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北郊,无名深山,一处隐秘的山洞内。
洞穴入口被茂密的藤蔓和乱石半掩,内部幽深,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苔藓和一种极其淡薄的、属于夜行动物的腥臊气味。
但对此刻的赵铭而言,这些味道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异样的熟悉感,仿佛他本就该属于这种远离人烟的阴暗角落。
他盘膝坐在洞内一块相对干燥平整的石头上,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皮肤在洞内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见天日的、近乎大理石般的苍白。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久到洞顶凝结的水珠滴落在肩膀上都毫无反应。
他在内视。
不是修真者那种以神念探查丹田气海的玄妙内视,而是一种更接近于野兽感知自身躯体、掌控每一分肌肉、每一丝异种能量的本能。
源自僵尸血脉的传承记忆如同一个庞大的、未经整理的数据信,零碎地漂浮在他的意识边缘。
他像是一个得到新玩具却看不懂说明书的孩子,只能靠自己一点点地尝试、触碰、引导。
体内,那股冰冷、沉重、充满了暴戾与死亡气息的尸煞之气,无时无刻不在自行缓缓流转,如同一条沉眠的黑色冰河,流淌在他被强行重塑的经脉与血肉之间。
这力量并非他主动修炼得来,而是那瓶僵尸血硬生生灌进来的,是卫景然实验的产物,是一条违背天道的捷径。
但捷径有捷径的好处。
僵尸之躯,得天独厚。
赵铭发现,他根本不需要像人类修士那样,打坐吐纳,搬运周天,苦苦汲取外界稀薄的灵气来修炼。
这具身体,本身就像是一个高效的、冰冷的转化炉。只要身处之地有阴气、死气、怨气,甚至是月光精华,都会被他周身的毛孔自然而然地、缓慢地吸收、吞噬、炼化,转化为精纯的尸煞之气,补充自身,甚至……微不可察地增强。
“自动修炼……”
赵铭心中了然。
难怪传说中那些沉睡千百年的老僵尸,一醒来就拥有滔天凶威。
它们是在漫长的沉睡中,无意识地将葬身之地的阴煞死气尽数吸纳转化了。
效率或许不高,但胜在持续不断,日积月累,恐怖至极。
这也解释了为何同境界下,僵尸往往能碾压数倍于己的人类修士。
力量性质更霸道,肉身更强横,还带自动挂机。
然而,有得必有失。
他空有灵虚期的力量,却严重缺乏对应的功法。
没有功法,没有传承的杀伐之术,他就像是一个空有千斤神力的莽汉,只会胡乱挥舞王八拳。
这几天,他除了熟悉御空飞行,就是在尝试控制那些最外显的、可能暴露身份的特征。
赵铭缓缓睁开眼。
刹那间,幽暗的洞穴仿佛被两盏妖异的紫色小灯笼照亮!
冰冷,漠然,带着非人的凶戾。
这正是紫眼僵尸的标志。
赵铭集中精神,用意念去命令那双眼睛,去回想自己曾经作为人类时的眼眸颜色、光泽。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在操控一件不属于自己、但又确实长在身上的器官。
起初很艰难,紫芒闪烁不定。
但随着他心念愈发集中,回想父母的面容,回想家中温暖
的灯光,回想奶茶店和虎子哥的对话……
那妖异的紫色,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内敛。
几个呼吸后,镜面般光滑的石壁倒影中,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熟悉的、属于赵铭的深棕色,只是眼神深处,比以往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挥之不去的冰冷与沉淀。
“成功了!”
赵铭心中微喜。
他又如法炮制,控制口中那四颗尖锐的、带着嗜血冲动的獠牙,让它们缓缓缩回牙床,变得与旁牙无异,只是触碰时能感觉到异乎寻常的坚硬。
指甲的黑紫色也渐渐褪去,长度恢复,只是指尖依旧冰凉。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
动作起初还有些僵硬,不如人类时灵活,但力量感却澎湃得惊人。
他试着轻轻一拳砸在洞壁上。
“噗”一声闷响,没有动用尸煞之气,纯粹依靠肉身的蛮力,坚硬的岩石竟被他砸出一个浅坑,石粉簌簌落下。
他看着自己的拳头,苍白,指节分明,与常人无异,却蕴含着轻易打断砖石的力量。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冰凉,缺乏弹性,但触感还在。
“差不多了……”
赵铭低声自语,声音在山洞中带着轻微的回响,依旧有些嘶哑,但已能勉强控制。
“只要不剧烈动用尸煞之气,不情绪失控,外表……应该能瞒过去。”
他不能永远躲在这里。
父母还活着,但情况不明。
家,还在那里。
他需要回去,看看父母是否安好,也需要一个相对熟悉和安全的环境,来继续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巨变。
而且,一直不与家里联系,父母恐怕会急疯。
念及此处,他不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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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外表。
深棕色瞳孔,正常牙齿指甲,除了脸色苍白些,衣服在树林里穿行有些破损和污迹,基本看不出太大的异常。
他走出山洞,外面天色已近黄昏。
夕阳的余晖对他而言有些刺目,但并不像传说中那样致命,只是让他微微感到不适,体内的尸煞之气运转似乎滞涩了一丝。
“看来阳光只是削弱,并非绝对克星,至少对紫眼僵尸而言……”
赵铭心中暗道,这算是个好消息。
他辨明方向,没有再用御空飞行,只是凭借远超常人的脚力和对地形的敏锐感知,在山林间快速穿行,朝着江城的方向而去。
两天后,傍晚,江城西郊通往市区的一条偏僻公路岔口。
赵铭的身影出现在路边。
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正常了些,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赶路的疲惫和衣服的脏污,让他更像一个遭遇意外的驴友或流浪者。
他正盘算着是找辆车搭个便车,还是干脆走到有公交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
不是一辆,是好几辆!
打头是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后面跟着两辆黑色的别克商务车。
车子开得很快,似乎在搜寻什么,车窗都开着,里面的人目光不断扫视着道路两旁。
赵铭心中一动,停下脚步,看向车队。
打头的奔驰车显然也发现了他这个站在路边的可疑人影,猛地减速,在他前方十几米处嘎吱一声急刹停下。
后面两辆商务车也迅速停下,车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七八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精悍、眼神锐利的汉子迅速下车,隐隐成包围之势,警惕地看向赵铭。
他们动作干练,气息沉稳,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保镖。
奔驰车的后车门也被猛地推开。
一个身影踉跄着冲了出来,正是赵天雄!
短短几天不见,这位商界巨擘仿佛老了十岁。
头发凌乱,眼窝深陷,布满血丝,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茬,昂贵的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斜,完全没了往日的威严气度,只剩下一个父亲寻子心切的疯狂与憔悴。
他一眼就看到了路边的赵铭,先是一愣,似乎不敢相信,随即眼睛猛地瞪大,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几乎是扑了过来!
“铭儿?!是铭儿吗?!是你吗?!!”
赵铭看着父亲这副模样,心中狠狠一抽。
冰冷僵硬的尸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泛起一丝带着钝痛的酸涩。
他张了张嘴,想喊爸,喉咙却有些发干,发出的声音有些艰涩。
“……爸。”
“铭儿!真的是你!我的儿啊!”
赵天雄一把抓住赵铭的双臂,力道大得惊人,上下打量着他,看到他苍白的脸、脏污的衣服,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
啊?
你知不知道爸找你找得快疯了?
你妈在医院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问你!
你倒好,音讯全无!
你是要急死我们吗?!”
旁边的保镖们看到真是少爷,也都松了口气,但依旧保持着警戒姿态,目光扫视着四周。
赵铭任由父亲抓着,感受着那双手的颤抖和传来的属于活人的、微弱的温热,心中五味杂陈。
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虚弱、疲惫、带着后怕的表情。
这对如今面部肌肉有些僵硬的他已经有些勉强,但还好,苍白和脏污掩盖了很多细节。
“爸……我……我没事。”
他声音低哑,眼神“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迷茫和惊恐。
“那天晚上……在月牙湾,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离湖边很远的一片林子里……
浑身都疼,头晕得厉害……好像……好像做了个很长很可怕的梦……”
赵铭断断续续地说着,将事先想好的理由说了出来。
他不能说实话,只能用一个惊吓过度、昏迷失忆、自行醒来后迷路的蹩脚借口。
好在,他之前就有过失魂的经历,月牙湾那地方又确实邪门,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并非完全说不通。
“我……我吓坏了,脑子里乱糟糟的,只记得要离开那里……
我走啊走,不知道方向,手机也不知道丢哪儿了……
后来……
后来好像又昏过去一次,醒过来就在更深的山里了……
我靠着喝点山泉水,摘点野果,迷迷糊糊地往外走……
走了好久,才看到路……”
赵铭努力回忆着,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赵天雄听着儿子的叙述,看着他苍白虚弱、惊魂未定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哪里还会去深究细节的合理性?
他只相信儿子还活着,回来了!
这就够了!
“好了好了,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是爸不好!
是爸不该带你去那个鬼地方!
是爸没保护好你!”
赵天雄紧紧抱住儿子,老泪纵横,然后猛地转身,对保镖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
快!
扶少爷上车!
小心点!轻点!直接去医院!
不,先回家!
让家庭医生马上到家里等着!
准备热水,干净衣服,还有吃的!
要清淡有营养的!”
“是!老爷!”
保镖们立刻应声,动作迅捷而不失恭敬地簇拥过来。
两个保镖小心地虚扶着赵铭,将他引向奔驰车。
赵天雄自己也赶紧跟着上车,坐在儿子身边,紧紧握着赵铭冰凉的手,不停地问。
“还有哪里不舒服?
头还晕吗?
身上有没有受伤?
冷吗?饿不饿?”
赵铭摇摇头,低声道。
“就是没力气,有点冷,还有点……饿。”
他说饿的时候,舌尖下意识地舔了舔已经缩回的犬齿位置,胃里传来一阵空洞的、但对新鲜血液的渴望更甚于对食物的需求。
他必须小心控制。
“快!开暖气!开稳点!”
赵天雄对司机吩咐,又对副驾的保镖说。
“给家里打电话,让厨房立刻准备燕窝粥,要温的,再炖点参汤,不要太浓!”
车队掉头,朝着市区赵家别墅的方向疾驰而去。
赵天雄一路嘘寒问暖,紧紧握着儿子的手不肯放,仿佛怕一松手儿子又会消失。
赵铭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越来越密集的灯火,心中一片冰凉与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