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潜器应急照明提供的昏黄光线,勉强勾勒出舱内四人的轮廓。每一口呼吸都伴随着压抑的沉闷和残存臭氧的刺鼻气味。陈教官的目光扫过王烁、李剑和吴刚,三人脸上虽有疲惫和绝望,但眼中仍残存着不甘熄灭的火星。
“行动。”陈教官的声音低沉而果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们开始分工。李剑和吴刚负责检查外部设备和应急物资。在仅存的备用电源支撑下,他们启动了外部储物舱的手动液压开启装置(所幸这套系统独立于主电力)。舱门艰难地打开一条缝,浑浊的海水涌入,带进更多悬浮物。
“找到了!还有两罐深海用高能化学驱散剂,主要成分是强氧化剂和催化剂,密封良好。”李剑的声音带着一丝振奋,“理论上,如果将它们投入到下方高热高压的热液喷口附近,剧烈的化学反应可能引发小规模爆炸或能量释放!”
“还有这个”吴刚从储物舱深处拖出一个沉重的金属箱,打开后,里面是几块特制的、用于紧急切割或爆破的复合炸药块,以及配套的防水电雷管。“是之前执行特种任务时备用的,威力可控,但需要电力引爆。”
王烁立刻接过炸药块,借助微弱光线检查。。我们的备用电源电压够,但剩余电量”他估算了一下,“如果只用于引爆,且只引爆一块,理论上可以。但必须确保炸药块能被准确投送到目标区域,并且爆炸位置要选对。”
他调出那个仅存的外部摄像头传回的、极其有限的画面,结合之前观察到的下方热液区的亮度和气泡活动模式,在脑海中快速构建着下方地形的粗略模型。“我们卡在岩壁和一堆乱石中间,下方大约五十米处,有一个相对集中的、暗红色光芒最盛的区域,气泡涌出也最频繁,那应该是一个主要的热液喷口群边缘。如果我们能把炸药块投送到那附近,最好是卡在某处相对封闭但脆弱的岩石缝隙里,爆炸可能不仅产生冲击波,还会扰动热液系统,引发一次短暂的、能量特征显着的喷发加强。”
“但怎么投送?”陈教官问,“机械臂还能动吗?”
李剑和吴刚已经爬到了机械臂的内部控制面板处(位于舱内一个检修通道内)。他们手动启动了机械臂的应急液压回路测试。
“液压油压极低,但似乎还有一点点残存压力!”吴刚惊喜地报告,“左臂(相对完好的一侧)的主关节和腕部似乎还能进行极其缓慢、幅度有限的运动!但抓取器的开合液压完全失效,爪子是张开的,无法握紧。”
“也就是说,我们能让机械臂‘伸’过去,但没法‘抓’住东西送到预定位置?”李剑皱眉。
王烁看着那两罐化学驱散剂和炸药块,快速思考。“不需要‘抓’住。我们可以把炸药块和化学剂罐捆绑在一起,做成一个简易的‘炸弹包’。然后用机械臂‘托’着或者‘推’着这个包裹,移动到舱口附近,再松‘手’让它自然坠落。只要初始方向和位置大致正确,依靠重力和可能的水流,包裹有概率落到目标区域附近。
“自然坠落?五十米的深度差,在充满乱流和障碍物的裂缝里,偏差会很大!”陈教官指出。
“所以我们可能需要不止一次尝试,或者”王烁的目光落在了那仅剩的、还能工作的左侧探照灯上,“我们可以用探照灯短暂照射目标区域,给包裹下坠提供一个视觉参考?虽然水很浑,但强光或许能穿透一部分。”
“可以试试。”陈教官点头,“但首先,得把‘炸弹包’做好,并固定到机械臂上。”
时间紧迫。四人立即动手。王烁用应急工具箱里的防水胶带和高强度纤维绳,将一块复合炸药块与一罐化学驱散剂牢牢捆绑在一起,并在炸药块的电雷管接口处做了防水处理,连接上从深潜器内部临时拉出的、细长的双芯导线。导线另一端接在一个手动起爆开关上,开关则连接着备用电源的一个输出端口。
“包裹制作完成。但怎么把它固定到张开的机械爪上?”李剑看着那无法闭合的金属爪子。
“用绳子把包裹‘绑’在爪子上!”吴刚提议,“就像把东西绑在棍子上。”
他们再次利用纤维绳,小心翼翼地将“炸弹包”缠绕固定在机械臂前端张开的爪指之间,确保包裹不会在移动中轻易脱落,但又能在需要时通过机械臂的抖动或撞击使其松脱。
这个过程耗费了他们近二十分钟。备用电源的警报已经响起,显示电量即将耗尽。
“准备就绪。”陈教官深吸一口气,“李剑,吴刚,操作机械臂,慢慢将包裹送出舱口,移动到预估的下坠起始点。动作一定要慢,液压撑不了多久。”
“明白。”
李剑和吴刚紧盯着内部简陋的操纵杆和压力表,开始极其缓慢地推动控制杆。舱外,那伤痕累累的左机械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开始以蜗牛般的速度,一点一点地从深潜器侧面伸出,托着那个危险的包裹,向着下方浑浊的黑暗移动。
,!
通过那个狭窄的外部摄像头视角,他们勉强能看到机械臂和包裹的模糊轮廓。
“探照灯,对准预估目标区!”陈教官下令。
王烁调整探照灯角度,一束虽然衰减但依然明亮的光柱刺破浑浊,斜斜地照向裂缝下方。在光柱的尽头,隐约可见一片翻腾着暗红色光芒和巨大气泡的区域,那里的岩壁呈现出熔融后冷却的狰狞形态。
“就是那里!尽量让包裹初始下坠点对准光斑中心上方!”王烁紧盯着画面。
机械臂艰难地移动着,每移动一厘米都仿佛要耗尽最后的液压。终于,包裹被托举到了深潜器下方约五米处,一个相对开阔、下方没有明显障碍物的位置。
“位置勉强可以。但水流好像有变化?”吴刚注意到机械臂有轻微的横向漂移。
“裂缝里的水流不稳定,可能有间歇性的上升或下降流。”王烁的心提了起来,“不能再等了!释放包裹!”
李剑猛地将机械臂控制杆向后一拉,同时吴刚用力敲击机械臂的基座——这是他们事先约定的、试图通过震动让捆绑的包裹松脱的土办法。
吱嘎嘭!
机械臂剧烈颤抖了一下,包裹果然从松动的捆绑中滑脱,向着下方坠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盯着摄像头画面和探照灯光柱。包裹的影子迅速变小,在浑浊的海水中划出一道模糊的轨迹,朝着那片暗红色的光芒落去。
然而,就在包裹下坠到一半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侧向水流突然涌过,包裹明显偏离了预定轨迹,向着光斑的右侧边缘,一块凸出的、黑色岩石后面落去,消失在了视野之外!
“偏了!”李剑失声叫道。
几秒钟后,预想中的爆炸或剧烈反应并没有发生。只有下方热液区持续不断的、低沉的翻滚声。
“可能卡在岩石后面了,或者落点不对,没有触发”吴刚的声音带着沮丧。
“炸药块需要手动起爆!”王烁立刻反应过来,“连接线还通着吗?测试回路!”
陈教官立刻检查手动起爆开关旁边的简易回路检测灯——灯是灭的。“导线可能在包裹坠落时被拉扯,或者被岩石割断了!起爆回路中断!”
希望似乎彻底破灭了。备用电源最后一点电量在刚才的操作和检测中耗尽了,应急照明也骤然熄灭,舱内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少数仪表微弱的冷光按钮提供着极其有限的光源。氧气存量警报发出低沉而持续的蜂鸣,提醒他们时间所剩无几。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淹没舱内。
就在连陈教官都几乎要放弃时,王烁突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晰:“还有化学剂罐。就算炸药没爆,强氧化剂和催化剂在高温高压热液环境中,也可能引发剧烈但非爆炸性的化学反应,产生大量气体或改变局部流体成分也许,还是能制造出一些异常的、可探测的信号,只是强度可能不够。”
“但我们没有第二套了。”李剑的声音充满疲惫。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氧气警报在无情地计数。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但不同于热液翻滚声的“嘶嘶”声,通过水听器传了进来。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气体从狭窄缝隙中高速喷出。
“听!”王烁竖起耳朵。
嘶嘶声持续了几秒,然后,他们感觉到深潜器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方向来自下方的震动。不是爆炸的冲击波,更像是大量气泡瞬间涌出造成的局部水压扰动?
紧接着,下方那片暗红色的光芒,似乎波动了一下?亮度有了一瞬间不规则的增强,然后恢复原状。
“是化学剂起作用了!”吴刚激动地说,“但好像动静不大?”
王烁紧锁眉头,凝神倾听和感受着。几秒后,他说道:“不,不只是化学反应。你们听水听器里的背景噪音那些高频的、类似玻璃碎裂的‘吱嘎’声频率和强度在变化!”
陈教官等人也仔细分辨。果然,在持续的热液轰鸣和新的嘶嘶声背景下,那些曾出现在“空间脆化”区域的、令人不安的“吱嘎”声,再次出现了!虽然微弱,但清晰可辨!而且,这些声音似乎正从他们下方的热液区,沿着岩壁的某个特定方向,向裂缝的更深处传导?
“是‘熔断’造成的空间畸变余波!”王烁猛地醒悟,“热液活动的异常扰动,可能激活了残留在附近岩层中的、不稳定的空间‘应力’!这些‘吱嘎’声就是应力释放或传导的声音!如果‘昆仑山’号的声纳系统足够灵敏,并且一直在监听这片海域的全频段异常声响,他们有可能捕捉到这种独特的、非自然的声学特征!”
“也就是说我们制造的这点小动静,可能意外地‘敲响’了这片不稳定地质结构的‘钟’,发出了一个我们自己都没想到的、更独特的‘求救信号’?”陈教官总结道。
“有可能!”王烁的心跳加速,“但这信号能持续多久?能被识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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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疑问,下方再次传来一阵更密集的“吱嘎”声,同时,深潜器感受到的微弱震动也加剧了。似乎那片岩层中的“应力”被连锁触发,正在沿着某个隐蔽的裂隙或脆弱面蔓延。
“这这会不会导致更糟的结果?比如引发新的塌方?”李剑担忧道。
“任何行动都有风险。”陈教官沉声道,“但现在,这是我们唯一制造出的、可能被外界接收到的信号。我们必须祈祷‘昆仑山’号的技术人员足够敏锐,并且没有放弃搜索。”
他们能做的,只剩下等待。在黑暗、缺氧、濒临崩溃的深潜器内,倾听着下方岩层传来的、仿佛死神磨牙般的“吱嘎”声,等待着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救援信号。
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氧气警报的蜂鸣声越来越急促,如同催命的鼓点。李剑和吴刚已经开始出现明显的缺氧症状,呼吸粗重,意识有些模糊。陈教官和王烁也在强行支撑。
就在王烁感觉视线开始发黑,意识即将涣散的前一刻——
嘟嘟嘟
一阵极其微弱、但节奏清晰的、类似声纳脉冲的电子音,突然从几乎被遗忘的、独立供电的应急水声通讯模块的备用扬声器中传了出来!
那声音很弱,断断续续,夹杂着大量噪音,但那种规律的脉冲模式,绝非自然形成!
王烁用尽最后力气扑过去,调整接收频率。
嘟嘟嘟(短-短-长)嘟嘟嘟(短-短-长)
是摩尔斯电码!
有人在主动呼叫!而且用的是他们内部约定的、极其简短的识别码脉冲!
“是是‘昆仑山’!”王烁的声音因激动和缺氧而嘶哑,“他们他们收到了信号!在定位我们!”
陈教官等人精神猛地一振,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
脉冲信号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然后停止。紧接着,他们感觉到深潜器外部的海水中,传来有规律的、轻柔的振动——那是主动声纳的探测脉冲!
“他们在扫描这片区域确定我们的精确位置”吴刚断断续续地说。
几分钟后(感觉像几个世纪),那个应急通讯频道再次响起,这次是一个清晰了许多、尽管仍带着干扰的人声:
“‘蛟龙’‘蛟龙’这里是‘昆仑山’我们捕捉到你们区域传来的异常声学信号特征匹配正在精确定位坚持住救援已重新部署”
声音再次被噪音淹没,但足够了!希望重新点燃!
“回复他们!敲击壳体!用我们能制造的任何规律声音回复!”陈教官吼道。
李剑和吴刚挣扎着,用随身的工具,有节奏地敲击着内壁。王烁则尝试用那最后一点残存的、不知从哪里来的微弱电流,触发外部一个备用报警器的机械发声装置,发出断续的蜂鸣。
他们用尽最后力气,向头顶那片厚重的岩层和海水,发出微弱的回应:“我们还活着!在这里!”
时间又过去了不知多久。氧气几乎耗尽,意识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徘徊。
突然,他们感觉到深潜器被什么东西轻轻地、但稳固地接触、抓住了。同时,外部传来清晰的、有节奏的敲击声——那是救援人员确认接触的信号!
紧接着,供气管道再次连接的震动和气流声传来!新鲜、冰冷的氧气涌入舱内!
如同久旱逢甘霖,四人贪婪地呼吸着,濒临崩溃的身体和精神开始缓慢复苏。
外部通讯完全恢复,声音清晰而有力:“‘蛟龙’,我们是‘昆仑山’救援队。已固定你们深潜器,检测到内部生命体征。我们将首先建立稳定供氧和保温,然后评估将你们直接转移至救援潜航器,或实施原地减压后整体打捞。请保持镇定,配合指令。”
“明白”陈教官的声音虚弱但充满感激,“谢谢谢谢你们没有放弃”
救援行动在专业、高效地进行。透过已经清理干净一些的观察窗,他们看到不止一艘救援潜航器和小型作业潜艇在周围忙碌,强大的照明将这片幽深的裂缝底部照得如同白昼。他们也看到了不远处,“海救-12”的残骸卡在岩石间,潜水员似乎已被安全转移。
“你们制造的异常声波信号非常独特,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救援队长在通讯中解释道,“结合之前的地震数据和新发现的裂谷走向,我们锁定了这片区域。干得漂亮,能在那样的绝境下想到这个办法。”
王烁靠在椅背上,感受着生命的活力一点点回到身体。他望着窗外救援设备忙碌的景象,以及裂缝下方那片依旧翻滚着暗红色光芒的、被他们意外“扰动”过的热液区,心中却并无太多轻松。
“熔断”的余波还在以这种方式显现。他们侥幸逃生,但这条新生的、活跃的海底裂谷,以及其中可能蕴藏的不稳定空间畸变残余,就像一道刚刚撕开、尚未愈合的狰狞伤口,留在了这片深海之下。
“门扉”事件,真的结束了吗?还是说,他们只是揭开了更深层混乱的序幕?
这些疑问,随着救援舱门的最终打开,暂时被压了下去。刺眼的光线和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外面是救援人员急切而欣慰的面孔。
他们得救了。但深海之下的阴影,似乎才刚刚开始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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