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扬已经转回了身,将司灵安置在一旁的椅子上,听到谢安的呼喊和那沉闷的倒地声,他这才回头看向身后的顾冥烟,只见她脸色煞白,昏迷不醒。
“谢指挥使,”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沉,斩断了谢安后面所有未出口的恳求或指责,“人是你带来的。现在,要么你立刻带她离开,要么,连同你一起,离开我的地方。”
“主子”十一看看昏迷不醒的女帝,又看看自家主子冷硬的侧脸,以及主子扶着司灵公主那不容他人置喙的姿态,到底没敢再出声。
院内只剩下司灵因疼痛而压抑的细微抽气声,和愈发急骤的雨声。
苏扬带着司灵在院子中,那里还有一处棚子可以躲雨,而谢安和顾冥烟还在雨中。
谢安半跪在地上,扶着浑身湿透的顾冥烟,看着怀中这张曾经威仪天成、此刻却苍白脆弱得如同瓷偶的脸,一股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猛地看向苏扬,一字一句道:“陛下今日出宫,并未言明归期,她此刻昏迷不醒,龙体为重,贸然移动恐生不测,臣,不能带陛下走。”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带着孤注一掷的坚持:“在陛下苏醒,亲口下令之前,臣恳请摄政王,容陛下在此暂歇片刻。只需一隅避雨之地,待陛下转醒,是去是留,全凭陛下旨意。若摄政王执意不肯”
谢安环顾这间属于苏扬的宅院,语气沉痛而决然:“臣便在此跪求,直到摄政王应允,或陛下醒来。”
他知道苏扬不是嗜杀之人,特别是在京城中,除非那些罪大恶极之人,苏扬不会乱杀无辜。
他在赌,赌苏扬不是绝情之人,苏扬不会放着陛下不管
他不再看苏扬,也无视了司灵复杂的目光,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顾冥烟半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头,试图用自己身上的温度去驱散她刺骨的冰寒,眼神紧紧锁在她脸上,满是忧惧。
一时间,厅内陷入僵持,只有风雨拍打窗棂,烛火不安跳动。
苏扬扭头背对着这一切,仿佛对身后谢安的坚持和顾冥烟的昏迷浑然不觉。
他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司灵手臂的伤口上,用干净的白布更小心地按压、固定,他的动作依旧稳定,甚至称得上温柔。
司灵靠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一瞬间的僵硬,以及那刻意维持的平稳呼吸下,可能潜藏的波澜。
他按压伤口的手指,在不自觉中收紧了一瞬,又迅速松开。
她看着不远处被谢安护在怀里的女帝,那个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狼狈昏厥的情敌,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更深的预感。
苏扬的心,恐怕连他自己都未必全然清楚,但那池被她刻意搅动过的水,真的能就此彻底平息,归属于她的清澈吗?
良久,久到司灵都以为苏扬会任由谢安抱着女帝在冰冷的地上僵持下去时,苏扬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是对着角落侍立的十一说的:
“去,把西厢那间久未住人的客房收拾出来,生上炭火。”
他没有说给谁住,也没有回头看任何人。
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十一连忙应声去了。
苏扬这才轻轻松开扶着司灵的手,缓缓直起身,依旧没有回头去看顾冥烟,只是对谢安的方向,冷淡地抛下一句:
“谢指挥使,记住你的话,她醒了,立刻带她离开。”
说完,他抬手,似乎想亲自扶司灵去内室休息,或者只是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前厅。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司灵未受伤的手臂时,身后却传来一声极轻微、极痛苦的呓语,破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猝不及防刺入他耳中:
“苏哥哥别走”
那声音太轻,太模糊,带着昏迷中全然不自知的哀戚与依赖。
这熟悉的称呼让苏扬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司灵唤了一声,苏扬这才回过神来,收回悬在半空的手,对司灵道:“我先扶你去主厢房休息。”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却比之前更显低沉。
司灵点了点头,没有多言,任由他搀扶着自己,走向内室。经过谢安和顾冥烟身边时,她的目光在女帝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十一,大夫到了吗?”苏扬声调平稳地询问。
“回主子,已经派人去请了,应该快到了。”
“等等,再找个医女来。”
“是。”十一应声而去。
将司灵安顿在主厢房的软榻上,苏扬看着她手臂上重新渗出血迹的白布,眉头微蹙:“再等等,大夫很快就到,我出去看看。”
司灵已经猜出来他要去何处,不过她没有资格要求他留下或者质问什么,只是温顺地点了点头:“好。”
很快,大夫和医女都到了。
苏扬对大夫安排:“仔细为司灵公主处理伤口,务必不要留下疤痕。”语气是惯常的冷静吩咐。
又转向医女,声音依旧平稳无波:“西厢客房有位姑娘淋雨受寒晕厥,你去为她诊治,换下湿衣,仔细照料。”
那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刺骨,他爱过也被负过,如今虽然说不爱了,却也做不到完全的恨,只能说是陌路吧。
可即便是陌路,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哪怕那个人是顾冥烟,在冰冷湿衣的折磨下加重病情。
西厢客房内,炭火发出噼啪轻响,驱散了初秋夜雨的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沉重。
医女小心地为昏迷中的顾冥烟诊脉、施针,又为她换下湿透的青衣,那件青衣是上好的云锦所制,绣工精细,只是此刻沾满泥水,沉重冰冷,正如它的主人此刻的心境。
“姑娘受了寒,心神激荡,气血郁结,这才晕厥,我已施针疏通,待会儿喂些安神驱寒的汤药,应能转醒,只是”医女犹豫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位面容苍白却难掩贵气的女子,斟酌着词句,“这位姑娘心中似有大悲大恸,郁结难解,醒来后还需好生宽慰调理,否则恐伤及根本。”
谢安守在床边,闻言眉头紧锁,只沉声道:“有劳,还请务必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