肃清了盘踞在河套地区的西夏残部。
此战,宋军伤亡不大,却取得了辉煌战果:拓地数百里,收复了灵州、鸣沙、应理、丰安等要地,实际控制了西套黄河沿岸的肥沃绿洲。
收降各族部众数万,得战马万余匹,牛羊牲畜数十万头,极大补充了军需。
捷报传至兴元府和临安,朝野振奋。
赵构下诏褒奖,晋吴挺为检校少保、河套安抚制置使,全权负责收复地区的善后与防务。
吴玠的战略意图,初步实现。
然而,吴挺和吴玠都清楚,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占领容易,治理难,守住更难。
蒙古人绝不会坐视富饶的河套地区落入宋手,一旦其从中原战事中腾出手来,必将疯狂反扑。
河套地区地势平坦,无险可守,面对蒙古铁骑的冲击,防守压力巨大。
接下来,如何消化这片新收复的土地,将其真正变成抗蒙的基地而非包袱,成为摆在吴挺和整个川陕宋军面前的严峻挑战。
而答案,就在接下来的筑城、屯田、移民实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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