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惯生死悲欢的刀山鬼王阎青冥,幽深的黑眸中泛起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波澜。
杀?
此子心性坚韧若此,天资气运更是诡异莫测,今日若不能彻底灭杀,他日必成地府心腹大患,其誓言恐非虚言。
且地府铁律如山,甲等追杀令高悬,于公于私,似乎都没有留情的理由。
不杀?
这样一个傲骨铮铮,为救兄弟不惜与整个幽冥为敌的生人,这样一个在绝境中爆发出如此璀璨意志与惊天气魄的蝼蚁。
就这样打入刀山永受酷刑,或是打得魂飞魄散……
阎青冥那冰冷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心湖,竟罕见地生出一丝名为可惜的涟漪。
规矩是死的,但这等人物,万载难逢。
或许……
他沉默地抬起了九尺大环王刀,枪尖吞吐着森寒的冥气,遥遥指向那个血染残躯,以剑拄地的身影。
杀意与那丝莫名的欣赏在他心中激烈冲撞,令他这一刀,竟有些罕见的迟滞。
是执行铁律,维护地府无上威严?
还是……
然而,就在阎青冥心念电转、陷入短暂沉思,四周鬼卒屏息凝神、等待王命的这死寂一瞬间!
异变,陡生!
“轰隆隆隆——!!!”
并非来自上方,亦非来自四周的刀山虚影。
那沉闷、厚重、仿佛像是某个被封印了万古的庞然巨物正竭力挣脱束缚的恐怖巨响,猛然从邹临渊跪倒之处的脚下地面深处,轰然爆发!
整个第七层刀山地狱,在这一刻,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不是局部,而是整个地狱层面的恐怖震荡!
脚下焦黑龟裂、浸透血污的大地,如同波浪般翻滚、隆起、开裂!
远处那些高耸入云、由无数亡魂痛苦与刀锋法则凝聚的刀山虚影,此刻竟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山体上崩落无数由痛苦与绝望凝结的黑色碎石!
空气中弥漫的、终年不散的血腥与怨气,被一股突如其来、霸道绝伦、充满不朽锋芒与冲天杀意的恐怖气息,蛮横地撕碎、排开、彻底取代!
“怎么回事?!”
“地动了?!”
“好可怕的气息!
是从地下传来的!”
数百鬼卒阵列瞬间大乱,他们立足不稳,惊恐地望向震动最剧烈、气息最恐怖的中心。
正是邹临渊所在之处!
即便是这些长期镇守地狱、早已麻木的鬼卒,此刻魂火中也充满了本能的恐惧与茫然。
阎青冥同样脸色骤变!
他再也顾不得心中那点纠结,猛地将九尺大环王刀横在身前,周身鬼王级的磅礴鬼力轰然爆发,形成厚重的护体冥光。
那双幽深的黑眸死死盯着邹临渊脚下那如同沸水般翻滚,开裂的地面,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气息……不对!
这不是寻常地脉变动!
这是……兵煞!
是亘古不朽的神兵煞气!”
阎青冥失声低吼,声音竟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刀山地狱之下……怎么可能藏有这等东西?!
本王镇守此地数千载,为何从未察觉?!”
他镇守刀山地狱数千年,对此地一草一木、每一缕怨气、每一道刀锋法则都了如指掌。
这刀山地狱,乃是地府法则自然显化结合无尽亡魂怨念所成,专门惩戒亵神杀生、虐畜之魂,其核心便是那刀山刑罚之意。
地下除了无尽的血泥、罪魂的残渣、以及地府阴脉的延伸,绝不该有其他!
更不该有如此……如此令他这位鬼王都感到心悸的恐怖兵煞之气!
这股气息,太过古老!
太过霸道!
太过……不屈!
仿佛沉淀了万古的恨意与战意,于此刻被彻底点燃、引爆!
“嗤——啦——!!!”
就在阎青冥惊疑不定之际,邹临渊脚下,那被邹临渊鲜血浸透最深的焦土裂缝之中,骤然爆发出万丈玄青色的璀璨光芒!
那光芒并不柔和,而是锐利无匹,仿佛由无数道凝练到极致的剑气构成,甫一出现,便将邹临渊周围方圆数十丈的空间切割得支离破碎!
空气中传来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的布帛撕裂声,那是空间被无形剑气割裂的哀鸣!
紧接着,在阎青冥、数百鬼卒,以及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却凭借本能死死支撑的邹临渊那震惊的目光中。
一道玄青色的光柱,裹挟着令万鬼俯首、让幽冥颤栗的恐怖剑意与杀伐之气,如同沉睡万古的巨龙苏醒,悍然冲破了厚重的地层,自邹临渊脚下那道最宽的裂缝之中,冲天而起!
光柱直径不过三尺,却凝练得如同实质,直贯地狱那灰暗压抑的天穹!
光柱所过之处,血雾湮灭,怨气消融,连地狱本身坚固的空间壁垒,都荡漾开层层剧烈的涟漪,仿佛无法承受这股力量的冲击!
更有一种蕴含斩断因果,破灭宿命道韵的玄奥波纹,以光柱为中心,向着整个刀山地狱,乃至更深远的地府空间,轰然扩散开去!
“嗡——!!!”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剑鸣,随之响彻天地!
那不是清脆的剑吟,而是如同太古苍龙自无底深渊中挣脱束缚、向苍穹发出的第一声咆哮!
低沉、浑厚、充满了万古的压抑与不甘,更带着一股斩灭一切、涤荡寰宇的无上霸道与冲天杀气!
剑鸣声中,隐隐有神魔泣血、星辰陨落、天地初开的恐怖异象虚影在光柱周围一闪而逝!
距离最近的数百鬼卒,修为稍弱者,在这剑鸣响起的瞬间,魂体便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发出凄厉惨嚎,魂火明灭不定,几乎要当场溃散!
即便是那些鬼尉、鬼校级的存在,也无不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手中兵刃哐当落地,猩红的魂火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阎青冥首当其冲,但他修为高深,只是身形微晃,护体冥光剧烈荡漾,脸色却已是一片铁青。
他死死盯着那冲天光柱的核心,那玄青色光芒最深处,隐隐显露出的一柄长剑的轮廓!
剑长三尺七寸,通体玄青,非金非玉,材质似蕴含着星辰的重量与深渊的幽暗。
剑身之上,并非光滑如镜,而是布满了无数道天然生成、仿佛血脉经络般的血色暗纹,那些暗纹并非静止,而是在玄青光芒中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盘绕,散发出浓郁到化不开的神魔陨落、天地同悲的惨烈气息!
仅仅是凝视那些暗纹,耳畔便仿佛响起了远古神战时亿万神魔的怒吼与哀嚎,令人神魂欲裂!
剑锋未完全显现,但那自然吞吐的森然剑意,已然将周遭百丈的空气彻底冻结、割裂!地面上的血泥瞬间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又被无形的剑气绞成齑粉!
远处刀山虚影上散落的痛苦黑石,尚未靠近便被无声无息地湮灭成虚无!
剑格处,雕刻着繁复玄奥、仿佛蕴藏宇宙生灭的混沌云纹。
而在云纹中心,赫然镶嵌着一枚暗红如凝血的奇异宝石。
“蚀天瞳”!
此刻,这枚蚀天瞳正缓缓转向,其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鬼卒、阎青冥,还是这片地狱本身,都仿佛被某种至高无上的存在彻底看穿,一切隐藏的罪孽、痛苦、怨念,都无所遁形,发出无声的哀鸣。
剑柄之上,缠绕着仿佛来自洪荒远古、依旧散发着淡淡蛮荒凶戾气息的暗金色蛟龙之筋。
仅仅看上一眼,便觉一股灼热暴戾之意直冲灵魂,仿佛在警告一切不配者。
触之即焚,近之则亡!
“这……这是……”
阎青冥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他死死盯着那在光柱中缓缓上升、逐渐显露出全貌的玄青古剑。
一个早已湮灭在万古尘埃中、只在地府最古老卷宗里留有只言片语记载的恐怖名号,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倚……倚天剑?!”
“十大上古神兵之一?!
传说中以九天玄铁、地心离火,于不周山断崖淬炼九千载,饮神魔之血而开锋,曾斩断天柱、逆乱阴阳的——倚天剑?!”
“它……它怎么可能在这里?!
封印在刀山地狱之下?!”
阎青冥心中掀起了滔天骇浪,饶是他身为鬼王,此刻也只觉得荒谬绝伦,难以置信!
这等只存在于神话传说、早已随上古神战一同消失的禁忌神兵,竟然一直沉睡在他镇守的地狱之下数千年,而他却毫无所觉?!
“是血!是他的血!”
阎青冥猛地看向光柱下方,那个几乎被玄青光芒与恐怖剑意彻底淹没,却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握剑姿态的邹临渊。
邹临渊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依旧在汩汩流出滚烫的、带着不屈意志与滔天怨怒的鲜血。
这些鲜血,并未全部滴落在地,其中大部分,在刚才邹临渊跪地发誓、气血沸腾到极致时,已然顺着纵横剑插入地面的缝隙,渗入了大地深处!
是了!
传闻倚天剑饮恨而鸣,食冤而锐,其性最是桀骜不驯,非大毅力、大执念、身负滔天恨意与不屈战魂者不可唤醒,不可驾驭!
邹临渊方才那番以生命为誓、以灵魂为引的血泪控诉与不屈怒吼,其蕴含的意志、其背负的冤屈、其不惜染血青天的决绝狂傲,恰好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巅峰!
而那小子渗入地下的鲜血,则如同最后的钥匙、最炽热的引信,意外地、却又在某种冥冥因果牵引下,点燃了这柄沉寂万古的绝世凶兵!
是巧合?
还是……天命?!
就在阎青冥心中念头狂闪,惊骇欲绝之际,那冲天玄青光柱骤然收敛!
所有光芒、剑气、异象,如同百川归海,瞬间没入那柄已然完全破土而出、静静悬浮在离地三尺虚空中的玄青古剑。
倚天剑之内!
长剑悬空,无声无息。
但那股斩天裂地,唯我独尊的恐怖剑意与杀伐之气,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内敛而变得更加深沉、更加危险!
剑身之上,那些血色暗纹如同呼吸般微微明灭,蚀天瞳缓缓转动,漠然地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存在。
剑柄的洪荒蛟筋,似乎隐隐有低沉的龙吟回荡。
整个刀山地狱,陷入了一片比之前誓言回荡时更加死寂、更加压抑的恐怖氛围中。
所有鬼卒,包括那些鬼尉鬼校,全都僵在原地,魂体瑟瑟发抖,连移动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仿佛动一下,就会被那无形的剑意绞成碎片。
阎青冥握着刀的手,掌心竟微微有些汗湿。
他死死盯着倚天剑,又看向倚天剑下方,那个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暂时忘记了伤痛、正茫然抬头的血人。
“这……这是什么东西?”
邹临渊嘶哑的声音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茫然。
邹临渊离得最近,感受也最为直接。
在那玄青光柱爆发的瞬间,自己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神魔陨落、苍穹破碎的恐怖幻象,更感到一股同源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屈、愤怒、与斩破一切的渴望,自那剑中传来,与自己方才的誓言隐隐共鸣!
但邹临渊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柄恐怖到无法形容的古剑,因自己的血与誓言,破封而出了!
阎青冥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他心中此刻只剩下一个念头,捅破天了!
倚天剑现世!
而且是以这种震撼的方式,在地府第七层刀山地狱,在一个被地府甲等通缉的人间小子面前,破封而出!
这消息,绝对瞒不住!
那冲天的剑意与异象,必然已经惊动了整个阴曹地府!
十殿阎罗、五方鬼帝、各路阴帅、乃至那些沉睡的老古董……
此刻恐怕都已经被惊动,正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刀山地狱!
局面,彻底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