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散关的加固工程,如同一个明确的信号,拉开了整个秦岭防线全面战备的序幕。
吴玠深知,秦岭绵延千里,隔绝南北,虽是天然屏障,但可通人马的大小谷道、隘口,并非只有陈仓道一处。
蒙古铁骑来去如风,最擅长的便是寻找防线的薄弱环节,迂回穿插。
若只重兵防守大散关等几个主要关口,而忽略其他看似偏僻的小径,一旦被敌侦知,以精骑轻兵间道突入,则整个防线有被洞穿、汉中乃至四川腹地暴露于敌骑之下的危险。
因此,在巡视并督饬大散关加固的同时,吴玠已通过四川制置使司,向整个川北、陕南的驻军及州县,下达了全面清查、整备秦岭诸隘口的命令。
他自己也带着亲卫和幕僚,开始了对秦岭北麓主要隘口的实地勘察。
这是一次异常艰苦的行程,山高林密,道路险峻,许多地方甚至无路可走,需披荆斩棘,徒步攀援。
吴玠不顾年近五旬,身体劳顿,坚持亲自踏勘。
用他的话说:“为将者不知地理,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地图绘得再精,不如亲自用脚丈量一遍;文书写得再详,不如亲眼看看隘口宽窄,山势走向。”
他们首先勘察的是与大散关同属陈仓道沿线的一系列辅助隘口和烽燧。
这些地方通常只有少量戍卒把守,设施简陋。
吴玠每到一处,必详细询问戍卒人数、装备、粮储、水源、与前后烽燧联络方式,并亲自查看地形,指出防御漏洞。
例如在一处名为“野羊岭”的小隘口,他发现戍卒仅十余人,烽燧低矮,视野不佳,且饮水需到山下溪流汲取,极易被切断。
吴玠当即下令,增兵至五十人,加高烽燧,修建储水设施,并在隘口两侧险要处增设暗垒,配置弩机。
“此类小隘,虽不足以阻大敌,然可为耳目,可迟滞敌之游骑侦哨。一处示警,全线皆知。万不可因其小而忽之。”吴玠对随行将领如是说。
离开陈仓道,吴玠一行转而向东,勘察另一条重要通道——褒斜道。
此道北起关中眉县斜谷,南至汉中褒城,虽较陈仓道更为崎岖,但历史上亦多次用兵。
在褒斜道北端的“斜谷关”,余玠看到的景象更令人忧虑。
关城年久失修,驻军仅三百,且多为老弱,武备不齐。
关前谷道相对宽阔,若敌军不惜代价,足以展开一定兵力。
“此处需大修!”
吴玠态度坚决,“斜谷关虽非主道,然一旦有失,敌可自此南下,威胁汉中侧翼。
增兵至一千五百人,即刻征发民夫,加固关墙,拓宽加深护城壕,于谷中险要处多设拦路栅、石垒。
关后需建仓储,储粮需足支一年。
另,遣精干斥候,向北深入探查,摸清斜谷以北百里内之敌情、道路、水源。”
随行的兴元府都统制面露难色:“制置,增兵修关,钱粮民夫,所费不赀。且褒斜道崎岖,转运艰难”
“钱粮之事,本官自会向朝廷申奏,并于川中筹措。
转运艰难,便多设转运站,以骡马、人力接替。
再难,难过亡国乎?”
吴玠语气转厉,“汉中平原,乃我四川门户,粮仓所在。
门户不固,粮仓何存?纵有千难万难,斜谷关必须固守!
此事由你亲自督办,三月之内,本官要见到关防焕然一新,否则,军法从事!”
都统制冷汗涔涔,连声应诺。
此后数月,吴玠的足迹遍及秦岭北麓的傥骆道、子午道、库谷道等各条南北通道的隘口。
他如同一个最挑剔的工匠,审视着这道千里屏障上的每一处“针脚”。
在傥骆道的“华阳关”,他发现关城位置过于突出,易被围攻,遂下令在关后险要处再筑一堡,互为犄角。
在子午道的“子午关”,他见关前有河滩,敌军可涉水绕行,便命人在上游筑坝蓄水,必要时可放水淹没河滩,并在对岸山坡增筑弩台。
在库谷道的“库谷”,他见山谷幽深,利于埋伏,便亲自选定几处地点,命人开凿藏兵洞,储备滚木礌石,准备打一场漂亮的伏击战。
除了这些有名有姓的关隘,对于那些地图上未标、但当地猎户、药农才知道的隐秘小径、山口,吴玠也极为重视。
他重金聘请熟悉山情的向导,派出小股精锐斥候,由熟悉山地作战的低级军官率领,进行拉网式探查。
每发现一条可通人马的小道,便根据其通行难度、距离主道的远近,决定处置方式:或彻底封堵,或派兵驻守,或布设陷阱,并绘制详图,记录在案,通报沿线各关隘。
“秦岭千里,不可能处处屯以重兵。然,处处设防,不如重点防守与机动策应相结合。”
在视察途中,吴玠对幕僚们阐述他的防御思想,“主道雄关,如大散关、斜谷关,屯以重兵,储备充足,务求坚不可摧,成为钉死的铁门。
次要隘口,驻兵适中,加固工事,使其能独立支撑一段时间,等待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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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些隐秘小径,则以烽燧哨卡监视,辅以陷阱障碍,迟滞敌之小股渗透。
同时,组建数支精干的机动兵力,驻扎于汉中、兴元等腹地要冲,一旦某处示警,可迅速驰援,内外夹击,将渗透之敌歼灭于险隘之中,不使其流窜入腹地。”
在这一思想指导下,整个秦岭防线的兵力部署和工事构筑,开始进行大规模调整。
原本集中于几个大城的兵力,被有选择地前出,填充到关键隘口。
原本简陋的关隘,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加固。
烽燧系统被重新梳理,信号传递方式被统一和优化。
一条条隐秘小径被标记、处置。
汉中、兴元等地的驻军,也开始抽调精锐,组建专门的快速反应部队,进行高强度山地行军和作战训练。
钱粮、民力、物资源源不断地从相对富庶的四川腹地,通过艰难的古道,向秦岭北麓的这些关隘输送。
民夫们在官兵的监督下,开山凿石,伐木筑城,许多人累倒在工地上,但更多的人在坚持。
他们知道,这是在修筑保护自己家园的屏障。
将领们则日夜督促,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余玠的巡查是随机的,惩罚是严厉的。
一时间,整个秦岭北麓,从大散关到武关,数百里防线上,处处是营垒,步步是关防。
号角相闻,旌旗相望。虽然总兵力相对于漫长的防线而言,仍显不足,但那种严密布防、积极备战的态势,已然形成。
山间的猎户和药农惊讶地发现,许多原本人迹罕至的小道,如今有了官兵把守;原本寂静的山谷,如今回荡着操练的号令和筑城的声响。
吴玠站在一处刚刚加固完工的山口烽燧上,极目远眺。
但见群山如海,峰峦叠嶂,自己麾下的将士们,如同一个个微小的、却坚定的礁石,矗立在这苍茫的翠色屏障之中。
寒风拂过他染霜的鬓角,他的目光坚定而深邃。
他知道,仅凭关隘和驻军,并不能完全阻挡蒙古人。
真正的考验,在于临敌时的指挥、应变,在于将士们的勇气和牺牲。
但他更相信,经过这番苦心经营,秦岭这道千里屏障,将不再是地图上一条简单的线条,而是一张充满荆棘和死亡的巨网,一处处处埋藏着杀机的死亡陷阱。
蒙古铁骑若想来撞,就必须做好在这片群山之中,流尽鲜血、折损锋锐的准备。
“以险制骑,以逸待劳,层层消耗,挫其锐气。”
吴玠心中默念着既定的方略,“秦岭,便是埋葬蒙古铁骑野心第一处坟场。”
他转身,对身后的将领们沉声道:“诸君,防线已成,然战事未启。
万不可有丝毫懈怠。从今日起,各关隘守将,需按本官所颁《守隘要则》,日夜操练,熟悉防区一草一木。
更要派出斥候,远出侦缉,敌不动,我亦需知其动向。
这千里秦岭,便是你我建功立业,亦或丧师辱国之地。慎之,勉之!”
“谨遵制置将令!”众将轰然应诺,声震群山。
秦岭诸隘,弓已上弦,剑已出鞘,沉默地等待着北方风暴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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