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声中,车帘掀开,陈秀走了下来。
他一身青衫,身形笔挺,面容平静地扫过朱家那座气派的大门。
“周陆,确定是这一户?”
周陆使劲点头,指着门楣上的牌匾,小声道:“就是这家,镇上姓朱的大户,独此一家。”
陈秀这才仔细打量起来。
朱家府邸确实是镇中数一数二的气派,高门大院,门口两座石狮子栩如生,透着一股威严。
不过,再威严又如何?
抽了婶婶大哥十鞭子,这口气不能不出,但陈秀清楚,单纯的出气只是匹夫之勇。
他若一走,朱家的报复只会更狼。
今日此来,不单要出气,更要让他怕,让他往后听见“周”字,都得掂量掂量。
赶车的汉子周盛从车辕上跳下,走到陈秀身边,躬敬抱拳。
“陈小哥,周伯吩咐了,您但有吩咐,只管开口,我等奉命行事,定为您排忧解难。”
陈秀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淡笑:“周盛大哥费心了,不急。”
他转过身,无视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径直上前,叩响了朱家那扇朱漆大门。
咚!咚!咚!
一个门房不耐烦地拉开门缝,探出头来:“谁啊?大过年的,敲什么敲!”
陈秀神色不变,语气淡漠:“有贵客来访,速去通报你家老爷,让他出来迎客。”
侍从被陈秀那不容置疑的气度镇住,愣了半晌,才连滚爬爬地跑进内院。
“老爷!老爷!”
内堂里,一个身形痴肥的男人正与一位面容精瘦的中年人对饮。痴肥的便是朱家家主朱丹,那瘦削的,则是镇上有名的暗劲高手,刘师傅,刘通。
见侍从闯入,朱丹不满地搁下酒杯,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侍从喘着粗气禀报:“老爷,外面————外面来了辆极气派的马车,车上下来个年轻人,自称贵客,要————要您亲自出去迎接。”
“贵客?”朱丹将信将疑地瞥了刘师傅一眼。
刘师傅也皱了皱眉,沉吟道:“哪里来的贵客,竟有如此大的架子?”
“是啊,”朱丹哼了一声,“这梧桐镇,谁见了我朱丹不得矮三分?我倒想不出,谁敢让我出门去迎。”
刘师傅为人老成,劝道:“朱老爷,谨慎起见,不妨一见,免得真是过路的大人物,失了礼数。”
朱丹觉得有理,便问那侍从:“那人什么来头,可曾报上名号?”
侍从哪里知道,但他机灵,将在门口听见的长舌妇们的议论学了一遍。
“回老爷,小的听外面人说,似乎是镇上卖绿豆的那周家。他家那个嫁到县里的女儿回来了,租了辆马车,来人————好象是那周氏的侄子,瞧着颇有家资的模样。”
“周家?”
朱丹一听这两个字,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脸上肥肉都在抖动。
他喉咙里挤出三声“嘿嘿”的冷笑,声音粘稠,满是毫不掩饰的残忍与不屑。
“我道是谁,原来是周毅那个小杂种的家里人!”
“这是听说他被我打了,过来找我麻烦来了!”
朱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作响。
“我倒要看看,你这不知哪来的过江龙,能不能压得住我这条地头蛇!”
他对着门外厉声喝道:“来人!把周毅那杂种给我带过来!”
片刻后,两个家丁搀着一个浑身是伤的汉子走了进来。
正是周毅。
他被打得皮开肉绽,背上的血浸透了棉袄,凝成暗红的硬块,每走一步都疼得直抽冷气。
“老————老爷————您叫小的何事?”周毅唯唯诺诺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朱丹一脚踹在他身上,冷喝道:“你家里人找了外援,要来找老爷我的麻烦了!你那个在城里混的姐姐,真是混出好大的风头啊!”
言语之间,尽是刻毒的讽刺。
周毅听完,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拼命磕头,额头在青石板上撞得“砰砰”作响。
“老爷饶命!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跟我妹妹计较啊!”
“她从小被我带大,不懂事,冲撞了老爷!求老爷放她回去吧!”
朱丹看着他这副卑微如狗的样子,脸上的冷笑更盛了。
“好啊,我这就出去,看看你这妹妹请来了什么大人物。”
他拖长了音调,一双绿豆眼里闪着恶毒的光。
“若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我放过你妹妹可以。但你,却要再挨十鞭子!”
周毅闻言,竟如蒙大赦,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嘴里语无伦次:“多谢老爷!
多谢老爷开恩!”
朱丹带着周毅,身后跟着刘师傅和管家朱茂,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府门走去。
还未出门,朱丹远远望见门口那辆马车,心里当即“咯噔”一下。
这马车————当真气派!
通体由名贵木料打造,装璜华丽,比他自己的车驾不知高了多少个档次,他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难道真是哪家的大人物?
可等他走出府门,看清马车前站着的人,那点惊疑瞬间变成了惊疑。
不过是个穿着青衫的毛头小子,最多十七八岁的年纪,虽身形笔挺,眉宇间却无半分官宦子弟的贵气。
朱丹心里的底气又足了,他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你是何人?”
陈秀并未落车,而是安然坐在车辕上,双脚悬空,自上而下地俯瞰着他,神色平静得象一潭深水。
“你打的那个周毅,是我婶婶的大哥,即是我舅舅。”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
“你说,我是何人?”
朱丹一听,顿时嗤笑出声,先前的顾虑烟消云散。
果然是周家的穷亲戚,装腔作势!
“我家一个打短工的下人,打便打了,有何不妥?”他挺着肥硕的肚子,一脸傲慢,“再者说,他家里做绿豆生意,先是克了自家的生意,现在又跑来克我!害老子足足亏了一两六贯钱的买卖!”
“就为这点生意,你便敢抽我婶婶的大哥?”
陈秀的声音起初平淡,却在尾音处陡然拔高,如平地惊雷,炸响在朱家门前i
他霍然从车辕上站起,身形笔直如枪,一双眸子冷如电光,死死钉在朱丹那张肥脸上。
“你这肥头大耳的蠢物!”
“今日,我便要再败你的生意,再抽得你皮开肉绽!”
“若是不然一“1
他一字一顿,声若寒冰。
“便算我陈秀,心慈手软,不造杀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