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宗城上空,那团如同墨汁般翻滚、偶尔闪过一丝恐怖紫电的厚重雷云,已经整整压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里,那三艘呈“品”字形悬浮的巨大灵舟,就象是死神的眼睛,纹丝不动地注视着脚下的蝼蚁。
城外,一万名大干铁甲军早已列阵完毕,黑压压的一片,象是一堵沉默的钢铁围墙。但诡异的是,他们并没有彻底封死所有道路,而是特意留出了几个缺口,甚至对于那些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衣衫褴缕的“黄巾援军”,不仅不阻拦,反而冷漠地放行。
“呼……呼……终于进来了……”
城门口,一群刚到的玩家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刚进城门洞,就有一大半人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他们是跑得最慢、也是最惨的一批。
为了赶在开战前抵达,他们在游戏里狂奔了两天两夜。虽然痛觉和疲劳感被系统屏蔽了大半,但身体的机能是有极限的。
此刻,几乎每个刚进城的玩家视野里,都闪铄着密密麻麻的红色debuff:
【极度饥饿:生命值持续流失中】
【脱水眩晕:视野模糊,移动速度-50】
“快!都别磨蹭!进城往里走!别堵在门口!”
城门口,玩家“平头哥”早已没了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样子。他赤裸着上身,提着一把抢来的横刀,正满头大汗地指挥着先到的几千名玩家维持秩序。
“水!后勤组呢?快给新来的兄弟上水!”
“医疗组!虽然咱们没药,但好歹给人绑个绷带啊!别让他们还没开打就挂了!”
一群早到了一两天的玩家,此刻自发地充当起了接应的角色。他们把城里仅剩的一点清水和干粮,毫不吝啬地分给那些刚刚跑进城、这就快断气的同伴。
一个刚跑进来的玩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兄……兄弟,谢了……我以为我要死路上了……”
平头哥一把将他拽起来,往他嘴里灌了一口水,骂骂咧咧地说道:
“少废话!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躺这儿算怎么回事?给老子站直了!”
整个广宗城虽然拥挤、混乱、破败,但却充满了一种奇异的、热火朝天的凝聚力。五万名玩家,在这个绝望的孤城里,用他们特有的方式,准备迎接最后的狂欢。
而在县衙大堂之内,气氛却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张角并没有象往常一样端坐在主位上,而是站在一张巨大的案台前,手中提着那支已经有了裂纹的符笔,笔走龙蛇。他的额头上满是虚汗,脸色苍白如纸,每一次落笔,都要消耗他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案台上,已经堆栈起了一厚摞闪铄着微弱灵光的黄纸符录。
在他周围,围坐着十几个玩家公会的会长。
“大贤良师,歇会儿吧。”
一个id叫“风云再起”的公会会长看着张角颤斗的手,实在忍不住开口劝道,“您这灵力都快枯竭了,待会儿打起来怎么办?”
张角停下笔,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嘶哑:“打起来?如果真的打起来,天上的那些修仙者,是绝不会让我有机会对凡人军队出手的。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多画几张【金刚符】和【神行符】,希望能让兄弟们……多扛一刀。”
说完,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中既有感动,更多的是深深的不解和痛惜。
“其实,贫道从未发过号令让你们回来。我原本想着,只要我这一把老骨头死在这里,给青云宗一个交代,这事儿就算结了。你们……何苦回来送死呢?”
“嗨,您这就见外了不是。”
风云再起摆了摆手,一脸的无所谓,但眼底却燃烧着怒火。
“这口气,兄弟们咽不下。我们回来不图别的,就图能在挂掉之前,往那群高高在上的修仙者脸上,吐一口唾沫。哪怕打不过,也要恶心死他们!”
“对!恶心死他们!”其他几个玩家统领也纷纷附和。
张角愣了一下,看着这群明知必死却依然斗志昂扬的异人,眼框微湿。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矫情,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张简陋的雍州舆图。
“既然大家都要留下来拼命,那咱们就得好好谋划一下,怎么个死法,才能让这大干王朝和青云宗疼。”
“正面硬刚肯定不行。”
风云再起指着地图上的城外局域,分析得头头是道。
“兄弟们这次回来得急,为了掩护大部队撤进深山,我们把手里最好的甲胄、兵器,甚至连象样的盾牌都留给护送队了。现在的五万兄弟,基本全是白板装,手里拿的不是木棍就是锄头。”
“外面那一万铁甲军,光是站那儿不动让我们砍,咱们都得砍卷刃了。更别提要是跟他们在平原上野战,人家一波冲锋我们就没了。”
“所以,唯一的打法就是——死守!”
另一个战术流玩家接过了话茬,用手指狠狠地点在广宗城的轮廓上。
“依托城墙,虽然城墙破了点,但好歹有高度优势。如果城墙破了,那就打巷战!把每一条街道、每一间民房都变成绞肉机!咱们没护甲,就用命填!一换一咱们血赚,五换一咱们不亏!”
“没错,咱们得抓紧时间收集石头、木头,哪怕是拆房子也要把防御工事搭起来。”
“还有火油,咱们虽然没法术,但放火总是会的吧?”
张角听着这些异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如何利用地形、如何制造陷阱、甚至如何自杀式袭击,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这哪里是一群乌合之众?
在这一刻,他们比最精锐的死士还要决绝。
“好。”
张角将案台上那摞画好的符录推到众人面前。
“这些符录,你们拿去分发给前线的敢死队。虽然不能逆天改命,但至少能护住心脉,让大家多一口气。”
“咱们就依计行事,死守广宗,打巷战,拖时间!拖得越久,进山的乡亲们就越安全!”
就在众人准备领命而去,继续商讨如何加固城防细节的时候。
“轰隆——!”
外面的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连带着脚下的地面都剧烈震颤了一下。
紧接着,原本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瞬间变得惨白而刺眼。
“怎么回事?!”
众人大惊,连忙冲出县衙大堂。
只见正午的天空中,那压抑了三天的厚重雷云,突然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一缕惨白得有些不正常的阳光,象是一道聚光灯,笔直地投射下来,正好照在城外那片原本死寂的钢铁军阵上。
“呜——呜——呜——”
苍凉而肃杀的号角声,响彻天地。
与此同时,天空中,那艘最大的灵舟之上,一道金色的光芒正在缓缓凝聚。
“不好!”
张角脸色大变。
“他们……根本没打算让我们守城!”
一名身穿紫金道袍、面容冷峻的中年道人,缓缓从中间那艘最大的灵舟船头走出。
他不需要御剑,就这样凭虚御风,悬浮在百迈克尔空。
一股属于金丹期大修的恐怖气息,虽然没有刻意释放,却让下方的五万玩家感到呼吸一滞,仿佛心脏被人狠狠攥住。
他是青云宗内门长老——玄机子。
玄机子淡漠的目光扫过下方那座拥挤的城池,就象是在看一个肮脏的蚁穴。
“三天已过,孽障已齐。”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淅地在天地间回荡。
“尔等凡人,倚仗这几面破墙,便以为能负隅顽抗?”
“可笑。”
话音未落。
天空中那艘最大的青云宗灵舟,船首的兽首撞角处,那团凝聚已久的金色光芒,终于达到了临界点。
“嗡——!”
没有火药爆炸的轰鸣,只有一声高频的、仿佛能刺穿耳膜的能量激荡声。
一道足有水缸粗细的金色光柱,带着毁灭一切的高温与灵压,从天而降,如同一把上帝之剑,笔直地刺向了广宗城的北面城墙。
那是一段聚集了最多玩家、防御工事修筑得最完备的局域。
“平头哥”正带着几百个兄弟在上面加固滚木垒石。
当那道金光落下的瞬间,他们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轰!!!”
金光接触城墙的瞬间,坚硬的青砖、厚重的条石,以及那些鲜活的玩家躯体,在恐怖的高温灵力冲刷下,瞬间气化!
紧接着,剧烈的爆炸冲击波横扫而出。
烟尘滚滚,碎石如雨。
当一切尘埃落定。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到,那面他们没日没夜搬砖、寄托了无数守城希望的坚固城墙……
消失了。
原本连绵的城墙中间,赫然出现了一个宽达百米的巨大缺口。
缺口处,地面呈现出琉璃化的焦黑。
而原本站在那里的几百名玩家,连尸体都没留下,直接变成了空气。
【系统提示:玩家“平头哥”已死亡。死因:高阶灵力炮击,尸骨无存。惩罚:账号封禁72小时,且无法原地复活,需转世重修】
“这……这特么还打个屁啊?!”
“一炮?就一炮?墙没了?”
城内的玩家们刚刚积攒起来的士气,瞬间被这一手简单粗暴的“降维打击”给轰得粉碎。
所有的战术、所有的陷阱、所有的巷战准备,在绝对的火力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天空中,灵舟之上。
一名身穿紫金道袍、面容冷峻的中年道人——青云宗内门长老玄机子,凭虚御风,缓缓降至百迈克尔空。
他淡漠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个巨大的缺口,就象是看了一眼被顽童踢倒的沙堡。
“凡人智慧,终究是小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淅地在天地间回荡,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
“本座有好生之德,不愿多造杀孽。”
“给尔等一个,与大干王师在平原上公平对决的机会。”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原本被城墙遮挡的视野壑然开朗。
玩家们通过那个巨大的缺口,再次直面了那支早已在城外列阵多时、让他们在进城时就感到窒息的军队。
一万人。
只有一万人,却走出了十万人的气势。
他们全部身披黑色的重型铁甲,手持三米长的精铁长矛,腰挂横刀,背负强弩。
之前玩家们进城时,他们还只是静默的背景板。
而现在,当城墙倒塌,这块背景板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堵正在缓缓逼近的、黑色的钢铁之墙。
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匹马嘶鸣。
只有那股冲天而起的铁血煞气,顺着缺口倒灌进城内,让周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这就是大干王朝最精锐的边军——雍州铁骑。
军阵前方,一位身穿金甲、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策马而出。
他是大干王朝的镇国公,一位武道通神的凡人巅峰强者。
“锵!”
镇国公拔出腰间长剑,剑锋直指缺口后那些面露惊恐的玩家和流民。
他气沉丹田,怒吼声如雷鸣般炸响:
“张角妖道!以此邪术蛊惑人心,乱我不朽皇朝!”
“今日,本王奉旨讨逆!”
“凡城中随从者,皆视为被妖术控制的魔兵,杀无赦!”
这几句话,直接给这场战争定了性。
这不是屠杀,这是平叛。
杀了你们,是为了帮你们解脱。
“杀!杀!杀!”
一万铁甲军齐声怒吼,战鼓擂动,声震百里。
黑色的钢铁洪流,开始缓缓推进。
每一步落下,大地都随之震颤。
张角看着这一幕,双目泣血。
他知道,这些异人虽然不死不灭,但那种被铁蹄践踏、被长矛贯穿的痛楚,绝非儿戏。他们本可以走的,却为了他留了下来。
“不可……不可让义士们白白送死!”
张角心中悲恸,猛地提起一口气,体内残存的假丹灵力疯狂涌动。
他想要冲出去。
他想要引动最后的天雷!
“起——”
雷光刚刚在他掌心汇聚。
天空中,一直冷眼旁观的金丹长老玄机子出手了。
他甚至没有动用法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对着下方的张角,隔空虚点。
“定。”
没有任何征兆。
一道金色的灵索凭空出现,瞬间将张角死死地捆在了县衙门口的那根石柱上,连同他体内的灵力一起,彻底封死。
然后玄机子控制着那根石柱飞到空中,让张角看着底下的广宗城。
张角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甚至连闭上眼睛、不忍去看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想死?没那么容易。”
玄机子的声音,通过灵力精准地钻进张角的耳朵里,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残忍。
“张角,你不是要救他们吗?你不是自诩慈悲吗?”
“那就看着。”
“给本座好好看着。”
玄机子指着前方那片即将化为炼狱的战场。
“看着这些因你而起的魔兵,是如何因为你的愚蠢,因为你的自不量力,而一个个惨死在你面前的。”
“看着他们的血,是怎么流干的。”
“这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张角的眼角崩裂,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流下。
他知道异人会复活,但看着这些活生生的面孔为了保护他而被屠戮,这种心如刀绞的痛楚,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一万倍。
而天空中。
那三艘灵舟之上的修仙者们。
正端着灵茶,谈笑风生。
象是在看一场拙劣的猴戏,等待着落幕时刻,去收割那个“罪魁祸首”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