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舱门打开的瞬间,刺目的白光和涌入的新鲜空气,让王烁几乎眩晕。他被救援人员小心地从“蛟龙”号狭窄的舱室内搀扶出来,转移到旁边一艘宽敞得多的救援潜航器“深海救星-3”号内。陈教官、李剑和吴刚也紧随其后。
“深海救星-3”号的内部温暖、明亮,配备了完善的医疗设施。四人立刻接受了初步的身体检查、吸氧和能量补充。除了疲惫、轻微减压症状和一些外伤,并无大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暂时冲淡了萦绕在王烁心头的阴霾。
沈雨和赵将军的身影,很快通过视频通讯出现在舱内的屏幕上。看到王烁四人安然无恙,沈雨明显松了一口气,眼圈有些发红。赵将军虽然依旧神情严峻,但眼中也掠过一丝如释重负。
“回来就好。”赵将军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沉稳有力,“具体情况,等你们回到母舰再详细汇报。现在,集中精力恢复。”
然而,通讯并未立刻结束。沈雨调整了一下情绪,语气转为专业:“王博士,陈教官,有一个紧急情况需要你们了解。在搜索和定位你们的过程中,我们的多艘探测潜航器对这片新形成的海底裂谷进行了初步扫描。除了发现你们和‘海救-12’,我们还探测到裂谷深处,存在极其强烈的、不稳定的能量反应,源头似乎并非单纯的地质热液活动。”
王烁的心猛地一沉,疲惫感瞬间被警惕取代。“是什么样的能量反应?坐标?”
“我们尝试派遣了一艘无人潜航器(auv)靠近扫描,但在一百五十米外就因强烈电磁干扰和紊乱的水流而失控,最终失去信号。”沈雨补充道,“初步分析,这个能量源的结构可能非常复杂,而且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其释放的能量正在加剧周围岩层的应力和热液活动。你们之前听到的‘吱嘎’声和感受到的震动,很可能与之有关。”
王烁盯着那模糊的能量源图像,一个可怕的念头越来越清晰。“沈工,有没有这个能量源更精细的、比如光学或高分辨率声学成像?”
“有,但很模糊,干扰太强。”沈雨又发送了几张由不同角度、不同传感器捕捉到的、经过增强处理的局部图像。
其中一张,是在一次短暂的、能量脉冲间歇期,由一台高敏感度微光摄像机捕捉到的画面。画质粗糙,布满雪花,但能勉强辨认出,在一片嶙峋的、泛着暗红热光的岩石背景中,有一个形状极不规则的、约有三四米大小的物体轮廓。它似乎是由多种材质构成,部分区域反射着类似金属或晶体的冷光,部分区域则如同熔融的岩浆般流动、发光。整个物体仿佛一颗畸形的心脏,在缓慢而痛苦地搏动,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周围海水的扭曲和光芒的明暗变化。
更令人不安的是,在这个不规则物体的表面,隐约可见一些非自然的几何纹路和凸起结构,与之前“门扉”控制核心的风格有某种神似之处。
“这是”陈教官也看到了图像,倒吸一口凉气。
“可能是‘门扉’系统的一部分,在‘熔断’过程中没有被彻底摧毁或消散,而是因为能量暴走和地质剧变,被‘抛射’或‘沉降’到了这里,并与裂谷新生的热液系统、残存的空间畸变应力发生了危险的耦合。”王烁的声音干涩,“一个失控的、半融合的‘次级核心’或者‘核心碎片’。”
“它不稳定?会爆炸吗?或者引发更大的灾难?”李剑心有余悸地问。
“不确定。”王烁摇头,“但根据能量读数,它正处于一种脆弱的、高能亚稳态。任何外界的扰动——无论是地质活动进一步加剧,还是我们过于靠近的探测——都可能打破平衡,导致难以预料的后果。可能是能量爆发,可能是引发链式空间畸变,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视频那头的赵将军面色凝重:“王博士,以你的专业判断,这个‘东西’的危险等级如何?是否需要立即处理?或者,我们可以暂时监控、隔离,等待其自然稳定或衰变?”
王烁沉默了片刻。他的大脑飞速权衡着各种因素:这个“核心碎片”的不稳定性、其与地质活动的相互作用、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以及处理它所需承担的巨大风险
“将军,我认为不能等待。”王烁最终抬起头,语气坚定,“首先,它的不稳定状态正在主动影响环境,加剧裂谷的地质活动,本身就是个持续的危险源。其次,它内部蕴含的能量和可能的‘门扉’残留信息,对我们理解整个事件至关重要。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熔断协议’本身就可能是不完整的、有缺陷的。这个‘碎片’的存在,可能就是缺陷的体现。如果放任不管,它可能会自行演化成某种更糟糕的东西,或者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被外部因素(比如自然地震、甚至其他未知力量)意外触发,造成我们无法控制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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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建议是?”赵将军问。
“组织一次精干的、小规模的探查和干预行动。”王烁清晰地说道,“目标不是摧毁——那可能引发更剧烈的爆炸——而是尝试‘稳定’或‘安全关闭’它。我们需要近距离收集数据,弄清它的结构和能量模式,然后寻找可能的中和或抑制方法。这需要最专业的技术人员和设备,以及对之前‘哨兵’项目和‘门扉’能量特征有深入了解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陈教官、李剑、吴刚,最后落在屏幕上沈雨的脸上。“我请求参与这次行动。陈教官他们对深潜器操作和深海环境适应有经验。沈工在后方提供技术支持。我们需要最先进的、抗干扰能力强的深潜器和探测设备。”
陈教官几乎没有犹豫:“我们没问题。刚捡回条命,不在乎再拼一次。”
李剑和吴刚也重重点头。
沈雨咬了咬嘴唇,看向赵将军。
赵将军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让刚刚死里逃生的功臣立刻再次深入险境,于情于理都让他难以决断。但王烁的分析逻辑严密,指出了潜在的巨大风险,而处理这种超常规的威胁,确实需要最顶尖的专业人员。
“我需要向上级汇报,并评估可行性。”赵将军最终说道,“但在这之前,王博士,你们必须接受更全面的身体检查和至少八小时的强制休息。这是命令。沈雨,你立刻组织技术团队,分析已有数据,制定初步探查方案,同时准备王博士提到的特种设备。”
“是!”沈雨和王烁同时应道。
命令下达。尽管心中焦急,王烁也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们四人在“深海救星-3”号上接受了更细致的医疗检查,确认身体状况可以承受再次下潜(虽然并非最佳状态),然后被强制安排进休息舱。舱内配备了舒缓神经的微电流按摩和助眠气体,帮助他们尽快恢复。
八小时的时间,在沉睡和半梦半醒之间飞快流逝。
当王烁再次被唤醒时,他感觉精力恢复了大半。陈教官等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他们被带到“深海救星-3”号的一个小型战术简报室。
沈雨已经等在那里,她的面前是多块显示着数据、图表和三维模型的屏幕。赵将军和林卫国也通过视频接入。
“上级已经批准了探查行动,代号‘稳定锚’。”赵将军开门见山,“但强调必须将安全放在首位,一旦情况超出控制,立即撤离。沈雨,介绍情况。”
沈雨点点头,开始快速讲解:“我们调用了最新型的‘潜龙-3’号深潜作业平台。它比‘蛟龙’更大,配备双冗余动力系统、强抗电磁干扰屏蔽层、多机械臂作业单元,以及一套高精度、多模式的近距离探测阵列,包括激光雷达、微距声纳、x射线背散射成像仪等。它还携带了多种非破坏性检测和取样工具,以及一套根据你之前思路紧急改装的、可发射特定调制能量场的实验性装置,用于尝试与目标物进行低强度‘交互’。”
她调出“潜龙-3”号的虚拟模型和内部布局图。“乘员组定为四人。王博士担任技术指挥,陈教官担任潜航长,李剑和吴刚担任操作员兼安全员。我将在母舰(‘昆仑山’号已后撤至安全距离,由一艘改装科考船作为前沿指挥平台)提供实时数据支持和分析。”
“目标区域的最新情况。”沈雨切换画面,显示出裂谷深处那个能量源的更新扫描图。能量波动似乎比八小时前更加剧烈和不规则,周围岩层的“吱嘎”声信号也检测到增强。“它的不稳定在加剧。我们的时间可能不多。”
王烁仔细查看新数据,尤其是能量频谱的细微变化。“它似乎在尝试自我‘调整’或‘修复’,但缺少关键指令或能量平衡,导致越调越乱。我们靠近时,必须万分小心,避免任何可能被它解读为‘攻击’或‘干扰’的举动。初期以被动探测为主,逐步建立能量特征模型。”
“行动计划如下。”陈教官接过话头,指着三维地形图,“‘潜龙-3’号将从裂谷上方相对平缓处下潜,沿西北侧岩壁谨慎接近目标区域。在距离目标约两百米处建立第一个观测点,进行全方位扫描。然后,视情况逐步靠近至一百米、五十米,最终可能需要在二十米内进行精细操作。整个过程,保持与指挥平台的通畅通讯,任何异常,立即按预案处置或撤退。”
“明白。”李剑和吴刚齐声应道。
“还有什么问题?”赵将军问。
王烁思索了一下,问道:“关于那个实验性能量场发射装置,它的调制参数基础是什么?”
沈雨回答:“主要基于我们从‘幽灵模块’最后数据中提取的‘哨兵’生物电场特征谐波,以及‘门扉’能量的一些稳定频段。但都是残缺和推测的。具体发射模式和参数,需要你在现场根据目标物的实时反馈进行调整。”
“明白了。”王烁点头。这又是一次高风险的“对话”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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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后,‘潜龙-3’号准时下潜。”赵将军下达了最后指令,“祝你们好运,平安归来。”
一小时后,“潜龙-3”号深潜器从支援母船的月池缓缓沉入海中。这一次,舱内空间宽敞了许多,设备也先进齐全,但气氛同样凝重。
下潜过程顺利。裂谷上方的海水相对平静。很快,他们抵达裂谷边缘,开始沿着陡峭的岩壁向下滑行。外部灯光将嶙峋的、布满新鲜裂痕和热液沉积物的岩壁照得清晰可见。偶尔有盲虾或其他深海生物被惊扰,迅速逃入阴影。
“深度两千五百米进入裂谷主体。水流开始紊乱,有多个方向的热液上升流。”陈教官报告。
“检测到背景电磁干扰增强,但仍在‘潜龙-3’号屏蔽范围内。”李剑监控着设备。
王烁紧盯着主屏幕上综合了多种传感器数据的实时环境图。代表目标能量源的红色光点,就在前方不远处,且亮度在不断变化。
“减速。启动全频段被动侦听。”王烁下令。
水听器收集到的声音传来:低沉持续的热液轰鸣、岩石开裂的闷响、海水流动的汩汩声以及,那熟悉的、令人不安的、如同玻璃碎裂的“吱嘎”声,正从前方的能量源方向清晰地传来,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那个区域扭曲、碎裂。
“距离目标两百米。建立第一观测点。”陈教官操控深潜器,稳稳地悬停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台后方。
“启动高分辨率扫描阵列。”王烁说道。
多种探测波束无声地射向前方的黑暗。数据流如瀑布般在屏幕上滚动,三维建模软件开始快速构建目标区域的精细图像。
随着扫描的深入,那个模糊的能量源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当最终的三维成像图呈现在主屏幕上时,舱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碎片”。
它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约四米乘三米乘两米大小的多面体结构。其主体似乎由一种暗银色、带有流动光泽的未知金属构成,表面布满了精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几何凹槽和凸起,有些类似集成电路,又有些像神秘的符文。在这些金属结构的间隙和某些面上,“生长”或“镶嵌”着大量不规则的多色发光晶体簇,这些晶体内部仿佛有液体或能量在流动,散发出幽蓝、暗红、惨绿等变幻不定的光芒。
整个结构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无规律地蠕动和变形,表面的金属如同有生命的肌肉般起伏,晶体簇的光芒也随之明暗脉动。那些“吱嘎”声,似乎正是这种扭曲变形和能量剧烈波动产生的。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这个多面体结构的中央偏下位置,有一个明显的、仿佛被强行撕裂的“伤口”。那里没有晶体,只有扭曲断裂的金属和不断泄露出的、呈絮状飘散的暗红色能量流,这些能量流与周围的海水接触,激发出嘶嘶的声响和更多的气泡。这个“伤口”,显然是它不稳定的主要源头。
“这这东西是活的吗?”吴刚喃喃道。
“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活’。”王烁紧盯着图像,声音因震撼而微微发颤,“但它显然具有高度的‘自组织’和‘自适应’能力。这可能是‘门扉’控制核心某种高阶形态的残骸,或者是核心与‘哨兵’生物场、甚至与海底地热能量在‘熔断’瞬间强行融合产生的‘变异体’。它正在试图自我修复那个‘伤口’,但缺乏正确的‘蓝图’和能量平衡,所以陷入了痛苦的混乱循环。”
“我们能做什么?”陈教官问。
王烁快速分析着扫描得到的大量数据:能量频谱、物质成分、结构应力分布“它的能量活动集中在几个主要的‘节点’,尤其是那些大型晶体簇和中央‘伤口’周围。如果我们能向这些节点注入特定的、与它内部试图自我稳定但失败的频率模式‘同相’的能量场,或许能帮助它‘捋顺’内部的能量乱流,暂时稳定下来,或者至少抑制其不稳定的加剧。”
“用那个实验装置?”李剑问。
“对。但需要先精确测定它当前混乱能量场中,那些隐藏的、试图‘稳定’但失败的频率成分。”王烁开始操作控制台,启动一套专门的频谱分析程序,对目标物实时释放的能量波动进行极其精细的分解。“这将非常耗时,而且不能保证成功。在此期间,我们必须保持绝对稳定,任何大的动作都可能被它视为威胁。”
“明白。保持悬停,最小功耗模式。”陈教官调整了深潜器状态。
时间在紧张的监测和分析中一分一秒过去。裂谷深处,那个挣扎的金属与晶体多面体,继续着它痛苦而无序的“舞蹈”,散发出的光芒和“吱嘎”声,如同深海墓穴中垂死巨兽的哀鸣。而“潜龙-3”号,则如同一个耐心的医生,在黑暗与危险中,试图为这个可怕的“病人”把脉,寻找那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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