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房门被猛地推开,苏扬挟着一身冷湿的水汽闯入时,她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下,但那光亮随即又被更多的泪水模糊。
“苏”她挣扎着想坐直,却牵动了伤口,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苏扬的目光首先落在她鲜血淋漓的手臂上,瞳孔猛地一缩。
“都出去!”他厉声喝道,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医女和屋内侍候的人吓得一哆嗦,连忙低头退了出去,谢安抬头看了苏扬一眼,又看了看女帝,欲言又止,最终在苏扬冰冷的目光逼视下,也默默松手,退到了门外,将房门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过去。
苏扬一步步走到床前,他没有立刻去看她的伤口,而是死死盯着她的脸,眼神复杂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顾冥烟,”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压抑的怒火,“你究竟要做什么?用这种方式?你觉得这样我就会心软?就会原谅你?还是你觉得,你的身体,你的血,是可以随意拿来要挟我的工具?!”
他的质问像冰锥,砸在顾冥烟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她眼中的光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绝望。
“不是要挟。”她摇着头,泪水滚落,“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苏哥哥,我心里好痛,比这伤口痛一千倍,一万倍我以为,让你也看看我的痛,或许你就能明白一点点。”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气若游丝,却执拗地看着他,“我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我不敢求你回到过去,我只求你别把我当成陌路人,别连一点机会都不给我?这道伤,是还你的,也是罚我的,好不好?”
她说着,竟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想去碰触他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
“够了!”苏扬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胸膛剧烈起伏。
她的逻辑,她的还和罚,在他看来荒谬至极,却又悲哀至极。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的身体也是!不是为了‘还’我,更不是用来‘罚’你自己!顾冥烟,你是大周的女帝!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落到她手臂的伤口上。
那伤口不深,但于她这样娇生惯养又正在病中的人来说,已是足够触目惊心,医女的药粉似乎起了作用,血基本止住了,但还需要清洗缝合。
他转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对候着的医女冷硬地吩咐:“进来,给她清洗伤口,仔细缝合,用最好的药,不要留下疤痕。”语气是命令式的,不容置喙。
医女连忙应声进来。
苏扬没有再看顾冥烟,而是背对着床,面向窗外漆黑的夜雨。
顾冥烟看着他的背影,那拒绝的姿态比任何话语都更让她心碎。
医女小心翼翼地为她处理伤口,酒精触碰伤处的刺痛让她浑身发抖,但她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只是贪婪的望着那个不肯回头的背影。
缝合的过程缓慢而煎熬,每一针穿过皮肉,都像是在她心上也缝上了一针。
终于,医女处理完毕,退下后,房间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苏扬才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比来时更加沉郁。
“顾冥烟,”他叫她的全名,疏离而正式,“今夜你留在这里,是谢安作保,明日雨停,你必须离开,这是最后一次。”
他的目光落在她被纱布层层包裹的手臂上,顿了顿,声音更低也更冷,“别再伤害自己,没有任何意义,你若真的愧疚,就去给司灵道歉,而不是在我面前做戏!”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没有半分犹豫。
“苏扬!”顾冥烟在他身后凄然唤道,可他离去的背影决绝,迅速消失在门外,脚步声融入雨声,渐行渐远。
“做戏?”她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凄楚的笑。
她做的这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做戏?如此可笑!
她瘫软在床头,包扎好的手臂传来阵阵钝痛,但更痛的是那颗心。
他来了,看到了她的伤,也留下了更冰冷的决绝,她以为的筹码,原来在他眼中,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自残和麻烦,还更是做戏?!
“谢安,朕是不是很可笑?”她突然问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谢安单膝跪地:“陛下永远是大周的至尊,是臣等誓死效忠的君主。”
“君主?”顾冥烟苦笑,“可在他眼中,朕只是一个会‘做戏’的陌生人。”
“摄政王他只是一时未解陛下的心意。”
“朕还要怎么做,才能挽回他?他真的已经爱上司灵了吗?”
谢安沉默,作为臣子,他无法评判君主的想法。
“罢了。”顾冥烟挥挥手,“你退下吧,朕想静一静。”
谢安躬身退出。
房间里重归寂静,顾冥烟看着包扎严实的手臂,眼神逐渐坚定。
“苏扬,你可以恨我,可以怨我,但我不会放弃。”
窗外,雨势渐小,却依然淅淅沥沥,不肯停歇。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
翌日清晨。
谢安站在廊下,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已经许久。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迈步走向主院,苏扬正站在院中的一棵梧桐树下,背影挺拔而孤峭,仿佛与这潮湿阴冷的清晨融为一体。
“王爷。”谢安在他身后三步处停住,抱拳行礼。
苏扬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说。”
“陛下已经醒了。”谢安斟酌着词句,“医女重新换了药,脉象虽虚,但暂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苏扬终于转过身来,眼底布满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但那眼神却冷硬如铁,没有丝毫疲态应有的柔和。
谢安喉结滚动了一下,垂下视线:“只是陛下精神萎靡,不肯用药,一直望着门口,臣恳请王爷,是否再去看看陛下?哪怕只是片刻。”
“呵。”苏扬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毫无暖意,只有满满的讽刺,“谢指挥使,你何时成了传话的内侍?还是觉得,她流了那点血,我就该感恩戴德、心软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