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死了。
陈秀表面静如古井,心里却难以言说,对那个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昏君,他的情感无比复杂。
恨其昏聩,怒其沦为国师青玄子的掌中傀儡,更恨其一纸诏书,便夺去了父亲的性命。
如今人死灯灭,昔日的愤恨已随风而逝,唯有那淬入骨髓的杀意,愈发冰冷,如一柄磨砺了无数个日夜的利刃,调转锋芒,尽数指向了国贼青玄子。
“撺掇朝纲,结党营私,迫害忠良”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陈秀攥紧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脆响,根根泛白。
他深知自己眼下的实力依旧微末,在善县尚需对王家如履薄冰,更遑论去撼动那位权倾朝野的国师。
但这血海深仇,已化作一道滚烫的烙印,深深刻入他的魂魄。
“待我武道大成,必取你项上人头,以慰先父在天之灵!”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滔天的杀意与心绪一并压入胸膛深处。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熟悉的车辙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由远及近。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一道身影在门口迟疑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还是提步跨过了门坎。
来人正是方家管事,方蝉。
“请问……陈秀小兄弟可在此处?”
听到这声音,陈秀自屋内迎出,抱拳道:“原来是方管家,不知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方蝉面色复杂,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来给小兄弟送这个月的资助。”
两人步入内院,分主宾落座。
方蝉这才长叹一声,苦笑道:“不瞒小兄弟,为了你的事,如今族里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
他脸上满是疲惫与无奈。
“一方面,大伙儿对小兄弟你在擂台上的表现都满意得紧,断定你来年考取武秀才大有可为。”
“可另一方面……你得罪了王家,这……唉,实在是让一族老小都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啊。”
陈秀默然静听,一言不发。
他明白,这才是世间常情。
方蝉继续道:“最终,还是大长老力排众议,拍板做了决定。”
他话音一顿,神情有些难以启齿。
“今日,我将接下来三个月的资助,一次性给你送来。算是……全了我们方家与小兄弟的一份香火情。”
“但从明日起,方家会对外宣称,你陈秀品行败坏,无故残杀王家护卫。我方家……自此与你割席断义,再无瓜葛。”
说完,方蝉忐忑不安地望着陈秀,生怕他勃然大怒。
然而,陈秀的脸上却浮现一抹了然的淡笑。
他清楚自己的处境何其凶险,在这风口浪尖之上,方家不落井下石已是难得,如今竟还暗中相助,此举堪称有情有义。
“方管家费心了。”
陈秀起身,朝着方蝉郑重地抱拳一礼。
“方家的恩情,陈秀铭记在心。这份情,他日必报。”
见陈秀非但没有丝毫怒意,反而真诚道谢,方蝉悬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下,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他连忙将带来的三个木盒置于桌上,一一揭开。
“小兄弟快请看。”
第一个木盒中,十五枚鸽卵大小的丹丸整齐码放,正是黑蟒赤血丸,一月五枚,分量只多不少。
第二个木盒开启,一股浓烈霸道的血肉精气扑面而来。
盒内是三两色泽赤黑的宝肉,静静躺着,便能让人感到其中蕴含的磅礴气血之力。
陈秀的呼吸为之一滞。
这等宝肉,千金难求,远非寻常蟒肉所能比拟。
而当第三个木盒打开时,他的目光更是被牢牢吸引。
盒中静卧着一枚深红色的囊状物,不过婴儿拳头大小,晶莹剔透,宛如天成的血珀。
方蝉的语气中透着一丝自得,介绍道:“此物,乃是一头暗劲层次异兽巨蟒的蛇胆。如今盒子中的分量,大约有完整蛇胆的两成精华。”
“此胆功效繁多,可清肝明目,内蕴一股精纯阴寒之气,用以淬炼筋骨,提升柔韧,效果最佳。其气绵长,更是疏通经脉的良药。”
“最关键的是,此物无需烹煮,可直接生吞。”
陈秀能清淅地感知到那蛇胆中潜藏的惊人能量,心中顿时一片火热。
这三样奇珍,任何一样都价值连城,方家一并奉上,情谊之重,不言而喻。
他当即收下,再度郑重道谢。
二人又寒喧片刻,方蝉便起身告辞。
送走方蝉,院门重闭,一方小院便成了陈秀与世隔绝的苦修之地。桌上的三样宝物,在他眼中闪铄着灼人的光芒。
晨钟暮鼓,日升月落。
白日,他将宝肉宝鱼分而食之,磅礴的精气在脏腑间炸开,化作滚滚热流冲刷四肢百骸。每当气血沸腾之际,他便立刻起身,在院中演练拳掌,将那股狂暴的力量一分一毫地引入经脉,炼化为精纯的劲力。
在他的内视下,体内的劲力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朝着剔透如冰的“流雪”之境不断迈进。
原本坚若磐石的奇经八脉,也在这日复一日的冲击下,出现了丝丝松动的迹象。
除了在拳院的必要差事,陈秀将所有心神都投入到了修行之中,心无旁骛。
光阴荏苒,半月一晃而过。
今夜,便是周府宴请之期。
这半月苦修,陈秀收获颇丰。最大的突破,便是《叠浪掌》在反复锤炼感悟下,终于迈入二重境界,一掌拍出,劲力二重叠加,威力倍增。
而《八方拳》,更是早已臻至炉火纯青之境。
仅凭这两门武学,他自信在徒手搏杀上,寻常暗劲武夫已难缨其锋。
唯一的遗撼,是《纯阳三丹功》依旧毫无寸进,那第三朵丹云的轮廓,始终笼罩在迷雾之中。
拳院之内,众弟子看他的眼神愈发躬敬,甚至隐隐透出一丝敬畏。
就连原先对他颇为疏离的灵绣,态度似乎也悄然转变。
陈秀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演武场,恰与一道身影对上。
那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竟贝齿轻咬下唇,款步走了过来。
她俏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赦,轻声问道:“陈师兄,今晚……得闲吗?”
不等陈秀作答,她便鼓足勇气,发出了邀请。
“城中有灯会,若是……若是师兄无事,我想请你同去逛逛。”
陈秀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拒绝。
“今晚有约。”
他要去周府赴宴。
况且,对此女,他实在不想招惹,这女人绝不是省油的灯,远离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