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单膝跪地,盔甲与石板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抬起头,眼中是真切的恳求与忧色:“王爷!臣不敢僭越。但臣跟随陛下多年,深知陛下对您的情谊绝非虚假!昨夜之事,陛下是做得极端了些,可那何尝不是因为她已无路可走,不知该如何面对您!她终究是女子,是您曾经”他顿住了,有些话终究不能说得太明白。
“曾经什么?”苏扬的声音陡然拔高,往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谢安,“曾经与我山盟海誓?曾经许诺非我不嫁?又纳了一个又一个王夫?还是曾经在我为她、为顾氏江山殚精竭虑、出生入死之后,一道圣旨就要送我入狱的君主?”
“谢安,你告诉我,那是什么样的情谊?是利用完就弃如敝屣的情谊?是她稳坐龙椅,在京城权衡利弊、纵容那些蠹虫克扣军饷、中饱私囊的情谊?!边境的将士对她而言是什么?我对她而言又是什么?!”
每一个质问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谢安心上,也砸在这空旷的庭院里。
有些事,他知道,但作为臣子,他无权置喙。
有些事的细节,他今日才从苏扬口中听闻,心中亦是震动难言。
他逼近谢安,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现在,她一句‘愧疚’,一次自残,就想把这些都抹平?谢安,你觉得可能吗?你觉得我苏扬,就贱到这种地步?被同一个人,用同样的所谓‘情谊’,玩弄两次?!”
他不在理会心中还剩余的那一丝丝异样,他只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感到不值!
谢安被他的气势所慑,竟一时无言。
“王爷。”谢安声音干涩,“陛下有她的不得已,先帝留下的江山,内忧外患,朝堂派系林立,她根基未稳,有些事,或许并非她本意,只是势之所迫,她对您的心意,臣以为,从未变过,如今她已知错,用这样激烈的方式”
“好一个不得已!好一个势之所迫!”苏扬打断他。
“谢安,这种话,你自己信吗?她是皇帝!她若真不愿,谁能逼她?说到底,在她心里,江山权柄,永远重于苏扬这个人!既然如此,何必现在又来演这出情深不渝的戏码?是因为边关不稳,朝廷还需要我这个‘摄政王’去震慑宵小?还是因为她发现,离了我,她坐不稳那龙椅?!”
他转身,背对着谢安,声音里是彻骨的疲惫与厌恶:“你回去告诉她,不必再费心了,我苏扬不会再为她卖命,昨夜收留,已是看在往日看在过往一点微末情分的面上。
从今往后,两不相欠,各生欢喜,不,是我盼着她,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让我能得个清净!”
谢安知道,话已至此,再劝无用,反而可能激化矛盾,他沉重地起身,抱拳道:“王爷的话,臣会带到,但臣职责所在,必须护卫陛下周全,陛下伤体未愈,是否”
“记住你说的话!你是她的护卫,职责是护卫她的周全!”苏扬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那就赶紧带她离开这里!带上她,回她的皇宫去!那里有御医,有宫人,有禁军,比我这小小的别院安全得多!别在这里,给我,也给司灵添堵!”
最后那个名字,他说得有些生硬,却带着一种明确的划清界限的意味。
他已经对顾冥烟没有任何情谊,若是还留在身边,反而碍事,之前那一丝丝波动,也不值得他深究,或许是对过往的不甘。
谢安深深看了苏扬一眼,那背影挺直,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弥漫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绝。
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躬身退下,步履沉重地往西厢房走去。
西厢房内,药味弥漫。
顾冥烟已经起身,靠在床头,身上披着一件绯色的外衫,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
左臂包裹的纱布格外刺眼,她手里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却一口未动,只是怔怔地看着窗棂缝隙里漏进来的一线天光。
听到脚步声,她猛地转头,眼中瞬间迸发出希冀的光彩,但在看清只有谢安一人时,那光彩迅速黯淡下去,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失落。
“他不肯来,是吗?”她的声音沙哑虚弱。
谢安垂下眼:“陛下,摄政王他情绪不佳,他让臣”他艰难地复述着苏扬那些决绝的话语,尽量缓和了语气,但其中的冰冷和厌弃,如何能完全掩盖?
顾冥烟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端着药碗的手指微微颤抖,碗中的药汁漾起涟漪。
“他就这么恨我?”她喃喃道,像是问谢安,又像是问自己。
谢安沉默,恨吗?或许是比恨更复杂的东西。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苏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没有进来,就站在门槛之外,仿佛那是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他换了一身墨蓝色的常服,气息冷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冰冷。
顾冥烟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几乎要不顾一切地起身,却被谢安轻轻按住了肩膀。
“苏”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谢安应该把我的话带到了。”苏扬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结冰的湖面,“雨已经停了,路也好走了。请你,立刻离开。”
他用的是“请”,却是最冰冷的命令语气。
顾冥烟看着他,心口传来尖锐的绞痛,比手臂的伤口更甚。
她用力攥紧了被角,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点帝王尊严和执念,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声音轻却清晰:“若是朕不离开呢?”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她的力气,也点燃了某种引线。
苏扬的瞳孔骤然收缩,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甚至堪称残忍的弧度,他向前跨了一步,踏入房中,目光如实质的冰锥,钉在顾冥烟脸上。
“你真的可笑,顾冥烟!”他不再用敬语,直呼其名,每一个字都淬着毒,“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的皇宫?可以由着你任性胡闹、为所欲为?还是你以为,你依旧是那个可以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