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磐的额角,冷汗细密渗出。
他心头一阵乱跳,万万没料到,周夫人竟会为一个区区武夫,如此兴师动众,甚至派来贴身管事亲自问罪。
这陈秀,究竟是何方神圣?
王家众长老亦是面面相觑,一时禁若寒蝉。周家的脸面,不应轻易驳斥,可要他们为区区一个外人,向织席贩履之辈低头,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去。
堂内议论声渐起,最终王磐硬着头皮,朝着周伯拱了拱手。
“周伯,此事或有内情,既然夫人垂问,便由我亲自向夫人解释分明,想来不过一场误会。”
周伯眼皮都未曾一抬,目光却已越过王磐,落在一旁的陈秀身上。
“不必了。”
他声音平淡,却自带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夫人吩咐,陈秀之事,便是你王家藐视周家颜面,此事分量极重。”
王磐的心,刹那间沉入谷底。
“然则,”周伯话锋一转,“夫人慈悲,不愿因此小事伤了两家和气,决意以‘一笑擂’了结。”
“一笑擂?”王磐怔住。
周伯这才缓缓颔首,声音不高,却如金石落地,字字清淅地道出规矩:“擂台之上,点到即止,不决生死。擂台之下,恩怨两清,一笔勾销。”
“若陈秀胜,便要你家长子王灿,亲奉谢罪茶,再备一份厚礼,由我家夫人亲自过目,以作赔偿。”
“若陈秀败,”周伯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波澜,“那便是他技不如人,之前被你王家护卫所伤,亦是咎由自取。此事就此作罢,谁也不可再提。”
片刻之后,王家议事堂内已是嗡嗡作响,长老们交头接耳,神色各异。
这赌注,何其不公!陈秀胜,王家颜面扫地;陈秀败,王家也捞不到半分好处,仅仅是维持现状。
但周伯的话外之音也无比清淅:此事局限于王灿与陈秀二人,无论胜负,都不伤及周王两家的根本。
加之王家理亏在先,隐隐有看轻周家颜面之意,如此看来,倒也能够接受。
左右席位的长老争执不下,有人觉得是奇耻大辱,有人认为尚可接受。
就在众人争执不下之际,上首的家主王道一,屈指轻轻叩击桌面。
笃,笃。
两声轻响,却仿佛重锤落在每个人心头,堂内瞬间鸦雀无声。
王道一沉吟片刻,声音沉稳如山:“既然周夫人金口已开,这个面子,我们王家不能不给。”
他看向周伯。
“此事,我们接下了。”
旋即,他的目光转向始终沉默的陈秀。
“你,可有异议?”
陈秀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既是擂台,自当以同龄论,若王家出人,须在十七岁之内。”
此言一出,王磐立时否决:“我王家之内,十七岁者并无暗劲好手!年岁必须放到十八,方才合适!”
王家如今处于十七岁的,恰好并无好手。
然而十八岁年龄段,强手的年轻武夫,却有三位。
陈秀闻言,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
十八岁
这无疑将此战的难度,凭空拔高了许多。
蒙徒和苏越亦出面,商讨比擂之事,条条框框。
双方就此僵持许久,最终各退一步,定下三月之期。
三月之后,陈秀与王家选出的一名十八岁嫡系子弟,共登一笑擂。
赤手空拳,不借外物。
由王道一与蒙徒二人,共为证擂人。
踏出王家府邸,已是日暮时分。
残阳如血,将长街的青石板染作一片暖金,光影在众人身上拉出长长的斜影。
陈秀郑重转身,向身边的蒙徒、苏越以及周伯深深一揖。
“今日之事,多谢师父、苏都头、周伯援手。”
蒙徒重重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在他肩上拍了一记,苏越则是洒脱地笑着摆了摆手。
周伯那张素来淡漠的脸上,竟破天荒地挤出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小友,莫要会错了意。老夫此来,非是为你,而是为我周家的颜面。”
他深深地看了陈秀一眼,语气中透着告诫。
“擂台既已摆下,便莫要输了。否则,我家主母的脸面,可就不好看了。”
陈秀心中一凛,郑重颔首:“晚辈明白。”
周伯“恩”了一声,又道:“半月之后,是周家内宴,来的皆是自家人。夫人吩咐了,你可自去。”
言罢,他不再多言,转身登上一架早已候在路边的华丽车驾。
车驾通体由金丝楠木打造,华贵而不失沉稳,拉车的更是一匹神骏非凡的北地铁蹄马,光是这套行头,便足以抵得上寻常人家一世积蓄。
随着车夫一声轻喝,马车滚滚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长街尽头。
回到八方拳院时,夜幕已经四合。
与王家的恩怨,暂且定下三月之约,擂上见真章。
他推开自己暂住的小院院门,清冷的月华如水银泻地,将练武的空场照得一片通明。
“此战,绝不可姑负师父和青姐的期望。”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那股奔流不息的暗劲。
“必须赢下!将这段恩怨,彻底了结!”
他开始盘点自身武学。
八方拳六大杀招已然纯熟,但离融会贯通,还差最后一层火候。
《叠浪掌》守强攻弱,正好弥补八方拳有进无退的刚猛,二者需相辅相成。
除此之外,还有那得自血池的邪异秘术……
“《阎魔印》,是时候将它彻底修成了!”
此印一旦练成,便可引动劲力狂暴,瞬间战力倍增,是足以在绝境中一锤定音的底牌。
翌日,晨光熹微。
陈秀最后一次踏入青鱼坊市的巡值部。
他找到徐白芷,将队长的腰牌与一应文书交接妥当。
徐白芷看着他,眼神里混杂着担忧、羡慕与不舍,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记重拍:“队长往后珍重。”
陈秀点点头,告别了这位挚友。
行至巡值部堂中,他见到了于班头。
于班头看着眼前这个身形愈发挺拔的年轻人,满是感慨。
不过一年光景,当初那个青涩少年,如今已是名动善县的暗劲高手。
“你已非池中之物,去了苏都头麾下,当如蛟龙入海。”于班头语重心长地嘱咐,“切记,前途万里,莫要因一时意气,自毁长城。”
陈秀躬身行礼,郑重道谢。
告别了于班头,他走出巡值部大门,却在街口与一人不期而遇。
正是王灿。
那张曾经写满倨傲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怨恨、恼火与不甘交织的扭曲神情,昔日的一点口角,谁曾想,竟会演变到今日这般不死不休的田地。
他看着陈秀,嘴唇翕动,千言万语的怨恨堵在喉间,却化作无声的沉默,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秀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掠而过,没有半分涟漪,便径直与他擦肩而行,仿佛只是路过一块无名的顽石。
对他而言,王灿仅仅是三个月后,擂台之上,他必须踏过去的一块垫脚石。
仅此而已。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澄澈与锐利。
“此战,为师父,为青姐,也为自己曾经受过的轻慢倨傲,一身皮肉创伤,讨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