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入姜家时,白彦秋的第一反应是:这里好安静。
不是死寂,而是一种沉淀了时间的静谧。
古老的青石板路蜿蜒向上,几个老人坐在屋檐下晒太阳,看到车子经过,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过多好奇。
“这里……不像普通的地方。”白彦秋轻声说。
“嗯。”江蓓儿没有解释。
车子停在空地上。
姜忱已经等在那里,身边还站着几个年轻人,应该是姜家的族人。
“江先生,蓓儿小姐,”姜忱迎上来,目光落在白彦秋身上,“这位就是白彦秋同学?”
“是的。”江水溶下车,为双方介绍,“姜家主,这是白彦秋。白彦秋,这是姜忱,姜家的主人。”
白彦秋礼貌地鞠躬:“姜叔叔好。”
姜忱打量着他,眼神锐利但不失温和:“欢迎。路上辛苦了。我们先去茶室坐坐,有些事情需要先说明。”
茶室是一栋独立的木屋,里面陈设简单但雅致。
几人落座后,姜家的年轻人端上茶水,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白彦秋同学,”姜忱开门见山,“江蓓儿应该已经跟你说了,这次的研究涉及一些特殊领域。但在带你去禁地之前,我必须确认几件事。”
“您说。”白彦秋坐直身体,神情专注。
“第一,你今天看到的一切,永远不能以任何形式外传。不是要求,是必须。”
“我签了保密协议,也向我父母保证过。”白彦秋认真地说,“我明白事情的严肃性。”
“第二,”姜忱继续说,“禁地有些现象……可能超出你的理解范围。如果感到害怕或者不适,要立刻说出来。这不是胆小,是谨慎。”
“我会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姜忱看向江蓓儿,又看向白彦秋,“不管你们看到什么,都不要试图单独行动,不要触碰任何东西,除非有我和江先生在旁。”
白彦秋点头:“明白。”
姜忱这才露出微笑:“好。那我们先吃午饭,下午去禁地。”
午饭是姜家特色的山野菜肴,味道清淡但鲜美。
席间,姜忱简单介绍了姜家的历史——当然,是简化版,只说是世代守护的家族,有些古老的传承。
白彦秋听得很认真,不时提问,但都恰到好处,不越界。
江蓓儿默默观察着他。
她发现白彦秋在这种陌生环境里表现得很得体:礼貌但不谄媚,好奇但不冒犯,能快速适应新环境,也能敏锐地感知氛围。
这让她稍微放心了一些。
午饭后稍作休息,一行人前往禁地。
穿过竹林时,白彦秋明显感觉到了变化——空气似乎更清新,光线也更柔和。
他抬头看向天空,发现云层的形状有些特别,像是被某种力量梳理过。
“这里的磁场不一样,”他轻声对江蓓儿说,“我能感觉到。”
江蓓儿有些意外:“你能感觉到磁场?”
“嗯,”白彦秋点头,“我从小就比较敏感,能感觉到一些……微妙的变化。比如雷雨前的空气,比如大型机械运转时的振动。这里的磁场很平稳,但有规律性的波动。”
这个能力江蓓儿之前不知道。
也许,白彦秋比她想象的更适合这个研究。
走过最后一段青石板路,禁地出现在眼前。
那座古老石门静静矗立在山坳中,上面的符文在午后阳光下泛着微光。
白彦秋停下脚步,呼吸明显变轻了。
“这就是……”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他被震撼了。
江蓓儿走到他身边:“你看到了什么?”
“我……”白彦秋盯着石门,声音很轻,“我看到……很多层。那些符文,它们不是平面的,是立体的,有深度的。它们在……旋转?不,不是旋转,是……流动。”
江蓓儿心中一震。
她能感觉到符文的能量流动,但那是基于她对物理和符号学的理解。
而白彦秋,第一次见到,就能“看到”立体和流动?
“你能看出流动的方向吗?”她问。
白彦秋闭上眼睛几秒,又睁开:“从中心向外,但又不是直线,是……螺旋的。而且不同区域的流动速度不一样。”
江蓓儿立刻拿出笔记本,快速画下他描述的结构。
这时,司马少卿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他今天背着专业设备。
“这位是……”
“白彦秋,我的同学。”江蓓儿介绍,“白彦秋,这是司马少卿叔叔,量子物理学家。”
白彦秋立刻鞠躬:“司马叔叔好。我看过您的论文,关于量子纠缠在信息传输中的应用前景。”
司马少卿这下真的惊讶了:“你……看过我的论文?”
“在学术数据库里看到的摘要,”白彦秋说,“虽然很多看不懂,但大致思路能理解。”
司马少卿和姜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这个孩子,不简单。
“好了,我们先开始工作。”
司马少卿收回目光,打开设备箱,“今天主要做两项测试:一是符文结构的精确扫描,二是能量波动的长时间监测。蓓儿,你负责协助扫描。白彦秋同学,你……”
他想了想:“你负责记录环境数据。温度、湿度、气压、磁场强度,每五分钟记录一次。能做到吗?”
“能。”白彦秋接过递过来的仪器,开始学习操作。
工作正式展开。
司马少卿架起高精度三维扫描仪,江蓓儿协助调整角度和参数。
激光束在石门上移动,将每一个符文的深度、角度、曲率都精确记录下来。
白彦秋则拿着仪器在石门周围走动,记录各个位置的数据。
他工作得很认真,每五分钟准时记录,还会额外标注观察到的细微变化。
“13:25,东北角三米处,磁场强度出现短暂峰值,持续时间约2秒。”
“13:40,石门中心正前方,温度比周围低03度,湿度高2。”
“13:55,听到轻微嗡鸣声,频率估计在18-22赫兹之间,次声波范围。”
他记录得越详细,江蓓儿心中越惊讶。
那些细节,她之前都没有注意到。
或者说,注意到了,但没有系统地记录下来。
这个白彦秋……真的很适合科研工作。
下午三点,扫描完成了一半。
司马少卿查看初步数据,眉头紧锁:“符文结构的复杂度超出预期。这不是简单的二维图案,是真正的三维立体结构,而且……似乎有自相似性。”
“分形结构?”江蓓儿问。
“类似,但更复杂。”
司马少卿调出一张三维渲染图,“你看,每个大符文都由小符文构成,小符文又由更小的符文构成,理论上可以无限细分。而且它们在空间中的排布遵循某种……非欧几何规律。”
白彦秋凑过来看屏幕,眼睛发亮:“这让我想起曼德博集合——无限复杂,但由简单规则生成。”
“对!”
司马少卿惊喜地看着他,“就是这个思路!如果石门符文的生成规则是某种数学迭代过程,那它可能具有无穷的细节层次!”
江蓓儿也在思考:“如果是分形结构,那它的能量传导特性会很特别。传统的线性模型可能不适用,需要非线性动力学。”
“没错,”司马少卿兴奋地说,“而且这种结构可能对特定频率有极强的共振响应。就像分形天线,可以在小空间内实现宽频带高效率。”
三人讨论得热烈,完全忘记了年龄差距,也忘记了这原本应该是个“小学生课外研究”。
江水溶和姜忱站在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
“那孩子……确实特别。”姜忱轻声说。
“嗯,”江水溶点头,“也许……这就是缘分。”
下午四点,意外发生了。
在调整扫描仪角度时,江蓓儿的手无意中碰到了石门的一处符文。
刹那间,熟悉的银白色光芒再次亮起!
这次的光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几乎照亮了整个山坳。
符文在光芒中流动、重组,发出低沉而清晰的嗡鸣。
“后退!”江水溶立刻冲过来,想把江蓓儿拉开。
但江蓓儿抬起手:“等等!”
她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那些低语又出现了,但这次更清晰,更像是有意义的“语言”片段。
“守护……边界……衰弱……入侵……”
断断续续的词,带着急切的情绪。
“你们在守护什么?”江蓓儿在心中问,“什么在入侵?”
没有回答。
只有更多的词:“裂缝……扩大……时间不多了……”
光芒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然后渐渐黯淡。
符文恢复原状。
山坳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江蓓儿。
“你……”白彦秋声音有些颤抖,“你刚才……在和它对话?”
江蓓儿睁开眼睛,脸色苍白但眼神明亮:“不是对话。是接收。它们……在传递信息。”
司马少卿快步走过来:“什么信息?”
江蓓儿把她听到的词复述了一遍。
“守护边界……衰弱入侵……裂缝扩大……”司马少卿重复着,脸色越来越凝重,“这听起来像是……某种警告。”
姜忱也走了过来,神色严肃:“和姜家古籍的记载对上了。先祖们一直说,石门是‘边界之门’,守护着两个世界的分隔。如果门被打开,或者裂缝扩大……”
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后果。
“你们觉得……”白彦秋忽然开口,“那些‘低语’,会不会是……自动化的求救信号?”
众人看向他。
“就像宇宙中的脉冲星,定期发射信号,”白彦秋继续解释,“如果某个文明遇到危机,可能会设置自动系统,持续发送求救或警告信息。石门……会不会就是这样的系统?”
这个猜想让所有人都陷入沉思。
如果是这样,那石门后的存在可能不是“活着的”,而是某个文明留下的遗迹或装置。
而它们传递的信息,可能是千万年前就设定好的。
“那为什么蓓儿能接收到?”江水溶问。
“因为频率匹配,”司马少卿说,“就像收音机,只有调到正确频率才能收到广播。江蓓儿的意识频率,恰好匹配这个信号的频率。”
“为什么是我?”江蓓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司马少卿看着她,又看了看白彦秋记录的数据,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也许……不是只有你。”
他走到仪器前,调出刚才光芒出现时的磁场记录。
“看这里,”他指着屏幕上的波形,“在光芒最亮的时候,磁场出现了多个共振峰。主峰对应江蓓儿的触碰,但还有几个次峰……”
他的目光落在白彦秋身上:“白彦秋同学,你刚才站在什么位置?”
白彦秋指着离石门三米远的点:“这里。”
司马少卿调出那个位置的磁场数据,眼睛瞪大了:“次峰之一就在这里!虽然强度只有主峰的十分之一,但频率特征完全一致!”
所有人都看向白彦秋。
白彦秋自己也愣住了:“我……我也能接收到?”
“你的接收能力可能很弱,但确实存在。”
司马少卿兴奋地说,“这可能意味着,这种频率匹配不是独一无二的,而是一个……谱系。江蓓儿在最中心,你是边缘,但都在谱系内。”
江蓓儿盯着白彦秋,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原来,她不是唯一一个。
原来,还有其他人也能听到那些声音,哪怕只是微弱的回响。
这让她感到……不孤单。
但也让她感到……责任更重了。
“今天先到这里,”姜忱打破了沉默,“信息量太大,需要时间消化。我们先回去。”
一行人收拾设备,沉默地返回。
夕阳西下,把树木染成金色。
白彦秋走在江蓓儿身边,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他轻声说:“那些声音……很悲伤,对吧?”
江蓓儿转头看他:“你听到了?”
“一点点,”白彦秋说,“很模糊,但能感觉到情绪。像……像失去家园的人,在远方哭泣。”
江蓓儿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你不害怕吗?”
“害怕,”白彦秋诚实地说,“但更……好奇。想知道它们是谁,从哪里来,经历了什么。”
江蓓儿看了他很久,然后点点头:“我也是。”
两人继续向前走。
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前方的路还很长,秘密还很多。
但至少现在,她知道了——
她不是一个人在听那些古老的低语。
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努力倾听。
哪怕声音很微弱。
哪怕前路很迷茫。
但至少,有同行者了。
这,也许就是今天最大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