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号的指挥中心并未因“海鸥号”被拖走而平静下来，反而被一种新的、更加迫切的紧张感所笼罩。巨大的海图屏幕上，被标注出的那片五百平方海里的预测区域依然醒目，但代表“海鸥号”的光点已经变成了一个被拖曳的、缓慢移动的标识，指向最近的港口。而那个幽灵般的“信风号”，以及那个被垂死者提及的、要去“新大陆”的“更大的方舟”，依旧毫无踪迹，如同融化在了这片无边无际的蓝色之中。
赵将军眉头紧锁，盯着海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的边缘。“‘信风号’最后一次公开信号出现在一周前，之后便如同人间蒸发。它关闭了ais，具备一定的隐蔽改装，在这种公海区域，无异于一滴水汇入大海。”
“单靠我们现有的水面舰艇和巡逻机，进行大面积盲目搜索效率太低。”海军参谋长在一旁沉声道，“需要更精确的指引，或者扩大搜索范围至不切实际的程度。”
陈教官站在一旁，目光锐利：“那个垂死者提到了‘信风号’接走了‘种子’和‘核心’。这意味着转移很可能是在‘海鸥号’附近，甚至可能就是在其关闭信号期间完成的。‘海鸥号’本身已经被‘清理’，线索有限。但转移行为本身，或许会留下痕迹。”
林卫国点头，转向正在操作台前忙碌的沈雨：“沈工，‘海鸥号’上回收的那些未完全烧毁的纸片，关于航海坐标和‘phalocation site alpha’的，分析有进展吗？”
沈雨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但眼神依旧专注：“那些纸片炭化严重，坐标信息残缺不全。我们尝试了多种图像增强和残片拼合，目前只恢复出两组不完整的经纬度片段。一组大致指向菲律宾以东、关岛西南的这片广阔海域，”她在海图上圈出一个大致范围，比之前的五百平方海里大了近十倍，“另一组更加模糊，指向更南方的珊瑚海某片区域。但这些坐标没有上下文，无法确定是目的地、途经点，还是废弃的旧方案。”
“范围还是太大。”赵将军摇头，“‘phalocation site alpha’（阿尔法转移点）这种代号，表明他们有一个详细的、分阶段的转移或重建计划。‘海鸥号’只是他们第一阶段或某个分支的资产。‘信风号’和那个‘方舟’，很可能正在执行‘phase 2’，前往‘阿尔法转移点’或更远的目的地。”
就在这时，伊莎贝拉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中插入——她虽然即将离舰，但仍在协助分析。“赵将军，林主任，我有一个想法。关于‘新大陆’这个说法。”
“请讲。”林卫国立刻回应。
“在跨国犯罪集团或某些极端组织的黑话里，‘新大陆’有时候并不仅仅指代地理上的新发现土地。”伊莎贝拉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它也可能隐喻新的市场、新的庇护所、新的不受监管的‘法外之地’，甚至在涉及生物或科技犯罪的语境下，指代某种他们认为可以建立新秩序或进行‘终极实验’的理想环境或平台。”
指挥中心内一片寂静，众人都在消化这个更宽泛、也可能更可怕的可能性。
“你的意思是，”陈教官缓缓道，“这个‘方舟’，可能不只是一艘更大的船，甚至可能是一个海上移动基地？人工岛？或者某种我们尚未认知的、能够在海上或水下长期存在的大型平台？而‘新大陆’，就是他们企图用这种平台建立的、不受任何国家法律管辖的‘独立领土’？”
“结合‘诺亚基金会’可能涉及的尖端生物科技和海洋工程背景，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伊莎贝拉肯定道，“‘蓝色地平线’采购的‘水下环境适应型样本存储/传输单元’，以及‘海鸥号’水线附近的可疑附着物，都暗示他们对水下或半潜式平台技术有需求和运用。”
这个推测让所有人的背脊都感到一丝寒意。如果对手拥有的不仅仅是一两艘经过伪装的船只，而是一个具备一定自持力、隐蔽性、甚至科研和“生产”能力的海上移动平台，那么追踪和打击的难度将呈指数级上升。公海如此广阔，这样一个平台如果精心隐藏，几乎可以成为漂浮的幽灵国度。
“必须找到它。”赵将军的声音斩钉截铁，“无论它是什么，都必须找到并阻止它。沈工，集中所有计算资源，结合我们已有的所有线索：残缺坐标、‘信风号’的历史航迹、‘蓝色地平线’的采购记录、‘诺亚基金会’已知的研究方向和相关海洋工程项目、甚至全球范围内近期异常的海上活动或不明大型物体报告进行交叉关联和概率模拟。我要一个最可能的存在区域预测，哪怕范围再大一点，也要比盲目搜索强！”
“是！”沈雨和她的团队再次进入超负荷工作状态。指挥中心内只剩下键盘敲击声、低语声和大型计算机散热风扇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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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一分一秒过去。海图屏幕上，除了己方舰艇和飞机的标识在缓慢移动，那片预测的广阔海域依旧一片空白。
大约两小时后，沈雨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关联！”
所有人瞬间围拢过去。
沈雨面前的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关联图谱和一堆看似杂乱的数据流。“我们扩大了数据挖掘范围，调取了近一年来全球多个海洋监测机构（包括一些学术机构和商业卫星公司）的公开和半公开数据，重点关注异常热源、不明水下声学信号、以及海洋表面温度或叶绿素浓度的局部异常。
她调出一张叠加了多种数据层的海图，在菲律宾以东、关岛西南那片广阔海域的某个边缘位置，一个红点被高亮标记出来。“大约三个月前，在这里，记录到一个短暂的、微弱的不明水下低频声学信号，特征与大型水下结构物调整姿态或进行动力测试时产生的噪音有部分相似，但信号被刻意压制和扭曲过。同一时间段，商业卫星的红外成像显示该区域海面有一个非常局部的、短暂的温度异常升高，随后迅速消散，与大型散热器启动又关闭的特征吻合。此外，该区域在之后一周内，海洋表面叶绿素浓度有轻微但持续的异常波动，可能与某种水下活动扰动海水有关。”
她切换画面，显示出另一组数据：“更重要的是，我们比对了‘蓝色地平线’的一份隐藏极深的采购清单（从‘海鸥号’残留硬盘碎片中恢复），其中有一项是向一家新加坡的海洋工程服务公司订购的‘深水锚泊系统定制组件’，交付地点模糊，但物流追踪的最终中转港，是关岛。而关岛，恰好位于我们推测的坐标片段区域附近！”
所有的线索碎片，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了起来。
“这个位置”赵将军盯着那个红点，“距离‘海鸥号’最后信号消失区域大约三百海里，处于深海盆边缘，水文条件复杂，远离主要航道。是个理想的隐藏地点。”
“如果那里就是‘阿尔法转移点’，或者至少是一个临时锚泊或对接点，”陈教官分析道，“那么‘信风号’接走‘种子’和‘核心’后，很可能前往那里与‘方舟’汇合，或者进行中转。‘海鸥号’则被作为弃子或诱饵留下。”
“但他们没料到我们这么快就追踪到‘海鸥号’，并且从垂死者口中得到了‘信风’和‘方舟’的关键词。”林卫国接口，“不过，距离上次信号已经过去好几天，他们很可能已经转移。”
“立刻命令‘高新6号’调整航向，对该坐标点进行高精度侦察！‘海口’号、‘昆仑山’号编队，全速向该坐标点机动！”赵将军果断下令，“同时，向总部汇报，请求调动更多侦察卫星资源，对该区域进行持续监控，并协调可能的水下侦察力量（如潜艇）前出！”
命令迅速传达，庞大的海上编队开始转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扑向那个遥远的海上坐标。
伊莎贝拉看着屏幕上那个被标记出的点，碧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凝重，也有一丝释然？她转向林卫国和陈教官：“将军，中校，我的分析任务基本完成。根据协调，我将在下一班补给直升机抵达后离舰，前往雅加达与我的上级汇合，进行此次行动的联合简报。”
陈教官点了点头：“罗德里格斯女士，感谢你在此次行动中提供的宝贵协助。你的专业能力和情报洞察力，为我们指明了方向。”
“职责所在。”伊莎贝拉微微颔首，“希望我们的合作，能最终将这条罪恶链条彻底斩断。关于‘诺亚基金会’和可能存在的海上平台，我会通过我的渠道继续关注，并共享一切合法获得的情报。”
短暂的交流后，伊莎贝拉离开了指挥中心，去做离舰前的最后准备。
王烁此刻已经回到了陆地上的临时基地，正在接受军医的复查和心理医生的初步访谈。他并不知道海上指挥中心里最新的发现和紧张的部署，但他的心，似乎还系在那片蓝色的战场上，系在那艘白色的幽灵船和那些被带走的“种子”上。
几小时后，“昆仑山”号接收到了“高新6号”反潜巡逻机传回的第一批侦察数据。
图像显示，在目标坐标点附近海域，海面平静，没有观察到任何大型船只或明显的人工构造物。然而，高分辨率合成孔径雷达对海面扫描时，发现了一片面积约数平方公里的、极其微弱的表面纹理异常，与周围海水的散射特征有细微差别，像是被某种大型物体在水下或半潜状态长期扰动过的痕迹。红外探测则发现，该区域海面以下一定深度，存在一个范围不大但持续存在的、略高于周围海水的热源，热源形状不规则，不像是自然的地热活动。
“有东西在那里待过，而且可能还在水下。”技术军官分析道，“但无法确定具体是什么，以及是否还在原地。需要水下侦察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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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编队保持距离，放出拖曳式声纳阵列，进行被动监听。同时，做好释放无人潜航器（uuv）进行抵近侦察的准备。”赵将军命令道，“通知总部，我们需要水下力量支援，越快越好！”
编队抵达目标海域外围，保持着警戒距离。巨大的拖曳声纳被放入海中，如同灵敏的耳朵，捕捉着深海中的每一丝声响。无人潜航器也被组装调试，准备在必要时潜入那片可疑的海域下方，一探究竟。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异常缓慢。海天之间，只有风声、浪声和军舰发动机低沉的轰鸣。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目光不时扫过雷达屏幕和声纳显示屏，期待着那个隐藏的幽灵露出马脚。
突然，声纳操作员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报告！被动声纳接收到断续的、非常低频的机械噪音！方位274，距离约十五海里，深度估计在二百米以下！特征类似大型泵组或循环系统运行，但经过了很好的隔音处理！”
“锁定方位！uuv准备下水！”赵将军的眼睛亮了起来。
终于，抓到了狐狸的尾巴。
一艘中型无人潜航器被吊放进入海中，悄无声息地向着声源方向潜去。它携带高清摄像头、侧扫声纳和多种环境传感器，如同一个沉默的水下猎手。
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切换成了uuv传回的实时画面。起初是幽暗的海水，随着深度增加，光线逐渐消失，只能依靠uuv自身的灯光和声纳成像。
下潜到约一百八十米深度时，侧扫声纳的图像上，开始出现一个巨大而模糊的阴影轮廓。那不是海底山脉，形状更加规整，边缘锐利。
uuv继续靠近，灯光照亮了前方。
渐渐地，一个令人震撼的景象出现在屏幕上——
那是一个庞大无比的、梭形的银灰色物体，静静地悬停在海水之中。它的大部分结构隐藏在更深的海底阴影里，但露出的部分已经足以让人判断其规模远超常规潜艇，甚至比一些小型航空母舰还要巨大。它的表面光滑，几乎没有明显的舷窗或外部设备，只有一些规则的凹槽和疑似传感器或接口的凸起。在它的侧下方，可以看到一个开启的、如同巨兽之口的矩形通道入口，内部有微弱的灯光透出，通道大小足以容纳“信风号”那样的补给船直接驶入。
而在那个入口附近的海床上，散落着一些显然是人工制造物的碎片和痕迹，像是近期有过船只进出或货物装卸活动。
整个指挥中心，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屏幕上的景象所震撼。
这就是“方舟”吗？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潜藏在深海之中的移动基地！难怪它难以被发现！它不是漂浮在水面，而是潜伏在数百米下的黑暗之中！
“‘信风号’很可能就在里面。”陈教官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无比的凝重，“或者，已经完成了交接离开了。但‘方舟’本身就在这里。”
赵将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震撼。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次普通的海上追捕或反恐行动的范畴。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拥有尖端海洋工程和隐蔽技术、可能还涉及危险生物实验的未知海上巨兽。
“立刻将影像和数据传回总部！最高密级！”赵将军沉声命令，“同时，uuv保持距离监视，不得靠近，避免被发现！编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但不要主动挑衅！我们需要最高层的决策和进一步的行动方案！”
命令迅速执行。庞大海下基地的发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又一枚核弹，必将引发更高层面的震动和一系列复杂至极的后续行动。
而此刻，在遥远的陆地上，刚刚结束心理评估访谈的王烁，正站在临时基地的了望台上，远眺着东方那片深邃的海洋。他并不知道，就在那片蔚蓝之下，一个足以颠覆认知的庞大阴影已经浮现。但他能感觉到，风从海上来，带着咸腥，也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更加深沉凛冽的气息。
暗瓦的硝烟未散尽，海上的坐标已浮现。战斗的舞台，正在从阳光照耀的海面，转向那幽暗无光的深海。而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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