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庭院里悄然变化的落叶,在不经意间层层叠叠。
严隽的孕肚日渐明显,行动虽未受太大影响,但江水溶眼里的心疼却与日俱增。
他多次劝说她减少去公司的频率,或者干脆在家远程办公,都被严隽温和而坚定地拒绝了。
“李亚和风敏刚结婚,我放了他们长假,正是该享受新婚的时候。集团里的事,总得有人盯着。况且,”
她抚着肚子,眼神清明而沉静,“适当的思考和走动,对我和孩子都好。整天闷在家里,反倒容易胡思乱想。”
她总是这样,理智得让人无从反驳。
但她同样体贴江水溶,知道他并非甘于困守家宅、围着妻子转的男人。
他有他的兄弟、他的江湖、他需要维持的社交和属于他自己的放松方式。
她不愿,也不忍让他因为自己的孕期而被束缚。
“你也别总陪着我,我知道你闷。”
严隽常常在清晨,一边整理着他并不需要整理的衣领,一边柔声说,“去找秦庆他们练练拳,或者去看看酒庄那几个孩子,再不然,找从前的朋友喝喝茶也好。我这里有风爽开车,很安全,到了公司也有助理团队。你去忙你的。”
江水溶明白她的用心,这份独立的体贴比任何依赖都更让他心动。
他通常不会固执己见,而是选择在确保她安全无虞的前提下,给予彼此适度的空间。
他会在确认风爽车技稳妥、路线安全后,才放心让她独自前往公司;
也会在她需要长时间会议或处理繁重事务时,准时出现在办公室楼下接她回家;
更多的时候,他会充当司机,一路护送,然后在集团附近的咖啡馆或健身房等她,掐着她结束工作的时间点,再准时出现。
这一天便是如此。
上午,他开车送严隽到了严氏集团总部气派的大楼下,看着她穿着剪裁得体、巧妙遮掩了孕肚的米白色大衣,在风爽的陪同下步履从容地走进旋转门,他才调转车头。
刚开出没多远,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一个久违却熟悉的名字——周敦儒。
江水溶眉梢微挑,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周敦儒,他穿越之初,在困顿潦倒时遇到的那位外卖站点的老实站长。
一个豪爽、热忱、没什么心眼儿,在他最需要一份工作掩护自己打黑拳时,给了他工作和善意的实在人。
后来他境遇渐好,离开外卖站点,两人联系便少了,但逢年过节总会发个问候,偶尔也会像这样,周敦儒一个电话过来,喊他“江兄弟,有空没?来喝茶!”
对于周敦儒,江水溶从未摆过任何架子,也从未主动提及自己如今的境况。
在周站长朴素的世界观里,江水溶大概还是那个身手不错、带着个聪明女儿、努力讨生活的单亲爸爸,顶多听说他后来找了份“更好的工作”。
新闻?
豪门?
那些离他的生活太远,他也从不关心。
这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身份背景的旧日情谊,对江水溶而言,是难得的清净和放松。
他欣然接起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周敦儒洪亮又带着点粗粝的大嗓门:“江兄弟!在哪儿呢?忙不忙?好久不见,不忙来我这儿坐坐!刚得了点好茶,一个人喝没意思!”
“周哥,不忙。正闲着,马上到。”
江水溶笑着应下,方向盘一转,朝着记忆中外卖站点的方向驶去。
站点还是老样子,位于一片略显陈旧的街区,门口停着几辆电动车,里面隐约传来接单系统的提示音和骑手们匆匆的脚步声。
周敦儒的办公室在最里面,推门进去,一股茶叶香混合着淡淡的烟味扑面而来。
周敦儒几乎没怎么变,身材依旧敦实,脸膛红润,看到江水溶,立刻从那张堆满单据的办公桌后站起身,热情地迎上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兄弟!可算来了!快坐快坐!哟,气色不错啊,看来最近日子顺心!”
“托福,还过得去。”
江水溶笑着在对面那张旧沙发坐下,熟门熟路。
办公室陈设简单,有些杂乱,却充满生活气息。
周敦儒麻利地烫杯洗茶,手法算不上讲究,却自有一股豪迈。
他泡的是浓醇的普洱,茶汤红亮,倒进有些年头的白瓷杯里。
“尝尝,朋友从云南带回来的,说是古树茶,我也不懂,喝着挺带劲!”
两人便像从前那样,天南海北地聊起来。
周敦儒抱怨着最近的单量、难缠的顾客、平台的新规则,也念叨着家里孩子的学业,老婆的唠叨。
江水溶就听着,偶尔插两句嘴,说说自己“最近还算清闲”,或者“女儿挺好的,越来越省心”。
他说的半真半假,却足以让周敦儒感到亲切。
周敦儒果然对所谓的“豪门”、“总裁”毫无概念,他只知道江水溶“找了个好工作”,女儿“聪明争气”,这就够了。
他拍着大腿感叹:“这就对喽!男人嘛,踏踏实实赚钱,把家顾好,比什么都强!你看你,比刚来我那会儿精神多了!那时候啊,啧啧……”
两人忆起旧事,都笑起来。
茶水续了一泡又一泡,话题从工作聊到生活,又从生活扯到社会新闻,轻松自在,毫无压力。
周敦儒的直爽和毫无保留的关心,让江水溶暂时忘却了红石庄园的奢华、严氏集团的庞大、以及那些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这里只有简单的茶,简单的话,简单的人情。
“……所以说啊,这年头,还是得有一技傍身!”
周敦儒正说到兴头上,唾沫星子都快飞到茶杯里。
江水溶笑着点头附和,刚端起杯子准备再喝一口。
“嗡嗡嗡——”
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屏幕也随之亮起。
江水溶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来电显示。
只一眼,他脸上的轻松笑意瞬间凝固,眉头猛地蹙紧,端着茶杯的手也顿在了半空,眼神里闪过难以置信的锐光。
怎么会是她?!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赫然是一个他以为早已远离、或者说,绝不应该在此刻、以这种方式联系他的人。
周敦儒还在滔滔不绝,注意到江水溶骤然变化的脸色和停顿的动作,话音不由得一顿,疑惑地问:“江兄弟?咋了?谁的电话?脸色这么难看……”
江水溶没有立刻回答周敦儒。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名字,大脑在瞬间飞速运转,各种可能性电光石火般掠过。
是……出了什么连他都未曾预料的变故?
震动还在持续,嗡嗡声在略显嘈杂的办公室里,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
他深吸一口气,在周敦儒愈发困惑的注视下,缓缓放下了茶杯,拿起了手机。
指尖划过接听键时,竟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喂?”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带着一种周敦儒从未听过的、冷硬的戒备。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他熟悉,却又因急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微微变调的女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江水溶的心脏猛地一沉:
“江……江总?是你吗?我……我是小张!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