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很轻，很模糊，混杂在男人平稳的呼吸声里，若不仔细听，几乎要以为是风声。
可云晚晚听见了。
清清楚楚。
她那根即将要戳上君无尘睫毛的，调皮的手指，就那么僵在了半空，连指尖的温度都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抽干了。
云晚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却又用力地攥了一下。
酸涩与涨满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她的四肢。
他在做什么梦？
梦见她要离开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云晚晚的眼眶就控制不住地发热。
她一直以为，在这段关系里，自己才是那个追逐者，是那个害怕被抛弃，拼命想要抓住一点点温暖的人。
可她从来没想过，她这个高高在上，连情绪都吝于施舍的仙尊夫君，在她看不见的，最深沉的梦境里，竟然也会有这样害怕失去的时刻。
他也会害怕她走。
云晚晚缓缓收回了自己僵硬的手指，那点想要捉弄他的心思，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小心翼翼，不再是因为害怕惊扰了这位尊神，而是发自内心地，害怕惊扰了他此刻脆弱的梦境。
她轻轻地，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靠他更近，让两人之间再没有一丝缝隙。
然后，她伸出手，不是去碰他的脸，而是握住了他那只无力垂落在身侧，骨节分明的手。
他的手很凉，没有一丝温度。
云晚晚便用自己的双手，将他的手整个包裹起来，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她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上，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音，一遍又一遍地，笨拙地回应着他的梦呓。
“不走。”
“我不走……”
“夫君，我哪里都不去，就陪着你。”
洞府的另一边，光线昏暗。
夜阑靠坐在石壁上，气息微弱，但他那双黯淡的凤眸，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对面的云清寒。
云清寒盘膝而坐，脊背挺得笔直，那块黑乎乎的“地魂菇”就放在她的膝上。
她没有看夜阑，也没有看那块地魂菇，只是垂着眼眸，似乎在调息，又似乎在出神。
夜阑也不催促，只是那么看着。
他看着她苍白的侧脸，看着她因为强行催动剑意而有些干裂的嘴唇，看着她那紧握成拳，骨节泛白的手。
她在犹豫。
夜阑很清楚。
剑修之心，至纯至净，不愿沾染任何外物，以免影响剑心通明。
这几乎是每一个顶尖剑修的偏执。
更何况，这东西还是他这个魔尊给的。
换做以前的云清寒，别说吃了，恐怕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直接一剑劈了都有可能。
时间在寂静中一点点流逝。
夜阑的呼吸因为虚弱而变得有些急促，他强行压下喉头涌上的腥甜，眼神却依旧固执。
吃啊。
快吃了它。
你这个蠢女人，都快死了，还在乎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他心中在咆哮，嘴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夜阑几乎要撑不住，想要开口骂人之时。
云清寒，动了。
她缓缓抬起手，拿起了那块地魂菇。
然后，在夜阑那骤然屏住呼吸的注视下，她将那块其貌不扬的东西，送到了唇边，没有任何迟疑地，咬了一口。
地魂菇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甘醇的暖流，顺着她的喉咙，直入神魂。
那因为献祭剑意而变得千疮百孔，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神魂，在接触到这股暖流的瞬间，就仿佛干涸了数万年的土地，终于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从神魂深处，蔓延至全身。
云清寒那一直紧蹙的秀眉，终于，舒展开了一丝。
她抬起眼，清冷的视线，第一次主动地，落在了夜阑的脸上。
夜阑对上她的视线，整个人都愣住了。
下一秒，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灿烂到有些傻气的笑容，那笑容牵动了他脸上的伤口和皱纹，看起来滑稽又心酸。
他什么也没说。
她也什么都没说。
但有些东西，却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悄然改变了。
云清寒移开了视线，面无表情地，将剩下的地魂菇，一口一口，全部吃了下去。
而另一边，被云晚晚的“人形暖炉”模式包裹着的君无尘，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醒来的第一感觉，不是疼痛，也不是虚弱。
而是一种……温暖。
非常舒服的，让他那因为魔气侵蚀而饱受折磨的神魂，都感到安宁的温暖。
他有些茫然地动了动眼珠，视线还有些模糊，只能看到一片柔和的金灰色光晕，将自己笼罩。
然后，他感觉到了。
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一双柔软温热的小手，紧紧地包裹着。
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靠着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感觉到一个属于少女的，带着淡淡馨香的，独一无二的气息，萦绕在他的鼻尖。
是晚晚。
君无尘的意识，瞬间回笼。
他微微侧头，便看到了那张近在咫尺，正把额头抵在自己肩上，睡得一脸香甜的小脸。
她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白皙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与血污，看起来像只可怜兮兮的小花猫。
可就是这样一只小花猫，却将他这个所谓的九霄仙尊，牢牢地护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君无尘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想要抬手，像从前那样，去刮一下她的小鼻子。
可他刚一动，就牵动了体内的伤势，一股尖锐的刺痛从丹田处传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唔……”
几乎是在他发出声音的同一时间，云晚晚的睫毛猛地一颤，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夫君！你醒了！”
她看到君无尘睁着眼看她，立刻惊喜地坐直了身体，一双杏眼亮晶晶的。
“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哪里疼？”
她紧张地问着，小手立刻就要松开他的手，想去探查他的情况。
可她的手刚一动，却被一只更用力的手，反过来攥住了。
君无尘攥住了她的手，没让她抽离。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那双深邃如夜空的凤眸，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云晚晚被他看得有些脸热，小声嘟囔：“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君无尘的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意图。
他攥着她的手，稍一用力。
云晚晚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拉得向前一扑，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呀！”
云晚晚惊呼一声，脸颊重重地撞上了一片清瘦却坚硬的胸膛。
她整个人都懵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投怀送抱？
不对，是仙尊主动的？！
她晕乎乎地抬起头，正对上君无尘那双幽深的眼眸。
他的下巴，轻轻地，搁在了她的头顶。
属于他身上的，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她自己的力量味道，将她完全包裹。
云晚晚能清晰地感觉到，当自己整个人都贴着他时，他那原本因为疼痛而紧绷的身体，明显地放松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
他还是需要她的力量，来抵御魔气的侵蚀。
云晚晚的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窃喜。
她不再挣扎，乖乖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像只找到了专属猫窝的猫儿，安安分分地窝在了他的怀里。
“夫君，”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君无尘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搜寻了一下自己的记忆，脑海中却只有一片沉沉的黑暗，和醒来时感受到的温暖。
“没有。”他清冷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带着几分初醒的沙哑。
“哦……”云晚晚撇了撇嘴。
骗子。
明明就说了“别走”。
不过她也没有拆穿他，只是抱着他的腰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洞府内再次恢复了宁静，只剩下四道平稳的呼吸声。
云晚晚窝在君无尘的怀里，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听着他沉稳的呼吸，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真好啊。
她想。
就这样一直待在这里，好像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