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余韵在海面上缓缓消散。
“海鸥号”如同被抽去了脊骨的巨兽,瘫在海浪中轻轻摇晃。应急灯的惨绿光芒是这艘船唯一的光源,勾勒出甲板上突击队员们沉默警戒的身影。白色雾气不再喷涌,自动武器僵直垂落,船舱深处那令人不安的嗡鸣也彻底沉寂。只有海风穿过破损的通道和舱门,发出呜咽般的低啸,混合着尚未散尽的硝烟和那股奇特化学气味的残留。
死寂。一种比刚才激烈交火更让人心悸的死寂。
“各小组,报告情况。”陈教官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压得很低,仿佛怕打破这片诡异的宁静。
“a组,驾驶台及上层建筑已控制,无人。轮机舱或者说控制核心舱已被摧毁,确认无后续活动迹象。两名队员轻伤,已处理。”a组长的声音带着喘息。
“b组,中层通道及两侧舱室已清查完毕。发现多个空置功能舱,设备大多关闭或待机。未遭遇人员抵抗。自动门封锁系统已失效。”
“c组,右舷区域安全。发现几个被破坏的自动武器站,无其他异常。”
“d组,船艉区域安全。发射巢已确认,控制台被毁。找到的数据存储卡已由专人封存保管,准备移交。”
各组的汇报简洁而迅速,但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浓浓的不解和警惕。太顺利了,又太诡异了。他们登上了一艘刚刚发动过致命袭击的船,遭遇了自动化防御系统的激烈抵抗,然后就没了?没有船员,没有指挥官,甚至没有像样的、有组织的反击。这艘船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械傀儡,在执行完攻击和有限的防御任务后,核心被毁,便彻底“死”去。
陈教官和林卫国从指挥直升机上索降到甲板。脚踩在冰冷的金属甲板上,林卫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仅是由于夜风,更是因为这艘船散发出的、毫无生气的冰冷质感。
“感觉像钻进了一个巨大的、精密的机械棺材。”林卫国环视四周,低声道。
陈教官没说话,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阴影角落,手中步枪的枪口随着视线微微移动。“棺材里可能还有没触发的机关。各组,不要放松警戒!技术组和取证人员正在赶来,在他们完成全面检查和排除危险之前,保持现有控制区域,不要深入未探查的封闭空间,尤其是水线以下舱室。”
队员们低声应答,以两人或三人为一组,依托舱门、通风设备等有限掩体,保持着防御姿态。医疗兵穿梭其间,为轻伤员做进一步检查包扎。
“教官,”a组长从驾驶台方向走来,手里拿着一个用证物袋装着的、造型奇特的接口转换器,“这是在驾驶台控制柜后面发现的,不属于任何标准船用设备接口。还有,所有操控面板虽然被锁定,但硬件本身基本完好,只是固件被擦除或加密了。这船像是被特意‘清理’过,只留下一个空壳和一套防御程序。”
“还有这个,”d组的一名“蛟龙”队员也走了过来,将一个密封严实的特种证物盒递给陈教官,里面正是那张在控制台下缝隙中发现的数据存储卡。卡片本身是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角有个细微的、类似水滴状的凹陷。“发现时卡在一个很隐蔽的夹缝里,不像是无意遗落,倒像是故意留在那里,但又不想被轻易发现。”
“故意留下线索?”林卫国皱眉,“是陷阱?还是内部人员留下的‘礼物’?”
“马上送回‘昆仑山’号,交给技术部门做隔离分析。”陈教官将证物盒交给身边一名通讯参谋,“告诉技术组,用最高级别的防护措施,这张卡可能携带物理或逻辑病毒。”
“是!”参谋接过盒子,快步走向甲板边缘,那里已有小艇待命接应。
就在这时,沈雨的声音通过单兵数据链的共享频道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紧张:“陈教官,林舰长,我通过你们头盔摄像头回传的部分画面,对比了之前卫星和无人机图像,有一些发现。
“说。”陈教官示意。
“这艘船的改装程度远超想象。虽然外表保留了‘海鸥号’的轮廓,但内部结构,特别是中后部,进行了大规模重构。从b组发现的疑似无人机维护舱和d组发现的发射巢导轨系统来看,它被设计成一个多用途的无人/远程操控武器投送平台。而且,它的动力系统也很奇怪,不是常规的大型柴油机或燃气轮机,而是分布式的电推模块配合大容量电池组,这解释了为什么它的热信号特征如此‘零散’。这种设计续航可能不如传统动力,但静音性、瞬时爆发力和布局灵活性极高。”
“也就是说,它根本不需要太多船员,甚至可以在无人状态下长时间自主执行预设任务?”林卫国问。
“完全可能。只需要定期远程注入指令,或者由母舰比如‘方舟’,进行中继控制。”沈雨顿了顿,声音更加凝重,“更重要的是,我发现船体水线以下,有几个部位的声学特征和结构厚度与原始设计图严重不符。可能存在额外的隐藏舱室或外挂模块。声纳在它静止后做的精细扫描也显示,其底部有非标准的凹凸结构。”
,!
陈教官和林卫国对视一眼。隐藏舱室?这艘船还有秘密没被揭开。
“能确定位置和入口吗?”陈教官问。
“正在比对建模,初步判断可能在船体中部偏后,靠近发射巢下方的位置。入口很可能在水线以下,或者被内部巧妙伪装。”沈雨回答,“需要派人进行更细致的内部探查,尤其是那些尚未打开或被认为只是‘储物间’、‘空舱’的区域。”
“明白。”陈教官切断与沈雨的通话,转向刚刚走过来的几位组长。“都听到了?这船肚子里可能还有货。各小组,以现有控制区为基点,向相邻未探查区域逐步推进排查,重点寻找结构异常、墙壁厚度不符、或者有隐藏开关的可能。动作要慢,要仔细,用探针、热成像、敲击回声所有手段。发现任何可疑,先标记,不要擅自开启!”
“是!”
队员们再次行动起来,这次不再是迅猛的突进,而是变成了谨慎的“考古发掘”。敲击金属壁的清脆声响、热成像仪扫描时的轻微嗡鸣、以及队员们压低声音的交流,取代了之前的枪声和爆炸,在寂静的船舱内回荡。
“这边,这块壁板的回声有点空,后面可能有空间。”
“这个通风管道口边缘的螺丝有近期拆卸的痕迹。”
“配电箱后面的线缆走向不对,有多余的冗余线路通往下方甲板”
线索一点点汇集。大约半小时后,c组在靠近船体右舷中部的一个不起眼的“清洁工具间”里,有了突破性发现。工具间里堆放着一些早已干涸的拖把和水桶,但靠内的一面金属壁柜,在移开后面挂着的几件旧工作服后,露出了一个伪装成普通检修面板的电子锁装置。锁屏是暗的,但接口很新。
“发现疑似隐藏入口,需要技术支持破解电子锁。”c组长报告。
陈教官带着林卫国和一名带着便携式破解设备的通讯技术兵很快赶到。技术兵将设备连接上电子锁接口,屏幕上开始滚动代码。
“不是高级加密,更像是一种简单的物理电路锁,连接着后面的电磁门栓。”技术兵一边操作一边说,“可能设计者没料到我们会找到这里,或者这里本来就不是主要保密点。”
几分钟后,“咔哒”一声轻响,伪装成壁柜背板的整面金属墙向内凹陷,然后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黑洞洞的阶梯入口。一股比船上其他地方更阴冷、更带着某种奇异金属和臭氧混合气味的空气涌了出来。
“a、c组,跟我下去。b、d组,守住入口,保持通讯畅通,随时准备接应。”陈教官端起枪,打开了步枪下方的战术手电。雪亮的光柱刺入黑暗,照亮了下方狭窄的金属阶梯。
阶梯不长,向下大约一层甲板的高度。下面是一个不算太大,但显然精心布置的空间。与上面那些要么空旷、要么堆满标准化设备的舱室不同,这里更像是一个小型的研究站或指挥节点。
房间中央是一张弧形控制台,数个屏幕虽然暗着,但控制台上散落着一些纸质图表和数据板。靠墙是一排闪烁着待机指示灯的服务器机柜,比他们在轮机舱摧毁的那些体积小,但看起来更精致。房间的另一侧,则是一个让所有人瞳孔微缩的东西——一个长方体的、充满透明溶液的玻璃舱,大约两米长,一米宽。舱内悬浮着复杂的管线和传感器,而在舱体底部,固定着一个银灰色的、流线型的物体,大约有成人手臂粗细,一米多长。
那东西看起来像一枚鱼雷,但又没有推进器,表面极其光滑,布满了细微的接口和类似光学镜头的窗口。
“这是什么?新型鱼雷?还是水下航行器?”林卫国走近玻璃舱,隔着强化玻璃仔细打量。
“不像武器,至少不像常规爆炸武器。”陈教官也走了过来,“看这些接口和传感器,更像是某种高精度的探测或侦察装置。”
“教官,这里有日志记录!”一名队员在控制台前喊道。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几张散落的防水纸张,上面是手写的笔记和打印的数据图表,字迹有些潦草,但能看清。
陈教官接过纸张,林卫国也凑过来看。纸张上的文字是英文,夹杂着大量专业术语和缩写。”
“‘海鸥’平台自持力测试达标,远程操控阈值设定完成。‘清扫程序’(clean sweep protol)已预载,触发条件:核心舱遭受不可逆入侵破坏。”
“‘方舟’传来新坐标与深层声纹图谱,疑似‘门扉’(the gate)活跃度周期性波动迹象,需‘信使’抵近确认”
“‘他们’的追踪力度超出预计,‘海鸥’暴露风险激增。建议启动‘断尾’( tail),但‘博士’坚持保留平台,作为诱饵或测试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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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张纸的底部,有一行用不同颜色笔写下的小字,显得格外匆忙和用力:“链接即将中断。如果后来者看到这些,记住,‘方舟’不是终点,‘门扉’才是关键。数据核心碎片已封存于‘信使’载体,密码是”
后面的字迹被一道拖痕污损,无法辨认。
“‘信使’?‘门扉’?‘博士’?‘清扫程序’”林卫国低声重复着这些词汇,每一个都透着不祥的意味。“这像是一个前沿深海研究项目,但充满了军事化和隐秘的色彩。‘他们’指的是我们?‘断尾’是指放弃这艘‘海鸥号’吗?”
陈教官的目光则死死盯在那行关于“数据核心碎片”和“密码”的记载上,又猛地转向玻璃舱中那个银灰色的流线型物体——“信使”载体。
“那个东西,”他指着玻璃舱,“很可能储存着关键数据,关于‘方舟’,关于那个‘门扉’。但需要密码,而密码被污损了。”
“技术组或许能破解?”林卫国抱着一丝希望。
“可能没那么简单。这种级别的项目,物理防护和逻辑加密恐怕都是顶尖的。”陈教官面色凝重。他走到玻璃舱前,仔细观察。舱体是密封的,侧面有一个数字键盘和生物识别扫描区(指纹/虹膜)。暴力破坏很可能触发自毁,或者损坏里面的数据载体。
就在这时,沈雨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明显的急促:“教官!‘长城199号’紧急通报!‘方舟’有大规模动作!它的外部灯光全部点亮,多个大型舱门正在开启!声纳探测到其内部传出极其强烈的、有规律的水声脉冲信号,频率特殊,强度在不断攀升!同时我们检测到,以‘方舟’为中心,周围广阔海域的海洋环境参数正在发生剧烈变化!水温、盐度、洋流出现异常扰动!”
“它想干什么?”林卫国惊问。
“不清楚!但‘长城199号’判断,‘方舟’可能正在启动某种大型装置,或者准备进行大幅度机动,甚至下潜至更深海域!脉冲信号有点类似超大型主动声纳,或者某种我们未知的声学驱动系统的预热!”
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海鸥号”的谜团还未完全解开,水下那个真正的巨兽,却似乎失去了耐心,或者,被“海鸥号”控制核心的摧毁触发了某种预设反应。
“我们必须拿到‘信使’里的数据!”陈教官斩钉截铁,“那可能是理解‘方舟’意图和那个‘门扉’是什么的关键!技术组还有多久能登船?”
“最快还要十五分钟!”通讯兵回答。
“来不及了。”陈教官看着玻璃舱,又看看手中那页被污损的密码提示,大脑飞速运转。密码污损“数据核心碎片已封存于‘信使’载体”
他忽然将目光投向控制台散落的其他纸张和物品。快速翻找之下,他在一个抽屉的夹层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银色的金属书签,书签造型很独特,是一个抽象的漩涡图案,漩涡中心镶嵌着一颗极小的、深蓝色的宝石(或仿宝石)。
漩涡门扉?
他拿起书签,鬼使神差地,将它对准了玻璃舱密码键盘旁那个生物识别扫描区。扫描区的红光掠过书签上的深蓝色“宝石”。
“嘀。”
一声轻响。扫描区的红灯跳成了绿灯。
所有人都愣住了。
“身份验证通过。请输入启动密钥。”一个柔和但冰冷的电子女声从玻璃舱底座传出。
密钥就是那个被污损的密码!
陈教官再次看向那行字:“密码是” 污损的部分像是一串数字或字母,但完全无法辨认。他尝试输入“gate”(门扉)、“an”(海洋)均显示错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耳麦中不断传来“方舟”活动加剧的汇报,气氛紧张到极点。
林卫国忽然指着那行字:“‘数据核心碎片’会不会密码就是指‘碎片’本身?或者,是封存碎片的日期?行动代号?”
“碎片fragnt!”陈教官尝试输入。
错误。
“ tail!”(断尾)
错误。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目光扫过笔记开头那句“‘信使’原型第三次海试”。第三次海试原型
他尝试输入:“prototype3”(原型3)。
“嘀——”
玻璃舱内传来一阵液体的轻微流动声,那个银灰色的“信使”载体周身的指示灯依次亮起柔和的蓝光。紧接着,密封舱盖“嗤”地一声,泄压开启,一股更浓郁的臭氧和冷却液味道弥漫出来。
“密钥验证通过。‘信使’载体休眠模式解除。数据接口已就绪。警告:载体内部高能量电池组已激活,请于三十分钟内完成数据读取或指定对接操作,否则将启动安全销毁程序。”
玻璃舱内的液体开始快速排空。那个银灰色的流线型物体完全显露出来,静静地躺在支架上,尾部一个标准的数据接口防护盖自动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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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读取数据!”陈教官命令。
技术兵立刻上前,用携带的军用级数据线,小心翼翼地将便携读取设备连接上去。进度条开始快速跳动。
船舱内一片寂静,只有设备运行的轻微嗡鸣,以及每个人紧张的心跳声。甲板上方,隐隐传来直升机旋翼的轰鸣——技术组和更多支援力量正在赶来。而数据链中,“方舟”方向传来的异常环境报告越来越密集,越来越令人不安。
“数据读取完成!正在解密解密成功!文件正在传输至指挥中心!”
陈教官和林卫国紧紧盯着技术兵的屏幕。首先传输过来的,是一系列复杂的结构图、波形图和坐标数据,明显与“方舟”和那个所谓的“门扉”有关。紧接着,是一段简短的、似乎是日志摘要的文本文件。
技术兵点开文本文件,几行文字跳入眼帘: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
穿越?穿越什么?“门扉”到底是什么东西?一个海底洞穴?一个地质奇观?还是某种超自然或远超当前科技理解的通道?
“坐标!坐标在哪里?”林卫国急问。
技术兵迅速调出附件中的坐标图,与当前海图叠加。一个醒目的红点,出现在距离他们当前位置西南方向约一百二十海里处,水深标记达到了令人咋舌的五千八百米!
而他们现在所在的“海鸥号”位置,以及“方舟”先前悬浮的位置,都处在这个红点坐标半径约四十到五十海里的环形带上,更像是这个“门扉”的外围警戒或观测前哨!
“‘方舟’它要去那个坐标点!进行所谓的‘穿越’!”林卫国声音干涩,“它之前停留,可能是在进行最后准备或者等待‘门扉’活跃窗口!我们攻击‘海鸥号’,摧毁它的控制核心,可能加速了它的决策,或者触发了它的‘断尾’和最终行动程序!”
陈教官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们以为自己是在追捕一个危险的对手,却没想到可能正撞向一个更加宏大、更加未知、甚至可能带来灾难性后果的事件的边缘。
“‘长城199号’报告!”声纳兵的声音带着震惊插入频道,“‘方舟’它开始移动了!速度在快速提升!方向西南偏西!航向直指那个坐标点!它的脉冲信号强度已达到峰值,周围海水出现大规模空化气泡和异常紊流!我们我们无法靠近!水流太乱了!”
指挥中心赵将军的命令也同时传来:“所有单位注意!‘方舟’正在向未知目标高速机动!编队保持安全距离,跟踪监视!‘昆仑山’号,立即回收所有登船人员及获取的物资数据!快!”
“撤!”陈教官毫不犹豫地下令,“带上所有能带走的证物,尤其是‘信使’载体和数据!全体人员,按预定撤离方案,返回母舰!”
突击队员们迅速行动,小心地将那银灰色的“信使”载体放入特制的防震携行箱,收集控制台所有有价值的纸张、数据板,然后有条不紊地沿着来路撤退。
当最后一组队员登上接应的小艇,回头望去时,那艘白色的“海鸥号”依然死寂地漂浮在黑暗中,像一个被遗弃的舞台。而远方的深海,那个被称为“方舟”的巨大阴影,正拖着一条翻涌着异常气泡和能量的尾迹,向着西南方向的深渊绝域,义无反顾地驶去。
甲板上,海风凛冽。陈教官握紧了手中的步枪,目光投向黑暗的远方。战斗并未结束,而是刚刚揭开真正恐怖的一角。他们拿到了线索,却也引出了一个更大的、更令人心悸的谜团。
“门扉”之后,究竟是什么?而“方舟”执意要进行的“穿越”,又会给这片海洋,乃至整个世界,带来什么?
这些问题,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如同此刻深海中那未知的、正在奔腾咆哮的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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