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号医疗舱的隔离区外，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厚厚的透明观察窗后，幸存者ae-11——那个从“海鸥号”地狱里捞出来的、枯槁如鬼的金发女人——正蜷缩在病床的一角，身上连接着生命监护设备，一双眼睛时而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时而因窗外人影晃动而流露出瞬间的、动物般的惊惧。即使隔着玻璃和净化系统，似乎也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创伤。
主治军医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人，他摘下口罩，对站在观察窗外的赵将军、林卫国、陈教官和沈雨摇了摇头，声音压得很低：“生理指标极度虚弱，严重营养不良，脱水，体内有多种不明药物和代谢物残留，神经系统有遭受过强电刺激或类似冲击的痕迹。外伤除了大量新旧不一的针孔和皮下瘀斑，没有明显致命伤。但最麻烦的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精神创伤？”陈教官沉声问，眼前又浮现出手术室里那具被剖开的躯体。
“远超一般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军医面色严峻，“她表现出严重的解离症状、片段性失忆、以及强烈的特定场景恐惧。任何试图深入询问‘海鸥号’、‘实验’、‘博士’或类似关键词的尝试，都会引发剧烈的生理和心理抗拒，包括痉挛、失语，甚至短暂的意识丧失。我们给她用了温和的镇静剂，但她潜意识里的恐惧太深了。”
“完全无法沟通？”林卫国眉头紧锁。这个活生生的证人，却成了一本无法打开的活字典。
“目前看来，直接沟通效率极低，且可能对她造成二次伤害。”军医点头，“不过，在药物诱导的浅睡眠状态下，她偶尔会无意识地念叨一些单词或短句，我们正在记录。”
“念叨什么？”沈雨立刻追问。
军医递过一张记录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几行字：
“黑暗，很多声音，哭，冷”沈雨低声念着，“这像是在描述一个关押很多人的地方？‘他们被带走了’、‘匹配’、‘不对’、‘碎了’听起来像是筛选或测试过程？‘门在响’是指‘门扉’吗？”
陈教官盯着“很多声音”、“哭”、“冷”这几个词，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她说‘很多声音’、‘哭’难道在‘海鸥号’上，或者与‘海鸥号’关联的某个地方，不止她一个受害者？还有更多被关押、等待‘匹配’的人？”
这个推论让所有人背脊发凉。如果“深渊回响”项目需要大量“协调者”候选人进行残酷筛选，那么一个“海鸥号”医疗区的规模似乎还不够。除非，那里只是整个筛选链条的末端——处理“失败品”和进行“深度研究”的地方。那么，“原材料”从哪里来？
就在这时，一名技术军官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个数据板，脸上带着发现重要线索的激动和一丝难以置信：“将军！沈工！我们对从‘海鸥号’手术室带回的实验日志和数据芯片进行了初步破解和关联分析，有重大发现！”
“说！”
“首先，确认ae序列至少从ae-1排到了ae-23，日志中提到了大部分，结局多为‘失败’、‘回收’或‘深度研究’。潜在适配体？’的对象之一，这也是她可能幸存的原因。”技术军官快速汇报，“其次，在几个加密程度更高的数据芯片中，我们发现了一个独立的子数据库，里面存储着大量人员的生物信息档案——dna图谱、神经反射基准数据、生理参数等等，数量超过两百份！”
“两百份？！”林卫国倒吸一口凉气。
“是的！而且这些档案的编码方式与ae序列不同，采用的是‘dp-xxx’的格式，例如dp-101，dp-156等等。档案信息显示，这些人来源复杂，有失踪人口记录，有无国籍的流浪者，也有一些身份背景模糊、疑似被招募或诱骗的所谓‘志愿者’。他们的档案都有一个共同的标签：‘初级供体库（priary donor pool）’。”
“供体库”赵将军咀嚼着这个词，眼中寒光闪烁，“所以，ae序列是从这个‘供体库’里筛选出来的？那些dp编号的人，被集中关押在某个地方，等待被提取、测试，然后变成ae编号的‘实验对象’？”
“极有可能！”技术军官将数据板连接到主屏幕，调出一份dp档案的示意图，“更重要的是，我们在部分dp档案的追踪记录里，发现了地理位置标记和转移日志！虽然大部分地点信息被加密或抹去，但通过残留的蛛丝马迹和航行数据推算，有一个地点被反复提及，且与‘海鸥号’的活动轨迹有高度时空关联！”
，！
屏幕切换，一张电子海图出现，一个红色的光圈在某个远离主要航道的公海区域闪烁，坐标大致位于马六甲海峡西北部、安达曼海以东的一片广阔而偏僻的海域。
“这里？”沈雨凑近，“这片海域岛礁相对稀疏，水深适中，但洋流复杂，并非传统航线密集区。如果是秘密关押地点”
“有可能是海上移动平台，或者依托某个隐蔽岛屿的设施。”陈教官盯着坐标，“‘海鸥号’作为实验终端和‘断尾’，其‘供体’很可能就来自这里。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个‘活体仓库’，不仅能解救可能还活着的受害者，更能斩断‘方舟’项目的‘人力资源’链条，甚至可能找到关于‘博士’、项目核心架构的直接线索！”
“但是，‘方舟’正在全速奔向‘门扉’坐标，我们分兵去调查这个‘供体库’，会不会耽误主要目标？”林卫国提出顾虑。
赵将军沉吟片刻，手指敲击着战术台：“‘方舟’的速度和引发的环境异常，使得我们的大型编队难以紧跟。‘长城199号’等潜艇也只能在外围监视。正面拦截或近距离追踪风险极高且收效未知。而这个‘供体库’，是‘方舟’项目的根基之一，摧毁或控制它，等于釜底抽薪。更重要的是，”他看了一眼观察窗内瑟瑟发抖的ae-11，“那里可能有成百上千的无辜者正在遭受或即将遭受非人折磨。于情于理，于战略于人道，都不能置之不理。”
他下定决心：“命令！‘昆仑山’号编队，除‘海口’号继续携部分舰载机沿‘方舟’大致方向保持远距离监视警戒外，主力即刻转向，全速驶向dp档案指示的坐标海域！同时，请求上级协调卫星和远程侦察机，对该海域进行全方位扫描！陈中校，你的突击队进行休整和补充，准备进行可能的登临或营救作战！沈雨，带领技术组，全力破解剩余数据，尽可能获取‘供体库’更精确的位置、防御情况和内部结构信息！”
“是！”
庞大的“昆仑山”号两栖攻击舰及其护航舰艇在海上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犁开深蓝色的海水，转向新的目标。甲板上，直升机频繁起降，运送人员和物资；舱室内，突击队员们抓紧时间休息、检查装备、研究刚得到的有限情报；技术舱里，沈雨和同事们彻夜未眠，与那些加密数据搏斗。
航行期间，通过对ae-11无意识呓语的持续记录和对破解数据的交叉分析，一幅更加清晰却也更加骇人的图景逐渐浮现。
“供体库”的代号似乎是“渔场（the fishery）”，形象而冷酷。dp编号的“初级供体”被拘禁在类似大型海上仓库或改装船只的环境内，条件极其恶劣。他们定期接受基础生理监测和初步的“神经敏感性”筛查。筛查“达标”者，会被打上ae序列的预备标签，然后等待被转运至“海鸥号”这类“加工平台”进行最终的、高风险的“协调者适配”实验。而那些“不达标”或“损耗”的供体记录语焉不详，但提及了“资源化处理”和“生态循环单元”，令人不寒而栗。
“‘渔场’可能是一个或多个大型海上结构，具备一定的机动能力，以规避侦察。”沈雨在战术简报会上汇报，眼睛布满血丝，“从‘海鸥号’与它的通信日志碎片看，两者之间的转运通常由小型高速船只或潜艇在夜间进行。‘渔场’本身可能配备有限的防御武器，但主要依赖其隐蔽性和周边海域的复杂水文条件作为保护。”
“也就是说，强攻不是问题，关键是如何准确找到它，并且避免打草惊蛇，导致对方提前处理掉‘供体’或转移。”陈教官分析道。
“卫星和侦察机的初步扫描有结果了吗？”赵将军问。
情报官回答：“该海域范围广阔，且有季节性云层覆盖。初步扫描发现了几处可疑的、非商业航运的船舶活动迹象，以及一个小型环礁附近有异常的热源和金属反射信号。但无法确认是否就是目标。需要更抵近的侦察。”
“派无人机，低空掠海侦察，重点扫描那几个可疑点。‘昆仑山’号保持无线电静默，低速接近。”赵将军下令，“陈中校，让你的队员做好准备，一旦确认目标，可能需要立即发动营救突击。这次行动，救人第一，获取情报第二，摧毁目标第三。明白吗？”
“明白！”
一天后的黄昏，“昆仑山”号悄然潜入目标海域边缘。两架隐身无人机从飞行甲板弹射升空，如同无声的幽灵，贴着浪尖飞向可疑坐标。
舰桥内，众人紧盯着无人机传回的高清画面。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远处的环礁在波浪中若隐若现。当无人机降低高度，掠过那个发现异常热源的环礁背风面时，画面陡然一变！
那不是一个天然环礁，而是一个经过巧妙伪装的、巨大的海上浮动平台！平台主体部分漆成了暗灰色，与礁石颜色相近，上层建筑低矮，外形经过修型，远看确实像一堆乱石。但近距离观察，可以看到规整的金属结构、通风管道、以及平台边缘的系泊桩和一个小型直升机起降坪（现在空着）。热成像显示平台内部有多个集中的热源，分布符合大型居住舱或工作区的特征。更引人注目的是，平台一侧的水域，系泊着三艘中型散货船，但货舱经过明显改装，加装了额外的上层结构和通风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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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它！‘渔场’！”林卫国低声道。
无人机继续扫描，在平台另一侧较远的水下，声纳还发现了一个体积不小的、静止的物体，形状不规则，像是一艘坐沉在浅海的大型旧船？船体部分露出水面，同样有伪装。
“那艘沉船会不会是另一个关押点？或者储藏设施？”沈雨猜测。
“看！平台上有人员活动！”操作员将画面放大。只见平台甲板上，有几个穿着深色制服、携带武器的人影在巡逻。而在一个打开的舱门处，隐约能看到一些穿着单薄、行动迟缓的人影被驱赶着走过，似乎正从一艘散货船往平台内部转移。
“他们在转运‘供体’！”陈教官拳头握紧，“必须立刻行动！趁他们人员分散，打他个措手不及！”
赵将军看着画面中那些蹒跚的身影，不再犹豫：“行动批准！陈中校，按计划，直升机索降突击平台主要区域，快艇分队同时控制那三艘改装散货船和水下沉船！务必以最快速度控制局面，解救人员！‘昆仑山’号提供火力掩护和战场遮断，防止对方增援或狗急跳墙！”
“雷霆、蛟龙、利剑，跟我上！”陈教官低吼一声，抓起头盔冲向飞行甲板。身后，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突击队员紧随而上。
几分钟后，数架满载突击队员的直升机从“昆仑山”号甲板咆哮升空，在夕阳余晖的掩护下，如同扑向猎物的鹰群，朝着那个伪装的海上平台疾驰而去。海面上，多艘高速突击艇也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划破金色的海面。
“活体仓库”的营救之战，即将在血色的黄昏中打响。而这场战斗，不仅关乎数百条无辜的生命，更可能成为揭开“深渊回响”全部黑暗真相的关键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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