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线倒回一个月前。
地点:a市,火种大厦顶层,临时战略指挥室。
清晨的阳光透过单向玻璃洒在办公桌上。
全息投影台上,悬浮着一个巨大的、淡蓝色的地球仪。上面零星地标注著一些红色的区域,那是经过筛选后的第一批目标。
夏天手里端著一杯咖啡,但她并没有喝,只是单纯喜欢那个味道。
身为炼气期修士,她的精力旺盛得惊人,哪怕通宵规划了整晚的产业链布局,此刻依然神采奕奕。
她手指轻轻一滑,将一份精简过的电子清单推到了顾夜寒面前。
“这是第一阶段的目标。”
“虽然我们现在现金流充裕,但也不能乱花。我筛选了很久,这几家是性价比最高的。”
顾夜寒扫了一眼清单,眉头微挑。
作为顶级商人,他一眼就看穿了这些资产的本质。
“罗斯柴尔德领地内的废弃化工厂,因为环保标准升级被关停的;钢铁兄弟会辖区锈带的钢铁厂,工会闹得最凶的地方;还有东亚这几家精密加工中心,设备倒是好设备,但因为没有订单,已经闲置两年了。”
他看向夏天,手指轻轻敲击著桌面。
“在那些玩金融的域主眼里,这些都是不仅不赚钱,还得往里搭维护费的负资产。你要接盘这些?”
“正因为在他们眼里是垃圾,我们才能用白菜价拿下。”
夏天走到地球仪前,指著那些红点。
“我们之前达成过共识。游戏也好,舆论也罢,都只是软实力。一旦天穹议会反应过来,掐断我们的供应链,我们就只是案板上的肉。”
“我要的是完整的工业体系。”
“这些工厂虽然现在看着破败,但地皮是现成的,设备修修还能用,最重要的是,那里当地的熟练工人都还在。只要资金注入,重新组织生产,它们就是我们未来掀桌子的底气。”
顾夜寒听完,合上清单。
“既然是负资产,那就更不能按市价买了。”
“那怎么谈?” 夏天好奇道。
“他们现在最眼馋的是什么?”是第二人生的热度,是火种·深潜中心带来的巨大线下人流量,是我们手里握著的黄梁一号头盔预售名额。”
“我会让投资部去跟他们谈。”
“想要我们在他们的领地多开几家体验店,带动周边地价?可以,但这几家破工厂得当添头送给我们。”
“想要下一批头盔的优先拿货权?没问题,但这几家化工厂的债务,他们得自己平了,然后低价转让给我们。”
顾夜寒看着夏天,语气平淡。
“用我们手里虚拟的、零成本的热度和名额,去置换他们手里实打实的土地、设备和工厂。”
“这才叫生意。”
事实证明,顾夜寒的判断精准得可怕。
当谈判团队带着这些条件找到那些大洋彼岸的金融域主时,对方几乎没有太多的犹豫。
在那些习惯了赚快钱的金融资本眼里,实体制造业就是累赘。能用这些“包袱”换来火种公司这个全球最火ip的入驻,换来紧俏的头盔名额,简直就是双赢!
“成交!告诉顾总,那几家厂子的地皮我也送他了!只要体验店下个月能开业就行!”
这是某位欧洲域主的回复。
于是,一场看似“顾家当冤大头接盘垃圾资产”,实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资产大转移,就这样在双方都觉得自己“赚大了”的愉快氛围中完成了。
在他们眼里,这叫资源置换。
而在夏天和顾夜寒眼里,这叫偷家。
然而,随着收购工作的推进,海量的底层资料汇聚到了夏天的案头。
看着看着,夏天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出一丝难以理解的困惑。
“怎么了?”
顾夜寒递给她一杯温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不太对劲。”
夏天指著两份截然不同的劳工调查报告。
“这是东亚这边的工厂资料。虽然压榨很狠,996、007,把人当干电池用,但至少社会结构是稳定的,工人们还有个人的样子。”
她随手翻开另一份,那是来自西方某工业重镇的报告,直接指著上面的数据图表。
“但是这边,这数据太离谱了。”
她抬起头,直视著顾夜寒。
“大家都是资本家,都是剥削。但这种玩法,是不是有点太野蛮了?这完全是在竭泽而渔,他们就不怕最后连个干活的人都没有?”
顾夜寒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对于夏天这个虽然拥有超前知识,但本质上还是在豪门象牙塔里长大的人来说,有些黑暗,是超乎想象力的。
“来,我给你上一课。”
顾夜寒走到巨大的世界地图前,拿起一支红色的激光笔。
他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将东西方大致分开。
“虽然所有的域主,都遵循结构设计、精神设计、科技封锁这三板斧。”
“但是,因为文化基因和历史路径的不同,我们对【人】这种资源的使用方式,有着本质的区别。”
激光笔的光点,落在了东亚版图上。
“这里,是高压的牧场。”
“受儒家文化圈【家天下】思想的千年影响,这里的统治者,潜意识里把自己当成【牧主】,而把百姓当成【羊群】。”
顾夜寒的声音平稳而透彻。
“牧主的逻辑是:羊群是我的资产。我可以剪羊毛,可以挤奶,甚至可以宰杀。但我不能让羊群大规模地病死,或者被狼咬死,那样我的资产会贬值。”
“所以,这里的结构设计,讲究的是【规训】。”
“通过极高的屋价、严酷的教育焦虑、无孔不入的社会征信体系,以及那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洗脑教育,把人变成听话、耐劳、只会工作的机器。”
“虽然压抑,虽然痛苦,虽然一生都在为房子和孩子奔波,但至少,社会是安全的,秩序是井然的。”
“因为牧主不允许羊圈炸栏。”
激光笔的光点移动,跨过大洋,落在了西半球那片广袤的土地上。
“而这里,是自由的丛林,或者说自由的地狱。”
“那是强盗文化的延续。”
顾夜寒的眼神变得有些玩味。
“他们不养羊,他们是狩猎者。在他们的逻辑里,弱肉强食是天经地义的法则。”
“所以,他们的剥削,更野蛮,更赤裸,也更令人绝望。”
他拿起夏天刚才看的那份报告,随手翻了几页,像是在讲几个荒诞的故事。
“你觉得那个强化剂离谱?但在当地的包工头眼里,这叫提高效率。工人是耗材,不是资产。这一批用废了,扔掉,再去贫民窟里抓一批新的就是了,反正那里多的是为了口饭吃什么都愿意干的人。”
“还有这个赌博。” 顾夜寒指了指报告上的一行小字,“这是黑帮和工厂主联手做的局。发工资?不存在的。那是左手倒右手。赢了抽成,输了借贷。工人这辈子都别想走出那个厂区,连带着他们的孩子,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是预备役的苦力或者帮派炮灰。”
“贫困在那里,就像是一种通过血液传播的遗传病。15岁的单亲妈妈,生下来的孩子天生带有毒瘾戒断反应。那些孩子从出生起,选项里就没有【上大学】这一条,只有混帮派或者进工厂。00小税蛧 已发布嶵新漳结”
“最可笑的是这个。” 他指了指关于医疗的部分,“没有钱,就没有命。一个流产的少女宁愿在地下室流血至死也不敢叫救护车,因为一趟车的钱够她还三年的债。而在那里,甚至连这种绝望都被包装成了【自由选择的代价】。”
“在那里,警察只保护富人区。贫民窟的秩序,是由黑帮的暴力来维持的。而域主们,只需要向黑帮收税。”
“而这,还只是针对底层的剥削,但底层能有多少油水?在西方域主的结构设计里,任何阶级都会有一套针对的压榨方法,谁都逃不掉。”
夏天听着,感觉自己还是小瞧了资本的剥削。
她以为自己作为穿越者,对这个世界的黑暗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但现在她才明白,自己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看来,我前世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她低声自嘲了一句,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桌角,指关节泛白。
“和平与安定的环境,限制了我对恶的想象力。”
这种赤裸裸的、连“伪装”都懒得做的、将人彻底物化的恶,根本不是一个生长在红旗下、沐浴在阳光里的灵魂能够凭空想象出来的。
沉默了许久。
当夏天再次抬起头时,她眼中的疑惑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钢铁般坚硬的决意。
还有一种,顾夜寒从未见过的,名为悲悯却又充满杀气的火焰。
“那就加快进度。”
她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既然他们把人当耗材,那我们就把人,变回人。”
她看着顾夜寒,眼神清澈而坚定。
“我不是要当什么救世主。”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
“我们救不了所有人,能救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但是,” 话锋一转,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凌厉,“既然这个世界不给他们做人的机会,既然这里的规则把他们当耗材”
“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机会。”
“一个靠劳动换取尊严,像个人一样活着的机会。”
“怎么做?” 顾夜寒问道,眼中满是欣赏。
“招人。”
夏天迅速切换回了工作状态。
“原本我只想招募技术工人,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所有被我们收购的工厂,原有的管理层——那些剥削者的走狗,全部清洗,一个不留!不管是东方的监工,还是西方的黑帮头目,让安保部队去处理,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只蛀虫留下。”
“至于底层员工的来源,分为两类。”
她在屏幕上列出了清晰的筛选逻辑。
【a类:骨干力量】
“必须是《第二人生》的资深玩家。让系统后台进行大数据筛选。”
“我要那些在游戏里,哪怕自己饿得半死,也愿意分半个馒头给npc的人;我要那些面对不公,敢于站出来组织反抗的人。”
“这些人,拥有最宝贵的品质——坚韧、正直、懂得团结。给他们发offer,让他们成为工厂的班组长和基层管理者。”
【b类:普工】
“当地那些虽然不玩游戏,但身家清白、急需用钱救命的底层人。比如你报告里提到的那些走投无路的中年人。”
“我们要给他们一条活路。”
顾夜寒看着夏天定下的薪资标准,挑了挑眉。
“你给出的薪水,是当地平均水平的3倍。”
“夏天,你要知道,这会打破当地的薪资平衡。那些当地的豪门和域主,会非常不高兴的。”
“不高兴?”
夏天冷笑了一声。
“那是他们工厂围墙内的事。”
“在我的工厂围墙内,我就是规矩。”
“他们不高兴?那就让他们憋著!”
“反正现在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人傻钱多的败家女。我为了做慈善撒钱,他们管得着吗?”
“好。”
顾夜寒合上文件,站起身。
“那就如你所愿。”
“我去安排安保部队进驻。我会保证,你的规矩,在每一寸火种的土地上,得到执行。”
接下来的两周,一场悄无声息却又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全球各地的工业锈带上演。
东亚,某废弃电子产业园。
原本锈迹斑斑的大门被推倒,换上了崭新的、闪烁著金色火焰logo的招牌——【火种源精密制造】。
死气沉沉的流水线被拆除,换上了最新的温控系统和除尘设备。
食堂里飘出了久违的红烧肉的香气,而不是发馊的盒饭味。
那些原本麻木的工人,穿着崭新的工装,看着工资卡里预支的薪水,第一次觉得,原来上班,也可以像个人样。
西半球,第13号工业区。
十几辆涂著顾氏集团徽章的黑色装甲车,轰鸣著冲进了工厂大门。
几个试图来收“开工费”的黑帮头目,还没来得及掏枪,就被全副武装的退役特种兵按在了泥地里,像丢垃圾一样扔出了工业区。
高压电网升起,安保岗亭设立。
对于墙外的世界来说,这里依然是混乱的丛林。
但对于墙内的工人来说,这里成了唯一的诺亚方舟。
金融域主们看着到账的收购款,举杯庆祝:“终于甩掉了那些包袱,还赚了一笔,顾家那个败家子真是好人啊。”
夏天看着监控里那些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工人,同样露出了微笑。
而和工厂收购同步进行的,还有当地工厂员工的招募。
西欧,汉斯(游戏id:铁锤)的公寓。
汉斯曾是德国鲁尔工业区最顶尖的精密仪器工程师。
但在产业结构调整和金融资本的并购案中,他这种只会钻研技术不懂站队的老实人,成了第一批被优化的对象。
虽然不仅有一笔遣散费,还有些积蓄,足以让他买下“黄梁”一号头盔,短时间内维持体面的生活。但他眼里的光,却熄灭了。
在这个不再需要精湛手艺,只需要ppt和金融杠杆的时代,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台生锈的废铁。
每天,他只有在《第二人生》里才能找回自我。他没有去追求修仙长生,而是在一个凡人小镇上,选择开一家铁匠铺帮npc老农打造锄头。如果偶尔遇到新人玩家,他会免费帮新入坑的玩家修补卷刃的铁剑。
看着那些金属在他手中通过敲打变成有用的工具,他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此刻,他刚刚摘下头盔,正坐在那个对他来说过于安静的工作台前,手里拿着一块擦镜布,机械地擦拭著那把他用了二十年的游标卡尺。
“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他自嘲地笑了笑。
“嗡——”
手机震动。一封带着金色火焰logo的邮件,突兀地弹了出来。
【聘用邀请函】
【致:汉斯先生】
【我们关注到了您在游戏内展现出的、对金属结构惊人的直觉与掌控力。更打动我们的,是您在铁匠铺里无偿帮助他人的那份纯粹。】
【现诚意邀请您加入:火种源精密制造(欧洲分部)。】
【薪资待遇:(远超他上一份工作的数字)】
【在这里,您的手艺将定义未来的标准。】
【如您有意向,请于本周五前,前往a区工业园办理入职手续。】
汉斯的手颤抖了一下,游标卡尺掉落在桌面上。
原来,这个世界还没有彻底疯掉。
原来,认真做事的人,是真的会被看到的。
西半球,第13号工业区边缘,某廉价合租房。
林宇(游戏id:算盘)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
他没有钱买头盔。他是作为“打金工作室”的廉价劳动力,才得以进入这个游戏的。
在这个几十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的工作室里,他的任务是帮老板计算最优的跑商路线和草药刷新规律。
作为一名顶尖学府的亚裔留学生,他本该坐在明亮的写字楼里。但因为肤色和所谓的“安全背景调查”,他投出的简历全部石沉大海。
为了下学期的学费,他只能在这里,用他那颗能解微积分的大脑,去计算几块灵石的差价。
“林宇!今天的报表出来没有?慢吞吞的,想扣钱啊!” 粗鲁的吼声从隔壁传来。
林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习惯了忍耐,习惯了被当作工具。
就在这时,他那个专门用来接收垃圾邮件的私人邮箱,亮了起来。
【入职邀请函】
【致:林宇先生】
【拟聘岗位:火种源(第13区)供应链数据分析师。】
【特别说明:我们在游戏中看到了您对物流与市场的敏锐洞察。这正是我们需要的大脑。】
林宇呆呆地看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久久没有落下。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他摘下眼镜,用衣角用力地擦了又擦,然后重新戴上。
镜片后的眼睛里,那股死灰般的沉寂消失了。
他站起身,看着周围乌烟瘴气的工作室,第一次挺直了脊梁。
他收拾好自己仅有的几本书,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小k(游戏id:无名死士)从座舱里钻出来,把刚染回黑色的头发抓得乱糟糟的。
他今年20岁,是个典型的“留守青年”。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他跟着奶奶长大,没读过多少书,早早混迹社会。
在别人看来是个令人头疼的“该溜子”,但他只是不知道该把多余的精力发泄在哪里。
刚才在游戏里,面对兽潮,所有人都在跑。只有他,为了掩护几个没来得及撤离的npc老弱妇孺,拿着一把断刀,硬生生在怪堆里顶了十分钟,最后力竭战死。
“妈的,真疼啊。”
他揉着肩膀,嘴里骂骂咧咧,但眼神却很亮。
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依然带着某种“看该溜子”的偏见,他习惯了,无所谓地耸耸肩,准备离开。
“叮!”
裤兜里那部屏幕碎成了蜘蛛网的廉价手机,猛地震动了一下。
小k掏出手机,划开屏幕,一封邮件弹了出来。
【入职邀请函】
【致:(游戏id:无名死士)】
【报到时间:本周五上午 9:00。】
【报到地点:t市北区,火种源综合安保训练基地。】
【特别说明:学历不代表一切。我们在游戏中看到了您的勇气与牺牲精神。比起完美的履历,我们更看重这种保护弱者的血性。】
小k的脚步顿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手机,手指在“确认”键上悬停了很久。
从小到大,父母说他是废物,老师说他是垃圾,亲戚说他是混子,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你的血性,很珍贵。
他吸了吸鼻子,把头扭到一边,不想让人看到他发红的眼眶。
“切算你们有眼光。”
他狠狠抹了一把脸,按下了“接受”。
在这个夜晚,在全球各地。
无数封这样的邮件,像是一只只白色的信鸽,飞入了被遗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