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光纹在巨大结构的表面流淌、明灭，仿佛拥有生命。那规律闪烁的节奏与刚刚建立的通信频率隐隐共鸣，为这片死寂的幽蓝深渊带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非人类的生机感。光纹起初只是沿着那些细密的微观阵列流动，但很快，它们开始汇聚，在结构的中心区域——也就是最强磁场波动的源头处——形成了一个越来越亮、越来越复杂的乳白色光斑。
“它在响应我们的信号。”王烁低声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光学传感器传回的画面。光斑的形状并非固定，而是在缓慢变化，时而像分形的雪花，时而像流动的漩涡，其内部似乎还有更细微的、难以分辨的结构在旋转。“这不仅仅是确认收到，更像是在展示某种内部状态？或者，是在构建一种视觉化的‘语言’？”
“能解读出什么模式吗？和它发送的信号序列有没有直接对应关系？”陈教官问，他的声音因为伤痛而有些紧绷，但思维依旧清晰。
王烁迅速将光斑的亮度变化频率和模式与接收到的最后一组复杂脉冲序列进行对比分析。“有相关性，但不是一一对应。光斑变化的模式更丰富，或者说，维度更高。它似乎在用光来‘翻译’或者‘扩展’电磁信号中包含的信息，也可能是在加入新的信息维度。”他尝试运行一个简单的模式匹配算法，但很快就放弃了，“太复杂了，而且我们缺少解码的‘词典’。这就像看到一个陌生文明的文字在滚动，知道它有意义，但完全不懂。”
李剑已经给吴刚注射了神经镇静剂，吴刚的身体不再抽搐，但脑电波监测显示，那些异常的扰动虽然幅度减弱，却依然存在，并且似乎与外部光斑的明灭节奏产生了新的、更微弱的耦合。“他的大脑，或者说他体内残留的‘谐振’，还在被动接收信息，镇静剂只是降低了他的意识反应。”李剑担忧地说，“这个‘源头’的交流方式，似乎不限于我们主动建立的电磁频道。”
就在这时，那乳白色的光斑中心，亮度陡然提升了一个级别！一股清晰、稳定、但没有任何攻击性的能量扫描波再次拂过“潜龙-3”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温和，却更加深入，仿佛在细致地“抚摸”着深潜器的每一寸外壳，探测其内部结构和生命迹象。舱内仪器一阵轻微的波动。
紧接着，那复杂的乳白色光斑开始向结构表面其他区域“流淌”，光纹所过之处，原本光滑哑光的深灰色表面，竟然开始浮现出更多细微的、发着同样乳白色光芒的纹路！这些纹路纵横交错，逐渐勾勒出一个庞大而抽象的图案，覆盖了小半个结构表面。图案的核心，隐约可见一个由许多小点环绕的、类似漩涡或门户的符号。
“那图案”李剑眯起眼睛，“有点像星图？或者某种拓扑结构示意图？”
“不完全是。”王烁紧盯着图像，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敲击，尝试增强和解析，“那些小点的分布有规律，但不是已知的星座。中间那个漩涡状的东西边缘的纹路让我想起之前能量对撞时产生的空间畸变波纹，但这里被‘固化’或者说‘符号化’了。”
陈教官的目光从窗外图案移回舱内屏幕，落在他们与“源头”通信的日志记录上。那些逐渐复杂的脉冲序列，以及最后融入的身份编码“它在尝试建立联系，展示它自己的‘标识’，或者它在告诉我们它的‘位置’或‘状态’？那个漩涡符号，会不会代表它自己，或者它来的地方？那些小点”
他的话音未落，外部情况再次发生变化。
巨大结构表面的乳白色光芒，包括那个中心光斑和蔓延的纹路图案，突然同时开始明灭闪烁，频率急剧加快！不再是平缓的流淌和变化，而是一种急促的、近乎“闪烁”的状态！同时，一直稳定存在的强烈磁场波动，开始变得紊乱，频率和幅度都在剧烈跳变！
“怎么回事？通信过载？还是我们发送了什么错误信息触发了它的‘防御’或‘警告’机制？”王烁心头一紧，立刻检查刚才发送的最后一段信号——仅仅是精确复现了“源头”的上一条信息并附加了身份编码的最后几个比特，理论上应该没有“冒犯”之处。
“不像防御或警告。”陈教官盯着那些狂闪的光芒和紊乱的磁场读数，眉头紧锁，“这更像是一种‘不稳定’状态。内部能量失衡？或者，它在处理我们提供的信息时遇到了某种‘冲突’或‘矛盾’？”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那备用通讯接收器再次传来信号，但这一次，信号不再是清晰（相对清晰）的脉冲序列，而是一连串急促、杂乱、完全失去规律的噪音爆发，其中偶尔夹杂着几个熟悉的频率片段（f1，f2，f3），但转瞬即逝，淹没在混乱的背景中。
通信协议，似乎中断了。
更令人不安的是，随着光芒的狂闪和磁场的紊乱，那些一直环绕在周围、仿佛在旁观或辅助的幽蓝色发光生物，突然开始躁动！它们不再保持规律的队形和明灭节奏，而是像受惊的鱼群一样四处乱窜，光芒也变得忽明忽暗，毫无规律。一些个体甚至开始互相碰撞，或者毫无征兆地改变游动方向，撞向“潜龙-3”号的外壳，发出轻微的“砰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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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部生物群出现应激反应！”李剑报告，“它们似乎对‘源头’当前的状态感到恐慌！”
“源头”自身的不稳定还在加剧。那巨大结构开始发出一种低沉到几乎感觉不到、但确实存在的嗡嗡震动，通过水体传递到深潜器外壳上。表面流淌的乳白色光纹开始出现断裂、扭曲，那个中心光斑更是剧烈地明灭，亮度在极亮和极暗之间疯狂切换，仿佛一颗即将爆炸或熄灭的心脏。
“它要崩溃了吗？”王烁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如果这个可能是他们唯一希望所在的“智能体”或“结构”因为不明原因崩溃，天知道会发生什么。能量爆炸？空间塌陷？或者更糟？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几乎让人以为下一刻就会发生毁灭性变故的瞬间——
一切戛然而止。
狂闪的光芒，如同被一刀切断，瞬间全部熄灭。紊乱的磁场波动，也在几秒钟内迅速衰减，恢复到一种极其微弱、近乎于无的基线水平。那些躁动的发光生物，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僵直了一瞬，然后光芒黯淡下去，缓缓散开，游向更深远的黑暗，不再关注深潜器和那巨大的结构。
幽蓝的水域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死寂。巨大结构重新变回那个沉默、哑光、毫无生命迹象的深灰色隆起，仿佛刚才那场光与信息的盛宴从未发生过。
只有“潜龙-3”号内部，仪器记录下的数据和众人剧烈的心跳，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并非幻觉。
“结结束了？”李剑喘着气，不确定地问。
王烁快速检查着所有传感器：“外部能量读数断崖式下跌到背景水平。磁场异常消失。光学信号消失。那个‘源头’好像‘关机’了，或者进入了某种深度‘休眠’。”
陈教官沉默地注视着窗外那重新陷入黑暗的巨物，良久，才缓缓开口：“不是关机，也不是单纯的休眠。”。这段‘间隙’的波形和我们最初收到的、那个简单的‘滴…滴嗒…’试探信号，有高度相似性，但更加‘纯粹’，或者说，‘底层’。”
王烁立刻调取那段数据，仔细分析。“确实像是一种‘复位’信号？或者‘安全模式’指令？它在自己内部冲突或过载时，执行了一个强制性的‘协议重置’？”
“很有可能。”陈教官靠在椅背上，疼痛让他吸了口冷气，“它尝试理解和整合我们提供的信息——特别是我们作为‘人类/外来者/特定载体（潜龙-3号）’的身份标识——但这个过程可能触发了它内部某种预设的逻辑冲突，或者超出了它当前状态的处理能力。为了避免彻底崩溃或造成不可控后果，它启动了保护机制，中断了正在建立的复杂通信协议，退回到了最初级的、安全的待机状态。”
这个推断让王烁和李剑面面相觑。一个强大到能够操控能量、疑似进行空间传送的存在，竟然会因为接收并尝试解析一段人类深潜器的身份编码而“过载”和“重置”？
“这只能说明两件事。”陈教官继续说道，目光深邃，“第一，它的‘思维’或‘处理’方式与我们截然不同，我们的信息结构对它而言可能极其陌生甚至‘有毒’。第二，它并非处于完全健康或正常的状态。别忘了我们是怎么到这里的——两个高维能量体对撞的余波区域。这个‘源头’，很可能也受到了那场对撞的影响，处于受损、不稳定或者‘非清醒’状态。我们刚才的通信尝试，可能无意中触及了它的‘伤口’或者‘混乱的记忆区’。”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李剑看着外面重归死寂的黑暗，“它‘睡’了，我们这点动力也支撑不了多久，吴刚需要更专业的救治，反应堆舱的临时捆扎不知道能撑多久”
希望仿佛刚刚亮起，就再次被掐灭，而且是以这样一种令人困惑和不安的方式。
王烁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无力。他重新坐回控制台前，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些杂乱的数据记录。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声呐系统的一个次级监控界面上。那是用于监测海底微震和低频声音的被动水听器阵列，之前一直没什么特别发现。
但现在，界面上显示着一段刚刚记录下来的、极其低频的震动波形。震源似乎不是来自那个刚刚“沉睡”的巨大结构，而是来自更深的海底，在他们所处的这片区域下方。
“等等这是什么？”王烁调出那段波形，放大时间轴。震动非常微弱，几乎被背景噪音掩盖，但确实存在，而且不是单次的，而是一连串有规律的、缓慢增强的脉冲！
陈教官和李剑立刻看过来。
“震源深度估计在我们下方三百到五百米。”王烁快速估算，“震动类型不像是地质活动，更像是某种规律的、机械性的撞击或压力释放？频率非常低，周期大约每两分钟一次，但振幅在缓慢增加。”
，！
“是那个‘源头’搞出来的？它‘重置’时触发了什么？”李剑猜测。
“不像。”陈教官摇头，“震动源在更下方，而且波形特征与刚才‘源头’的任何能量释放模式都不吻合。这像是别的东西。”
仿佛是为了强调他的判断，声呐界面又捕捉到了一段新的、更清晰的低频震动信号。这一次，伴随震动信号的，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金属摩擦或岩石挤压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通过水听器转换成音频播放出来，虽然轻微，却让舱内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下面有东西”王烁的声音有些干涩，“而且在动。或者，正在被唤醒？”
陈教官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他操作控制杆，将所剩无几的动力再次分配给深度调节系统（主要是调整压载水舱），让“潜龙-3”号极其缓慢地开始上浮——不是为了逃离，而是为了获得更好的声呐探测角度，并尽可能远离可能来自下方的威胁。
“王烁，集中所有剩余传感器资源，重点监控下方海域。李剑，检查所有舱室密封情况，特别是底部和反应堆舱邻接区域，准备应对可能的剧烈水压变化或冲击。”陈教官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决断，“协议中断了，但麻烦可能才刚刚开始。我们得搞清楚，这海底深处，除了那个‘睡着的巨人’，到底还藏着什么。”
深渊之舞的乐章并未结束，只是切换了节奏和舞伴。头顶是疑似休眠的未知智能造物，脚下是传来不祥震动的更深黑暗。而他们，这艘伤痕累累的人类孤舟，被困在这两者之间，动力将竭，伤员待救，前途未卜。
只有那一声声从脚下传来的、缓慢而坚定的“咚咚”，如同某种庞然巨物的心跳，或者牢笼开启的铰链声，在这片被遗忘的幽蓝深渊中，敲响着新的、充满未知威胁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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