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别墅,赵铭卧室。
柔软厚实的地毯吸去了所有足音,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宁神的熏香,试图驱散连日来的恐慌与不安。
巨大的落地窗外,夜色依旧,但室内温暖明亮的灯光,将这里映照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赵铭被父亲赵天雄几乎是半抱半扶地带进了他阔别数日的卧室。
身体接触的瞬间,赵天雄再次感觉到儿子身上那股不正常的冰凉,即使隔着衣物,也让他心里一揪。
他小心翼翼地将儿子安置在宽大柔软的床上,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又细心地拉过轻薄温暖的羽绒被,将他从脖子到脚严严实实地盖好。
“铭儿,别怕,到家了,没事了,没事了。”
赵天雄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儿子那只依旧冰凉的手,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连他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疑虑。
“医生马上就到,你好好躺着,什么都别想。”
赵铭顺从地躺着,被子下的身体僵硬而冰冷。
他努力放松面部肌肉,让自己看起来只是疲惫和受惊过度。
深褐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比平时更为幽暗,他避开父亲过于关切和探究的目光,低低嗯了一声,声音嘶哑。
“爸,我没事,就是累,身上冷。”
“知道冷就好,知道冷就好……”
赵天雄喃喃道,不知是在安慰儿子还是安慰自己。
他回头,对着门口焦急等待的管家和女佣低吼。
“暖气开到最大!热水袋!
不,去拿那个电热毯!
快!
还有,周院长怎么还没到?!”
“老爷,周院长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夫人……夫人她也醒了,正过来!”
管家连忙应道,额头上全是汗。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高跟鞋声伴随着压抑的哭泣由远及近。
卧室门被猛地推开,萧雅披散着头发,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丝绸睡袍,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泪痕交错,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
“铭儿!我的铭儿!!”
萧雅一眼看到床上脸色苍白的儿子,心肝俱裂般的痛楚再次涌上,她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想要抚摸儿子的脸,却又怕碰碎了什么,最终只是紧紧抓住了儿子露在被子外、另一只同样冰凉的手。
入手刺骨的冰凉,让萧雅浑身一颤。
这绝不是普通的着凉能有的温度!
但此刻,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后怕压倒了一切,她泪水滚滚而下,伏在儿子手边,泣不成声。
“你吓死妈妈了!
你到底跑哪儿去了啊!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妈也不活了!呜呜呜……”
“妈……”
赵铭看着母亲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中如同刀绞,冰冷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他想反握住母亲的手,给予一点温暖和安慰,却更怕自己控制不住力道,更怕母亲察觉到这双手的异常坚硬和冰冷。
他只能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干涩。
“妈,对不起……我回来了,我没事……”
“还没事!你看你这脸色,你这手冰的!”
萧雅哭喊着,用自己温热的手拼命搓揉着儿子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点温度,却发现那双手如同玉石,任她如何揉搓,依旧冰凉僵硬,热度仿佛被完全隔绝吸收了一般。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的不安陡然扩大。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汽车驶入和匆匆的脚步声。
很快,周文柏院长带着两名护士,提着专业的急救箱和设备,快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竟然还跟着几个赵铭有些眼熟的身影。
正是那天在月牙湾请来的、穿着各异道袍、唐装,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或神秘莫测的风水师、相师等人!
这些人虽然脸色也有些发白,气息不稳,显然月牙湾的经历让他们元气大伤,但此刻也都硬撑着,跟了进来,脸上带着关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赵铭的心猛地一沉!
周文柏还好,是正经的医学专家,用科学仪器检查,最多查出他心跳微弱、体温极低、血液成分异常。
但这些可以用极度惊吓导致生理机能紊乱、失温症后遗症等勉强解释。
可这些风水师、江湖术士就不同了!
他们虽然本事可能不济,但毕竟算是踏入了那个边缘世界的人,万一看出了他身上的尸气、煞气,或者感知到他非人的本质……
他被子下的手瞬间握紧,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他强迫自己镇定,目光平静地看向进来的众人,脸上依旧是那副虚弱苍白、惊魂未定的模样。
“周院长,快!快给我儿子看看!”
赵天雄连忙起身让开位置,急切地说道。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冰得吓人,说没力气,怕是受了严重的风寒和惊吓!”
周文柏点点头,示意护士准备,自己则走到床边,先观察赵铭的气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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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下,赵铭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惨白,嘴唇也缺乏血色,但瞳孔反应、意识都还清晰。
他拿出听诊器。
“赵公子,放轻松,我先听听心肺。”
冰凉的听诊器头贴上赵铭的胸膛。
周文柏凝神细听,眉头却渐渐蹙起。
他移动了几次位置,脸上的困惑越来越深。
没有心跳?
不,有极其微弱、缓慢、间隔长得惊人的搏动声,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完全不似正常人的心跳节奏和力度!
他又检查了赵铭的颈动脉,情况类似。
“心率……极其缓慢微弱。”
周文柏沉声道,看向赵铭。
“赵公子,你现在感觉胸闷、心悸、或者头晕吗?”
赵铭摇头,声音虚弱。
“没有,就是冷,没劲。”
周文柏又拿出体温计,示意赵铭夹好。
然后开始检查赵铭的瞳孔、口腔、按压腹部询问有无疼痛。
赵铭一一配合,应答如流,除了身体冰冷、反应似乎比常人稍显迟钝一点,并无其他明显病态。
五分钟后,取出体温计。
周文柏看了一眼,眉头锁得更紧。
“体温……341度,低体温症。”
这比他预想的还要低,已经是中度低体温的范围,足以影响器官功能,可赵铭除了说冷和无力,意识却还算清醒,这有些矛盾。
“抽血,做紧急生化、血常规检查。
心电图也接上。”
周文柏吩咐护士。
护士立刻上前,准备采血。
当针头刺入赵铭肘窝静脉时,赵铭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他能感觉到针头遇到的阻力比常人大,皮肤和血管壁都异常坚韧。好在护士技术娴熟,还是成功采到了血。
只是那血液流入采血管时,颜色似乎比常人更加暗沉,粘稠度也似乎更高。
护士看了一眼,有些诧异,但没多说什么。
心电图电极片贴在赵铭胸口。
屏幕上显示的波形,让周文柏和旁边的护士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心率极其缓慢,每分钟只有20次左右,而且波形低平怪异,完全不似正常窦性心律。
“这……”
周文柏扶了扶眼镜,看着赵铭,又看看赵天雄夫妇,斟酌着词语。
“赵公子的生命体征……非常特殊。
心率极慢,体温过低,但意识清醒,暂无生命危险迹象。
这可能是极度强烈的精神刺激和惊吓,导致植物神经功能严重紊乱,进入了某种深度的保护性抑制状态。
类似动物冬眠,但又不完全一样。
我需要更详细的检查结果,才能判断。”
他说的很专业,也很谨慎。
毕竟赵铭刚从那个邪门的月牙湾回来,又有之前昏迷的前科,发生任何医学上难以解释的情况,似乎都不算太意外。
赵天雄和萧雅听得似懂非懂,但暂无生命危险几个字让他们稍稍松了口气,可植物神经功能严重紊乱、保护性抑制这些词又让他们心头沉甸甸的。
这时,旁边一位留着山羊胡、穿着青色道袍的老风水师,捻着胡须,沉吟道。
“赵公子此番,怕是受了那地方的阴煞冲体,又历经惊吓,魂魄不稳,阳气大损,故而体若寒冰,生机微弱。
寻常医药,恐难治本啊。”
他说话时,目光在赵铭脸上逡巡,似乎想看出点什么。
另一位穿着黑色唐装、手持罗盘的中年人也附和道。
“李师傅说得是。赵公子印堂晦暗,气息孱弱中带着一丝……滞涩。
怕是体内残留了不干净的东西,阻碍了生机流转。
需得做法驱邪,扶正阳气才是。”
这几个高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煞有介事。
他们倒不是看出了赵铭的僵尸本质。
以他们那点微末道行,根本感应不到赵铭刻意收敛后的、高层次紫眼僵尸的尸煞。
他们只是凭经验,觉得从月牙湾那种地方活着回来,还昏迷过,现在又这副样子,肯定是撞邪了,正好借机再显显自己的本事,说不定还能多拿一份酬金。
赵铭心中冷笑,但面上不显,只是闭着眼,仿佛虚弱得不想说话。
赵天雄听得心烦意乱,他对这些高人已无太多信任,但儿子情况诡异,又让他不敢完全不信。
他摆摆手。
“几位师傅有心了。
眼下先让周院长诊治,驱邪之事,稍后再议。”
检查暂告一段落,周文柏带着初步的疑惑和血样先回医院安排详细检验,留下护士观察。
赵天雄也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吩咐管家安排这些高人去客房休息,等儿子稳定些再说。
卧室里暂时只剩下赵天雄、萧雅,和闭目佯睡的赵铭。
萧雅坐在床边,依旧握着儿子冰凉的手,目光却不再只是悲痛,而是充满了细细的打量和越来越浓的疑窦。
女人的直觉,尤其是母亲的直觉,有时候精准得可怕。
她轻轻抚摸着儿子的手背,那皮肤苍白,触感……缺乏弹性,有些僵硬,不像活人肌肤应有的柔软和温热。
她想起刚才拥抱儿子时,感觉他的身体也很僵硬,拥抱的回应非常微弱,不像以前那样自然。
她又仔细看着儿子的脸。
脸色是病态的白,但……白得太过均匀,缺乏血色流动的生气,像上好的白瓷。
眉毛、睫毛似乎都比以前更黑了些,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嘴唇的颜色也淡得近乎透明。
还有,儿子从回来到现在,除了回答必要的问话,几乎没有主动说过什么,情绪也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麻木。
这不像她那个性格活跃、有点娇气的儿子。
惊吓过度会这样吗?
有可能。
但结合这异常的体温、僵硬的触感……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钻入萧雅的心底。
但她不敢深想,更不敢说出来。
她轻轻放下儿子的手,为他掖了掖被角,动作无比温柔。
然后,她站起身,对赵天雄使了个眼色,低声道。
“天雄,你出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赵天雄正心烦意乱,闻言有些不耐,但还是跟着妻子走出了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里,灯光昏暗。
萧雅将赵天雄拉到远离卧室的角落,还未开口,眼泪又涌了上来,但她强行压抑着,声音颤抖而急促。
“天雄,你……你有没有觉得铭儿……铭儿他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当然不对劲!吓成这样,能对劲吗?”
赵天雄皱眉。
“不是那种不对劲!”
萧雅急得跺脚,她抓住丈夫的胳膊,指甲掐进他的肉里。
“我是说……他……他身体不对劲!
你摸他的手,冰得像死人一样!
我抱他,他身体硬邦邦的,一点热气都没有!
刚才周院长也说了,心跳慢得吓人,体温那么低!
这……这哪像是普通的惊吓着凉?”
她越说越怕,声音带上哭腔。
“还有他的脸,他的样子……天雄,我害怕!
我真的害怕!
月牙湾那地方……那地方那么邪性,铭儿他一个人在那儿附近待了三天……
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赵天雄心头也是一凛,但他不愿往那方面想,粗暴地打断妻子。
“你别自己吓自己!
铭儿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周院长是专家,他都说可能是那个什么神经紊乱!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可是……”
“没有可是!”
赵天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握住妻子颤抖的肩膀,沉声道。
“小雅,我知道你担心。
我也担心。
但我们现在不能乱。
铭儿需要休息,需要治疗。
也许就是惊吓过度,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有临渊……
总之,现在最重要的是让铭儿平安。
其他的,以后再说,明白吗?”
他语气坚定,试图给妻子,也给自己信心。
萧雅看着丈夫强作镇定的脸,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里面躺着她失而复得、却浑身透着古怪的儿子。巨大的恐惧和疑虑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压抑地、绝望地低声哭泣起来,肩膀剧烈耸动。
“我的铭儿……我的铭儿到底怎么了……
如果他真的……真的……我怎么办啊……”
她语无伦次,充满了无助。
赵天雄将妻子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却越过她的头顶,再次投向卧室方向,眉头紧锁,眼底深处,是同样化不开的浓重忧虑。
铭儿,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