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父亲先前的告诫,努力克制想与贾琦交谈的冲动,却发现所有的克制都是徒劳。
心中百转千回。
明知与贾琦难有结果,却仍贪恋这片刻相伴。
行至林府附近。
林黛玉忽然停步,忧心忡忡道:
贾琦敏锐察觉她语气不似在京城时那般自在。
林黛玉只是摇头。
不敢多言。
垂首匆匆往街尾走去。
眼看那道身影即将没入府门。
贾琦终是忍不住唤道:
“到底是怎么了?妹妹离京时,我并非不愿相送,只是碍于身份,只能在短亭外远远目送。难道是为这个不开心?”
林黛玉身子微微一颤,慢慢将帷帽取了下来。
眼圈已经泛红。
“不是哥哥待我不好,只是”
“只是什么?”贾琦语气无奈。
林黛玉蹙著眉,抿了抿唇,轻声说:
“再这样下去,我怕自己越陷越深。我又不是木头,哥哥对我的好,我怎会感觉不到?”
“但我们之间终究是不可能的。”
“今天这场相遇,大概也是老天爷开的玩笑吧。就像夜里满城的烟花,再美又如何?不过转瞬即逝罢了。”
说到这儿,林黛玉眼中已含泪光,声音也哽咽起来。
贾琦一听便明白了。
大概是林如海对她说了些什么。
从前林黛玉在京城时,不曾细想这些事。如今回到扬州,年纪渐长,也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将来了。
再过几年,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她早已懂事,怎会不明白两人之间的不可能?
贾琦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恨不得立刻起事夺位。
若他成了皇帝,这一切阻碍不就迎刃而解?
只可惜,眼下他只能隐忍。沉默片刻,他沉声开口:
“人这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除去十年懵懂、十年衰老,就剩五十年。这五十年里,黑夜占去一半,只剩二十五年。再减去吃饭、喝茶、沐浴更衣、东奔西走、劳作生病真正能陪心爱之人的时间,算起来寥寥无几。”
“若遇见喜欢的人,却不敢勇敢热烈地去追求,那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韶华易逝,别辜负时光。”
“说到底,我本就是个自私的人,顾不了别人怎么想。只要是我想要的,就没人能拦得住。”
这番话,重重撞进林黛玉心里。
这样大胆的想法,更让她这个心思细腻的姑娘心旌摇曳,难以平静。
在礼教规矩与心动之间,她来回挣扎,又羞又急。
她强撑著勇气,轻声说:“我又不是物件,怎能任人争来争去,想要就要?”
“不说了!”
林黛玉说完,匆匆转身往府里走去。
虽语气里带着埋怨,怪贾琦把她比作可争之物,可心底深处,却悄悄漾起一丝甜。
回到家里。
林黛玉倚在门后,双手轻轻按著怦怦跳的心口,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似的。她不由得低声自语:“我这心啊,实在太小了,小得只容得下一个人,除了他,再装不进别的了”
街角那边。
贾琦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一阵怅惘。
“烟花易冷,韶华易逝?这些说美好短暂的念头,她是从哪儿听来的?”他不禁摇头,“书读多了,就容易胡思乱想,见什么,想什么。”
正想着,贾琦忽然回头,向跟在身后的副将问道:“林如海是不是还在南郊行宫?”
一直跟在几十步外的李山连忙快步上前,回答:“回将军!林大人是最早同意推行新政的扬州官员,今天补缴了银钱,应该就能回城了。还有”
“还有什么?”贾琦追问。
李山接着说:“林大人说在府上设宴,为将军接风洗尘,希望您明天能去。
贾琦正愁没机会再见林黛玉,林如海就送来了机会。不过转念一想,在林如海面前,自己恐怕更难见到黛玉。以林家的规矩,女眷大概不会到前厅来。
接下来的几天,贾琦终于私下见到了林如海,向他提出自己的想法:希望林如海辞官,随他一同进京。但林如海犹豫不决,似乎舍不得巡盐御史这个职位。
贾琦只好退一步,劝林如海继续把林黛玉寄养在京城。可林如海仍是左右摇摆,迟迟做不了决定。
这几天有林如海在,贾琦果然没找到和林黛玉再见的机会。
另一边,南郊行宫里。
被软禁的当地官员和乡绅,因为连续几天不准睡觉,渐渐撑不住了。只要有人打瞌睡,就有士兵上前叫醒。虽不能动武,但让这些读书人服软,方法多的是。
两三天过去,大多数坚持抵抗的人都陆续投降,同意支持新政,补缴了税银。
有了这些官员的支持,新政告示在扬州城和周边县城陆续张贴出来,百姓纷纷叫好,民心振奋。
扬州这个硬骨头被拿下后,其他麻烦也就好办了。
扬州城里,陈家大宅。
除了族长陈文远,江南有头有脸的士大夫代表,差不多都自己聚了过来。
人虽不多,个个都是有名望的人物。
陈文远语气冰冷:
“冯相交代了,这回绝不能随便低头!”
“我已经私下备好了死士和刺客。”
“可你们也瞧见了,贾琦这趟南下带了一万多骑兵,全是精锐。现在人手、银钱都不足,就看大家愿不愿一起动手了!”
说完,陈文远取出一块丝绢,上面写满了名字——
全是眼前这些官员乡绅的。
他先沾印泥在自己名字上摁下手印,转身厉声道:
“这次冯相下了决心,连清君侧都准备好了!”
“谁要是敢临阵退缩——”
“就是跟冯相、跟整个江南的士大夫作对!谁敢走漏消息,小心连累全家!”
在陈文远的逼迫之下,
众人只得一个个上前按了手印。
这就是凭证。
万一事后有人反水,这就是同谋的铁证,防的就是有人背后捅刀。
陈文远看得满意。
“成败关键,就在这一仗!”
“能不能保住咱们的身家性命,全看明天!”
为了守护自家产业,
这群读书人也拼了。
扬州城,林家府中。
贾琦神色凝重,沉声说:“林大人难道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病重吗?”
“林大人在扬州管盐务,断了忠顺亲王的财路。”
“再这样下去,你们父女俩,恐怕都会死得不明不白。”
“我的灵药能救你一回,可救不了三回五回!”
林如海却捋著胡须,
连连摇头叹道:
“我本是前科探花,殿上对策,蒙太上皇信任,从兰台寺大夫一路提拔至今,太上皇对我有知遇之恩,不能不报!”
“就算死,也要尽职尽责!”
好个倔脾气!
贾琦暗叹,林如海和贾政简直一模一样,都是不懂转圜的书呆子。
怪不得做官这么多年,
还只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两人正争执不下时,
贾琦忽然表情一僵,
猛地抬头望向头顶的屋梁。
三百八十七回
林如海还没反应过来。
贾琦悄悄按住剑柄,朝他摆摆手,示意别作声。
“咔嚓!”
头顶忽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
贾琦立刻皱紧眉头。
“有刺客!”
屋顶上的人见行踪暴露,猛地掀开瓦片,纵身跃下。
刹那间碎瓦四溅,迷了人眼。
可贾琦耳朵灵,仍听见一道尖锐的破风声——
是弩箭急速射来的声音。
他再熟悉不过了。
“快趴下!”
贾琦一把将林如海按倒在地,同时单手掀起桌案挡在两人身前。
“笃笃笃!”
几支利箭重重钉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砰”的一声,房门也被撞得四分五裂。
“找死!”
他大喝一声,挥刀直扑屋内的刺客。
门外护卫也一拥而入。
狭小的屋子里,顿时刀光血影,厮杀成一片。
“快护大将军出去!”
“赶紧!”
??
扬州城,林家府邸。
刺客与死士从四面八方涌来。
“撤到外面!”
贾琦扫了一眼仍在屋里奋战的李山,下令道。
屋内狭窄,刺客持短兵容易近身。
院子开阔,更适合列阵防守。
众人刚退至院中,又见无数黑影从墙头跃下。
喊杀声顿时震天响起。
“去后院!”
贾琦低喝一声,毫不躲闪,率亲卫直向后院冲去。
游廊、墙头、屋檐上,到处是刀剑相击之声。
林如海虽自认看淡生死,
但被亲卫护着走在贾琦身后,仍觉心惊胆战。
他在扬州监察盐务时,也曾得罪忠顺王府的人,
如此规模的刺杀,却是想都未曾想过。
贾琦面若寒霜,眼见刺客遍布林府,脚下步伐越发急促。
三百八十八
贾琦猛地提高嗓门:“林大人,你看明白了吗?”
“你真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可以撼动整个江南盐业?不是你有本事动得了,是上头有人要你动!”
“忠顺王府的盐业买卖,你以为单凭你就能管得住?”
“那是太上皇想借你的手,断了忠顺王府的财路,也就等于断了皇上的收入!”
“不是你自己有本事,是有人要你有本事!”
“还不懂吗?”
林如海一听,心头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