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号舰桥，灯火通明，却笼罩在一片沉重的低气压中。赵将军背对着巨大的综合态势屏幕，面向舷窗外的黑暗。远处，“海鸥号”死寂的轮廓依稀可见，如同海面上一个惨白的伤疤。刚刚送抵的伤亡报告像铅块一样压在他心头。三名优秀的特种兵永远留在了那艘钢铁坟墓里，五人重伤，几乎人人挂彩。这是一次代价高昂的“胜利”，如果这能称为胜利的话。
更让他心头阴云密布的是，根据突击队拼死带回的零碎信息和“信使”载体中的数据碎片，那个真正的目标——“方舟”，正以超过三十五节的速度，向着西南方向那个标记着五千八百米深的坐标点狂奔。它的意图，那个所谓的“穿越门扉”，充满了未知与危险。
“报告将军，‘海鸥号’残骸周边海域监测到持续低强度电磁辐射，频谱特征复杂，与常规通信或雷达信号不同。”一名电子战军官起身汇报，“似乎是其残余电子设备在非正常状态下的泄漏，或者某种未被完全关闭的被动感知系统在运行。”
“能定位泄漏源吗？或者尝试进行更深入的信号分析？”赵将军转身，眉头紧锁。那艘船就像一条死而不僵的毒蛇，难道还在散发着最后的毒气？
“正在尝试，但信号非常微弱且跳频，背景噪音也大。我们的电子侦察机已经升空，但需要时间。”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后排技术席、紧盯着自己多个屏幕的沈雨，突然“咦”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舰桥里显得格外清晰。
“小沈，有什么发现？”林卫国手臂吊着绷带，也留在舰桥参与分析，闻声立刻问道。
沈雨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另一组数据流和频谱图，与电子战军官汇报的信号进行比对。她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难以置信。
“林舰长，赵将军，”沈雨终于抬起头，声音有些迟疑，“我这边接收到的信号有点不对劲。不是从‘海鸥号’方向传来的。”
“不是‘海鸥号’？那是哪里？‘方舟’？它已经跑出很远了，而且它的信号特征我们一直在监控，不是这样。”赵将军走过来。
“也不是‘方舟’”沈雨咬了咬下唇，仿佛在斟酌用词，“信号源似乎来自我们自己的网络。准确说，是来自我们舰载战术数据链的某个深层协议栈，它在主动嗅探并试图解析‘海鸥号’泄露的那个微弱信号，同时还同时在向‘海鸥号’方向，间歇性发送一种结构极其特殊的验证脉冲。”
“什么？！”林卫国和赵将军同时一惊。自己的系统在主动与敌船残骸进行信号交互？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更是极度危险的信号——意味着系统可能被入侵或存在未知的后门。
“立刻切断相关数据链！彻查系统安全！”赵将军毫不犹豫地下令。
“等等，将军！”沈雨急忙阻止，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滚动的代码和频谱分析，“不是入侵至少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入侵。这些数据包的编码格式、握手协议非常古老，甚至有些非标准。像是某种早已淘汰，或者从未公开过的军用定制协议。而且，信号强度极低，调制方式也特殊，如果不是我的分析程序在交叉比对‘信使’数据里某种类似结构的控制指令时偶然触发了深层监听，根本捕捉不到。”
“古老？非标准？从未公开？”林卫国捕捉到了关键点，“你的意思是，我们自己的系统里，隐藏着一个我们不知道的模块，正在因为‘海鸥号’的某种信号而被唤醒？”
“唤醒”沈雨重复着这个词，眼睛一亮，“对！就像是休眠中的子系统，遇到了特定的‘钥匙’信号，开始尝试建立连接和身份验证！但它似乎权限不足，或者‘钥匙’不全，连接尝试一直失败，可它还在持续尝试”
赵将军目光锐利：“能确定这个隐藏模块的具体位置和功能吗？还有，它发送的验证脉冲，会不会暴露我们自身的位置或弱点？”
沈雨摇头：“定位很难，它似乎是深度嵌入在基础通信固件层的，分散式存在。功能从它尝试解析的信号内容和它自身发送的脉冲结构来看，极有可能与电子对抗和系统入侵有关。至于暴露风险，”她调出脉冲信号的模拟传播图，“这种脉冲的指向性非常强，能量集中，且采用了复杂的加密和跳频，被第三方截获并解析的可能性极低，更像是点对点的秘密握手。”
舰桥内一片寂静。这个发现太诡异了。己方的系统里，藏着一个可能具备高级电子战能力的“幽灵”模块，而这个“幽灵”，正在试图与那艘充满敌意的“海鸥号”残骸建立联系？
“有没有可能，”林卫国缓缓开口，说出了大家心中的猜测，“这个‘幽灵’模块，和‘深渊回响’项目，或者‘方舟’有关？是它们事先埋设的？或者是某个知晓内情的内部人员，留下的‘后手’？”
，！
“内部人员？像那个‘karl’？”沈雨想起那些私人物品和破碎的笔记。
“或者，是设计这个模块的人，预见到了‘海鸥号’可能被俘或失控，留下了这个可以远程干预或获取数据的‘后门’？”赵将军顺着思路推测，“但为什么会在我们的系统里？难道是‘方舟’项目曾经与我们内部的某个绝密计划有交集？甚至这个模块就是那个交集点？”
这个猜想让人不寒而栗。如果“深渊回响”这样的危险项目，其触角早已以某种形式渗透或关联到了己方内部，那事情的复杂性和严重性将远超想象。
“现在怎么办？”电子战军官问道，“是强行隔离和清除这个未知模块，还是尝试利用它？”
赵将军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屏幕上“海鸥号”的影像，又想起突击队员们付出的鲜血。“被动防御不如主动试探。沈雨，你有多大把握，能在确保我方系统主体安全的前提下，对这个‘幽灵’模块进行有限度的引导或刺激？看看它到底想干什么，能干成什么？特别是，既然它表现出电子战倾向，能否让它去对付‘海鸥号’那些可能还在低功耗运行的adu残余节点或者感知系统？”
沈雨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个任务艰巨且充满风险。“我需要最高权限，临时接管相关数据链的底层协议监控和部分注入接口。还需要‘雷霆’和‘利剑’的技术专家协助，建立一道坚硬的逻辑防火墙，将这个模块的活动严格限制在沙箱环境内。我不能保证完全控制它，但或许可以给它一个明确的目标，然后观察它的反应。”
“你需要多久准备？”
“十分钟。”
“给你五分钟。”赵将军斩钉截铁，“林舰长，协调技术部门全力配合沈雨。电子战部门，准备应急预案，一旦出现异常，立即执行物理断网和系统重置！”
命令迅速下达。舰桥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沈雨和技术专家们围坐在工作站前，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上一行行代码飞速滚动。他们正在编织一个精密的“牢笼”和“诱饵”。
五分钟后。
“准备就绪。逻辑防火墙已构建完成，目标指令注入通道已打通。”沈雨的声音有些干涩，“我将尝试向该模块注入一个经过伪装的指令包，内容包含‘海鸥号’adu网络的部分特征码和干扰请求。指令格式参考了‘信使’数据中解码出的部分控制指令结构。”
“开始。”赵将军沉声道。
沈雨按下了回车键。
一瞬间，她面前的监控屏幕上，代表那个“幽灵”模块活动的数据流陡然增强！原本断续、微弱的尝试连接信号，仿佛被注入了强心针，变得活跃而有序起来。它几乎瞬间就“吞噬”了沈雨注入的指令包，然后，开始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自主分析。
“它接受了指令！正在快速解析‘海鸥号’adu特征码分析速度惊人！它在调用我们数据库中存储的、之前战斗记录中捕捉到的adu射频特征和攻击模式进行比对它在自我构建攻击模型！”一名技术专家低呼。
“注意它的输出！它开始生成干扰信号了！”另一人喊道。
只见监控屏幕上，新的数据流开始涌向指定的发射接口。这些数据流结构极其复杂，混合了多种调制方式、跳频序列和噪声注入算法。
“它生成的干扰信号正在通过我们的舰载电子战天线，定向发射向‘海鸥号’！”电子战军官确认道，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信号强度在可控范围内，但调制方式前所未见！我们在实时记录，但完全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析其原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远方那艘白色的残骸，以及舰桥内监控“海鸥号”电磁环境的屏幕。
起初几秒，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很快，负责监控的军官报告：“‘海鸥号’残余电磁辐射出现剧烈波动！频谱紊乱！我们之前侦测到的那个微弱信号源中断了！不，不是中断，是被更强的、杂乱无比的噪声彻底淹没了！”
紧接着，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一直悬停在“海鸥号”上空警戒、用光电设备监视其甲板的直升机飞行员突然报告：“‘昆仑山’号！目标船只甲板及上层建筑，残留的几个疑似adu武器站节点，其外部指示灯光（如果有）出现不规则闪烁！等等有两个节点好像冒出了电火花！它们在失去稳定性？”
仿佛是为了验证飞行员的话，舰载侦测系统也捕捉到了“海鸥号”船体内部传来几声轻微的、像是电容器爆炸或电路短路的闷响。
“干扰起效了！那个‘幽灵’模块，真的在攻击‘海鸥号’的残余电子系统！”林卫国握紧了拳头，既感到兴奋，又充满了疑虑。这力量太诡异了，完全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沈雨紧紧盯着屏幕，监控着“幽灵”模块的状态。“它的活跃度在达到一个峰值后开始下降干扰信号持续发射了大约十五秒，然后停止。模块似乎进入了某种‘冷却’或‘数据回收’状态？它在尝试捕捉‘海鸥号’系统受干扰后的反馈信号”
，！
“能阻止它回收数据吗？谁知道它会回收什么！”赵将军立刻问道。
“逻辑防火墙在起作用，它只能接触到我们允许它接触的外部反馈通道，也就是我们电子战系统接收到的、经过过滤的公开频谱信息。”沈雨解释道，“更深层的数据，它拿不到。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它似乎对反馈信息‘不满意’。”沈雨指着一条异常波动的曲线，“它在尝试提升权限，想获取更底层的、原始的信号情报。被防火墙拒绝后，它的内部活动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紊乱峰值，然后它开始发送一种新的信号，不是朝‘海鸥号’，而是朝着‘方舟’离开的大致方向！”
“什么？！”众人又是一惊。这个模块还想联系“方舟”？
“信号内容是什么？能解析吗？”
“极度加密，结构更复杂，无法实时破解。但信号特征带有明显的询问和‘状态报告’属性。”沈雨的脸色有些发白，“它好像在向‘方舟’汇报刚才的干扰行动，并请求进一步指令，或者验证自身状态。”
“立刻截断这个信号发射！”赵将军果断下令。
“已经在做！电子战系统强制中断了该方向的定向发射！”操作员回应。
信号被强行掐断了。监控屏幕上，“幽灵”模块的活动曲线迅速衰减，从活跃的高峰跌落到近乎静止的低谷，仿佛耗尽了能量，或者因为通信被中断而陷入了“困惑”或“等待”。
舰桥内一片寂静，只有设备运行的嗡嗡声。短短的几十秒，他们仿佛旁观了一场发生在数字世界深处的、无声而激烈的短兵相接。一个沉睡在自己系统内的“幽灵”被意外唤醒，展现出了强大而诡异的电子攻击能力，重创了“海鸥号”的残余系统，然后试图向它的“主人”“方舟”汇报，却被强行制止。
“它现在是什么状态？”赵将军打破沉默，问沈雨。
沈雨检查着数据：“活动水平降至极低，处于静默潜伏状态。但模块本身并未被清除或失效，它依然嵌在那里，只是不再主动动作。就像一头被打晕后再次蜷缩起来的野兽。”
“我们能彻底清除它吗？”
“以我们目前对它的了解程度，很难。它扎根太深，而且具有高度的自适应和抗清除特性。强行清除可能导致核心系统功能受损。”沈雨摇头，“最好的办法，可能是保持监控和隔离，同时尝试反向研究它。它展现出的电子战技术，远超我们当前水平。”
赵将军沉默了。一个不受控制、却拥有可怕力量的工具，潜藏在自己的武器系统里。这感觉如芒在背。但另一方面，这个“幽灵”似乎对“方舟”及其附属设施有着天然的对抗性（或者说，执行指令时毫不留情），这又可能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武器。
“加强对该模块的全方位监控和逻辑封锁。所有与之相关的数据记录，列为最高机密。”赵将军最终下令，“另外，沈雨，你牵头成立一个技术小组，在不触发它的前提下，尽可能分析它的代码片段、行为逻辑和历史痕迹。我要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从哪里来，以及它最初被设计来对付谁。”
“是，将军。”
林卫国走到舷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海洋，缓缓道：“‘深渊回响’‘门扉’‘信使’现在又是这个‘系统幽灵’这个谜团，越扯越大了。‘方舟’拼命想要去的地方，和我们系统里隐藏的东西，会不会指向同一个终极秘密？”
没有人能回答他。只有冰冷的海风，穿过舰桥敞开的通风口，带来远方深海那不祥的、逐渐平息的扰动余波。
“系统”被意外唤醒，又被迫重归寂静。但它已经投下了一颗石子，在现实的战场和更深层次的谜团中，激起了无法预料的涟漪。而随着“方舟”不断逼近那个深渊坐标，更多的未知，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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