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两个世界的饥饿(1 / 1)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秒都在胃壁的痉孪中被拉长。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宋若雪并没有象个死人一样赖在破庙里。

她是s市的精英,哪怕是在游戏里,她也本能地想要掌握主动权,搞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何方。

“阿姐,你还能走吗?”

小草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眼神里满是担忧。在她看来,阿姐自从“活”过来后,就象变了个人,不仅眼神冷冰冰的,连路都不认识了。

“是不是头还疼?都怪我……”

“闭嘴,带路。”

宋若雪冷着脸,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眩晕,走出了破庙。

外面的世界,比她想象的还要荒凉。

这里是雍州北境的边缘,举目望去,是一片被烈日烤得焦黄的荒原。

空气干燥得象一把火,每呼吸一次,喉咙都象被砂纸打磨过一样干痛。

还没走几步,宋若雪就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嘴唇干裂起皮,极度的干渴让她几乎无法分泌唾液。

“水……” 她沙哑地挤出一个字。

“有的有的!阿姐跟我来!”

小草似乎早就料到了,她没有带着宋若雪往远处走,而是绕到了破庙后身的一片乱石堆里。

在一块巨大的、布满青笞的断裂岩石下方,有一道不起眼的石缝。

石缝深处,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渗出一滴滴清澈的液体,汇聚成了一个只有脸盆大小的、浅浅的水洼。

小草熟练地拿起那个缺口的破碗,却没有直接舀水,而是先用袖子把水面上漂浮的一层灰尘轻轻拂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舀了半碗,静置了一会儿,等那点微不可查的泥沙沉底。

“阿姐,给。”

小草把碗递过来,眼神亮晶晶的。

“这是活水,是从石头缝里渗出来的,干净着呢。不象外面的河沟,喝了会烂肚子的。”

“以前阿姐你说过,这原本是眼灵泉,后来那帮神仙把地脉抽干了,大河都断流了,但这块石头底下深,还能渗出点水来。周围好几里的流民都盯着这儿呢,咱们也就是占着离得近,才能每天喝上一口。”

宋若雪看着碗里的水。

虽然小草说是“干净”,但在她眼里,这水依然泛着一股土腥味,碗沿上甚至还有没洗净的陈年污垢。

要是放在现实里,这种水连用来浇花她都嫌脏。

但此刻,身体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洁癖。

她接过碗,闭着眼睛,强忍着心里的抵触,浅浅地抿了一口。

凉的。

液体顺着干枯的食道滑下去,那种久旱逢甘霖的滋味,瞬间让她的意识清醒了不少。

“呼……”

宋若雪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一半。

喝过了水,有了点力气,两人这才开始这一天的觅食。

这一整天,宋若雪就象个累赘一样,跟在十二岁的小草身后。

她看着这个瘦小的孩子,熟练地在干涸的河床里翻找,在石头缝里抠挖。

宋若雪试图帮忙,但她那双在现实里只拿过书本和酒杯的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分辨哪些草根能吃,哪些土块下面藏着虫子。她甚至连弯腰久了都会眼前发黑。

“阿姐,你看!是榆树皮!”

傍晚时分,小草在一棵枯死的老榆树下发出了惊喜的欢呼。她费力地用一块磨尖的石头,剥下来几块干硬、灰败的树皮,像捧着宝贝一样捧到宋若雪面前。

宋若雪皱着眉,看着那几块像柴火一样的东西。

“这东西……能吃?”

小草愣了一下,眼神古怪地看着宋若雪。

“阿姐,你以前不是说,这是咱们的救命粮吗?”

小草以为姐姐真的摔坏了脑子,连忙解释道:“没事的阿姐,我会弄,弄好了就不苦了。”

说完,小草把树皮塞进嘴里。

她那几颗稚嫩的牙齿,开始费力地咀嚼、研磨。那干硬的树皮在唾液的浸润下,慢慢变成了一团灰绿色的、黏糊糊的浆体。

小草嚼得很认真,腮帮子鼓鼓的,在这个过程中,她甚至没有舍得咽下去哪怕一口汁水。

过了许久,她“呸”的一声,将那团嚼烂的糊状物吐在手心里。

那是一团混合着口水、草腥味和泥土色的……“食物”。

“阿姐,给。”

小草把那团还带着体温的糊糊递到宋若雪嘴边,一脸期待。

“嚼烂了,咽得下去的。就象以前你喂我那样。”

宋若雪的瞳孔剧烈收缩。

原来……这就是她们的生存方式?

以前,是那个死去的姐姐,嚼烂了食物喂给妹妹。现在,轮到妹妹反哺了?

这本该是一幕温情的画面。

但在宋若雪眼里,这简直是生理恐怖片。

她看着那团粘稠的、散发着怪味的物体,看着上面拉丝的唾液。强烈的洁癖和作为现代文明人的尊严,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我不吃。”

宋若雪猛地别过头,脸色惨白。

小草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她不明白阿姐为什么嫌弃。明明以前阿姐说,这是为了让她有力气活下去。

“阿姐……你是嫌弃小草脏吗?” 小草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漱过口了……真的……”

“我不饿!你自己吃!”

宋若雪捂着嘴,干呕了一声,那种生理性的排斥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语气。

小草看着阿姐决绝的样子,又看了看手里的糊糊。

在她单纯的认知里,阿姐肯定是在骗人。哪有人不饿的?阿姐一定是舍不得吃,想留给自己,或者是怕这顿吃了下顿就没了,想存起来。

“那……那我替阿姐收着。”

小草不敢浪费,小心翼翼地把那团糊糊又塞回嘴里,咽了一半(因为她也饿极了),剩下的一半,她找了片枯叶包好,珍重地塞进怀里的破布兜里。

“等阿姐饿了再吃。”

这一天,宋若雪什么也没吃。

她靠着系统提供的最低限度能量维持着意识,但那种火烧般的饥饿感,就象一把钝刀,在一刀刀锯着她的神经。

傍晚,两人回到了破庙。

宋若雪蜷缩在干草堆里,视野开始出现大块的黑斑,系统那鲜红刺眼的【濒死】警告在视网膜上疯狂闪铄。

她在昏沉中感觉有一只冰凉的小手在摸她的额头。

“阿姐……你身上好烫……”

小草带着哭腔的声音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你别睡……千万别睡……我去给你找好吃的……这次真的有好吃的……”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离去的脚步声,跑向了那个黑暗、吃人的荒原。

“别去……”

宋若雪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黑暗彻底吞没了一切。

【警告:角色生命体征极度微弱,陷入深度昏迷。】

【为了保护玩家神经系统,强制断开连接……】

……

“呼——!”

座舱盖弹开,宋若雪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象是一条刚被扔上岸的濒死的鱼。

“饿……”

这是她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

大脑皮层还残留着那种几乎要将胃壁消化掉的饥饿信号,让她产生了严重的生理幻觉。她觉得自己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小姐?您醒了?”

守在一旁的管家被她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午餐已经备好了,是您点的澳洲龙虾和……”

没等管家说完,宋若雪已经赤着脚冲出了房间。

她冲进那个金碧辉煌的餐厅,看着长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焗龙虾、惠灵顿牛排、黑松露浓汤……香气扑鼻。

她扑到桌前,顾不上什么餐桌礼仪,抓起一只龙虾钳就往嘴里塞。

撕咬、吞咽。

大块鲜嫩的虾肉滑入食道,那是顶级的蛋白,是她在游戏里做梦都不敢想的美味。

管家和佣人们站在一旁,目定口呆地看着平日里优雅得象只天鹅的大小姐,此刻却象个刚从牢里放出来的饿死鬼一样,风卷残云地进食。

然而,就在她吞下第三口牛排的时候。

动作突然停住了。

她嘴里塞满了顶级的牛肉,味蕾在欢呼,胃袋在满足。

但她的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了小草那张瘦得脱相的脸。

闪过了那个孩子为了省下半口树皮糊糊,饿得发晕的样子。

闪过了她跑出去时那句带着哭腔的“我去给你找好吃的”。

“……”

宋若雪慢慢地停止了咀嚼。

嘴里那鲜美多汁的牛肉,突然变得象蜡一样,没有了任何味道。

甚至,让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负罪感。

她看着满桌的珍馐美味,看着这奢华得象宫殿一样的房子。

“我在这里吃这些……她在那里吃土……”

“啪嗒。”

银质的刀叉掉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宋若雪推开了面前的盘子,那种疯狂的食欲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空荡荡的失落。

“撤了吧。”

她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

“我饱了。”

她转身走回房间,重新躺进座舱,戴上头盔。

“连接。”

【滴——】

【连接失败。】

【系统提示:您的角色“庄周梦蝶”当前处于“重度饥饿昏迷”状态,精神波动极其微弱。】

【为了仿真真实生理机制,角色需要经过约4小时的“自然苏醒期”。】

【请耐心等待,或处理现实事务。倒计时:03:59:59】

“该死!”

宋若雪狠狠地捶了一下座舱边缘。

这款游戏真实得让人绝望,连昏迷都要读条!

她烦躁地爬出座舱。

这四个小时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煎熬。

她试图看书,看不进去;试图睡觉,闭上眼就是小草那双大眼睛。

“不行,不能干等着。”

宋若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还有四个小时,那就做点有用的事。

她在游戏里发现,单纯靠运气找食物已经不行了,周围能吃的草根树皮都被流民啃光了。

她必须学会更高级的生存技巧,或者……找到能辨别更多可食用植物的方法。

她打开计算机,不再去浏览那些虚无缥缈的哲学论坛。

而是登录了国外的一个硬核生存狂网站,花重金下载了一套《末日生存指南:极端环境下的食物获取与急救》。

然后,她又下单买了一堆急救药品和高压缩饼干——虽然带不进游戏,但她下意识地想做点准备,仿佛这样能缓解心里的焦虑。

四个小时。

她就象个即将奔赴考场的考生,死死盯着屏幕,把那些关于“如何设置陷阱”、“如何辨别有毒块茎”、“穴位按压急救法”的知识,硬生生地往脑子里灌。

终于。

闹钟响起。

【倒计时结束。】

宋若雪扔下鼠标,甚至来不及喝口水,再一次,义无反顾地躺进了那个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盒子。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凉风吹过,宋若雪被冻醒了。

她费力地睁开眼,发现小草已经回来了。

小女孩正跪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只有巴掌大小的、墨绿色的“饼”。

“阿姐……醒醒……”

小草的声音很虚弱,却透着一股高兴劲儿。

“你看,草饼!这是那边的流民伯伯教我做的,用野菜和一种甜甜的土做的,不臭,真的不臭!”

宋若雪看着那块依旧像泥巴一样的东西,本能地想要摇头拒绝。

但就在她准备偏过头去的时候,她的目光突然凝固了。

小草身上的衣服,比出门前更破了。

原本就遮不住身体的单衣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下面瘦骨嶙峋的肩膀。

而在那黑瘦的肩膀和手臂上,赫然横亘着几道触目惊心的、新鲜的红肿淤痕,有的地方甚至渗出了血珠,混着泥土,显得格外狰狞。

宋若雪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小草的手腕,把她拉到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因为缺水而嘶哑,却带着一股严厉的质问。

小草吓得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

“没……没事,是我自己摔的……”

她眼神躲闪,不敢看宋若雪。

“撒谎!”

宋若雪死死盯着她,“摔能摔出这种伤?是被鞭子抽的?还是被人打的?说!”

在宋若雪那虽然虚弱却依然充满压迫感的逼视下,小草终于绷不住了。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是……是乞讨来的……”

小草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实话。

“我去前面的官道上乞讨……有个好心的商队伙计给了我这块饼……”

“但是……回来的路上,被几个比我大的流民哥哥盯上了……”

“他们要抢饼……我不给……他们就打我……”

“我没敢走大路……我钻进了那边的荆棘林……好不容易才甩掉他们……”

宋若雪看着小草身上那些被荆棘划破的细密伤口,看着那道被人用棍棒打出来的淤青。

又看了看那块被小草死死护在怀里,即使被打、被追、钻荆棘林也没有丢掉的草饼。

这就是她嫌弃的“垃圾”。

却是这个孩子,用半条命换回来的。

轰——

宋若雪脑子里那根名为尊严的弦,在这一刻,断了。

她看着那张满是泪水和泥垢的小脸。

现实里的山珍海味,游戏里的天骄开局……那些虚浮的、光鲜的东西,瞬间粉碎。

只剩下眼前这个,沉甸甸的,带着血腥味的草饼。

如果不吃,她会虚弱至死。

她死了能复活,但小草的这顿打,就白挨了。

甚至,如果自己再不恢复体力,下次再遇到流民,小草会被打死。

宋若雪的手在颤斗。

她没有再推开那只脏兮兮的小手。

而是缓缓地,郑重地,接过了那块墨绿色的、混着泥沙的草饼。

“阿姐?” 小草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姐姐真的肯吃了。

宋若雪没有说话。

她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那个草饼上。

然后,她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一口。

“咔嚓。”

沙砾在齿间摩擦的声音,令人牙酸。

苦涩、土腥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植物腐烂的味道,瞬间充斥了口腔。

强烈的生理恶心让她几乎当场吐出来,胃部在剧烈地抽搐抗议。

但她死死地捂住嘴,强迫自己咀嚼,强迫自己吞咽。

象是吞咽碎玻璃一样,把那团东西硬生生地咽进了胃里。

“吃……我吃……”

她大口大口地啃着。

看着姐姐终于肯吃东西了,小草开心地笑了。哪怕扯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她还是笑得象朵花一样。

“阿姐多吃点,吃饱了,咱们就能活下去了。”

那一刻,宋若雪发誓。

她不仅要活下去。

她还要让这个傻孩子,活得象个人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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