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薛宝钗只觉浑身不适,惊惶间直往贾琦怀里缩。
待远离人群后,烈焰枣红马果真如其名,四蹄生风愈奔愈烈。
恍若全速疾驰的机车,甚至更胜一筹!
春日的东郊风光如画,空气里浮动着沁人花香。新燕衔泥,鸟语啁啾,无垠草场如碧色潮水在蹄下飞逝,连道旁花树都化作了流动的彩影。
猛然刮来一阵大风。
呼啦一下就把姑娘的帷帽掀飞了。青丝乱舞间,露出一张圆脸——眉眼弯弯像月牙,就这么突然跳进他眼里。
她慌得厉害,又羞又气。
那清秀灵动的眉目里还藏着几分端庄。漫天飞舞的发丝像化不开的浓墨,衬得脸蛋愈发白皙,如沐春风。
墨一样的黑发,月一般的面容。
倒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
如梦似幻!
贾琦心道坏了——这姑娘眉心没有胭脂痣。
方才胳膊还撞到她沉甸甸的金项圈。
又是薛家的人。
却自称“香菱”。
世上哪有这般巧事。
再想起薛蟠刚才支支吾吾的模样若此刻摘下那金锁,上面必定刻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八字罢。
薛宝钗。
为何要冒充香菱来戏弄我?
真当能瞒天过海么?
“帽子!”
“我的帽子!!快停下!”
薛宝钗急得眼圈发红,慌忙侧脸躲闪,可满头青丝早已散乱,哪还有半分体面。
“吁——!”
贾琦既猜出她身份,急忙勒马。
“本侯替你寻帽子,可要下来?”
他翻身落地。
仍装作不知情。若此刻点破,只怕要逼得她寻短见——女儿家的清誉可就全毁了。
想起马上那些轻浮举动,他耳根发烫,实在丢人。
只得板著脸掩饰。
薛宝钗想下马。
可往地上一看就头晕。
只好眼巴巴望着贾琦。
他自然伸手揽住她的腰,轻轻托了下来。
二人牵马往回走。
好不容易在灌木丛里寻回帷帽。
薛宝钗急忙戴好。
好好一张春景面容,
又被轻纱遮掩,贾琦暗暗惋惜。
她自以为瞒得妥当——
毕竟贾琦从未见过她,更未见过香菱,怎会联想到一处?
却不知
贾琦知晓的远比她多得多。
两人走了几里路。
东拉西扯说些闲话。
贾琦这人见多识广,简直像本行走的百科全书,薛宝钗听得入神,不时接话,也是博学多才,什么话题都能聊上几句。
她还没察觉——
一个丫鬟,哪来这么大学问?
眼看天色渐晚,夕阳似火,云霞满天。
余晖洒在薛宝钗的裙子上,像给她披了层朦胧的纱,衬得她身姿修长丰润,若隐若现。
看得人心神不宁。
“骑马回去吧,时候不早,我还得回营当值。”
贾琦顿了顿,试探著问:“这回你坐我后面?”
薛宝钗没多想,点了点头。
其实坐后面不容易被占便宜。
可这回贾琦故意放慢速度,薛宝钗怕摔,只得紧紧搂住他的胳膊。
虽然没被主动碰触,心里却更慌了,越抱越紧。
这下倒好,
便宜没主动占,反而被动赚了。
贾琦暗自好笑。
回到冯紫英家仆扎营处,薛蟠和冯紫英还没回来,只有下人在。
临走时,贾琦有点舍不得——
这身形实在太对他胃口。
如今还没完全长开,
再大些还得了?
“我得赶紧回去了,再晚要出事的。”薛宝钗小声说。
“我送你!”贾琦话一出口觉得不妥,又补道:“正好向你母亲讨你过来,一个丫鬟罢了,她不会不肯。”
“不行!”
薛宝钗急得差点跺脚,
“你别送我,不然我真生气了今天的事绝不能让我母亲知道。”
语气都乱了。
贾琦只好让步:“那我让亲兵送你回荣国府。薛蟠那傻子玩疯了,今晚肯定不回。”
不一会儿,
十几名亲兵骑马赶来,面无表情。
又调了冯府的马车,
一行人护着车朝京城西边去,正迎著将落的日头。
暮色总让人容易感伤。
贾琦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这时却也有些放不下,忍不住望着背影问:
“你究竟叫什么?我改日好去府上要人。
“记住了——你可是我的了!”
“香菱!我就叫香菱!”薛宝钗像赌气似的答道。
贾琦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想都到这地步了还嘴硬,香菱就香菱吧。
回头我亲自上你们府里要人。
倒要看看薛姨妈是送真香菱来,还是拿假香菱充数!
横竖他都不亏。
真的假的都行!
望着马车渐渐走远,
贾琦意兴索然,只得拨转马头原路返回,一路回想方才种种。
到了围场,
只见各家世子、武官把猎得的野物堆满台下——
野兔、山鸡、梅花鹿、野猪,连大雁都有,
最惊人的是,
忠顺亲王竟老当益壮,亲手射杀了一头猛虎。
满眼猎物五花八门,
贾琦这才猛然惊醒——
好家伙!
光顾著和姑娘搭话,连只苍蝇都没打着,待会儿面见庆隆帝可怎么交代?
忠顺亲王满面春风,
得意得几乎要翘起尾巴来。
四周围着的侍从官员纷纷奉承:
“王爷果然宝刀未老!若您亲自领兵上阵,北疆贼寇不过鼠辈罢了!”
“这一箭正中虎眼,毙命却不伤虎皮分毫,真是神射啊!”
忠顺王捋须大笑:
“这虎皮剥下来,正好献给陛下,也算本王一点心意!”
四周又是一片谀词如潮。
贾琦却暗自好笑。
这东郊离皇城不过二十里,若真有吃人猛虎,京城令早该派兵剿除了。
难道这吊睛白额虎是吃素的不成?
专啃草根树皮,却不伤往来行人?
众人见贾琦空手而归,
王子腾冷笑道:“贾将军今日运气不佳啊,莫非出门未卜吉凶?怎的毫无收获?”
北静王水溶接话:“贾将军武艺超群,这是存心相让吧。
否则他一出手,我们岂不都成了班门弄斧?”
贾琦面色一沉,
水溶顿觉寒意刺骨,
那眼神竟如地上死虎一般,
虎目里满是暴戾。
“你、你想做什么?
陛下面前,还敢动手不成?我可是朝廷命官!
哎呦喂!!”
话未说完,
贾琦已纵身直冲而来——
凭他一身神力,
加上疾冲之势与全身披甲的重量,
那冲击之力骇人至极。
仅仅一个照面。
王子腾只觉得有堵铁墙迎面撞来。
顿时天旋地转。
整个人摔倒在地。
而这不过是贾琦用肩膀轻轻一碰。
王子腾痛得直叫唤。
动静闹得太大。
终于惊动了行帐里的皇帝。
在场众人纷纷屏息。
心中暗想:
这贾琦真是个疯子!
什么场合都敢动手?
庆隆帝沉着脸走出来,看见满地猎物非但不喜,反而面色凝重。
众人都觉奇怪。
庆隆帝没理会摔在地上的王子腾,勉强挤出笑容问道:
北静王水溶、忠顺王争先上前表功。
随行官员纷纷附和。
把两人夸得天花乱坠。
北静王代表四王八公势力,忠顺亲王则是保皇一派,两派明争暗斗已久。
就连打猎这等小事也要分出高下。
庆隆帝转头看向贾琦。
众人暗自窃喜。
都等著看笑话。
贾琦抱拳行礼,朗声道:
说这话时。
贾琦着实心虚。
他哪是走错方向,根本就没去找猎物。
他的猎物是薛宝钗。
早把打猎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静默片刻。
众人都等著庆隆帝斥责贾琦,再嘉奖他人。
谁知——
庆隆帝突然放声大笑,指著贾琦道:
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何意?
庆隆帝笑而不答。
神武将军冯唐会意,快步出列道:
什么?
众人险些惊呼出声。
望着满地猎物。
只觉无比尴尬。
尤其是那只最显眼的吊睛白额虎,竟然是被一击致命的,实在叫人难堪。
忠顺王脸色铁青。
尴尬得脚趾都快在地上抠出三间房了。
他狠狠用眼角余光扫了身边的侍从一眼。
那侍从吓得大气不敢出。
看来,出这馊主意的就是他了。
全场鸦雀无声。
众人都低着头,不敢出声。
“你们,实在让朕太失望了!”
庆隆帝冷声斥责。
一句话说得所有人脸上无光。
这时,没参与围猎的文官们惯会看脸色,连忙上前打圆场,免得场面僵持。
忠靖侯史鼎上前行礼道:
“陛下息怒!”
“想必各位将军是怕搅了陛下春猎的兴致,又或是那夜照玉狮子太过神骏,引得王爷和将军们争相出手。”
“说到底,也是想让陛下高兴。”
文官果然能言善道。
史鼎几句话,就让皇帝脸色缓和不少,也给武将们铺好了台阶。
“哼!”
庆隆帝仍是不悦。
但法不责众。
他只在心里记下了这些人的言行。
“还是朕的肱骨之臣冠军侯忠勇可嘉,敢作敢当!”
庆隆帝转而正色道:
“边军杀良冒功、以次充好、虚报兵额的事,屡禁不止!”
“这样下去,朕何时才能驱逐胡虏、收复故土?”
众人心头一凛。
暗想:
庆隆帝莫非真想重组征北大军,收复失地?
不然何必设局敲打武官?
要收复北方疆土,
谈何容易!
“燕云十六州,自古便是汉家山河!”
“可金人凶悍,燕云沦陷已久。再这样下去,我大干的子民只知金人大汗,不识大干皇帝!”
“朕欲颁举贤令,任人唯贤,广纳天下英才北伐燕云!众卿当尽力举荐,来日共复旧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