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降临园区，驱散了最后一缕硝烟，也照亮了满目疮痹中逐渐恢复的秩序。
临时指挥部已经从隐蔽处转移到了核心办公楼一层相对完好的大厅。这里原本是“屠夫”用来炫耀武力和震慑“客户”的地方，墙上还残留着一些浮夸而血腥的装饰画，此刻已被军绿色的帆布遮盖。各种通讯设备、显示终端、地图桌案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人员穿梭往来，声音虽然压低了，但依旧透着一股高效运转的紧张感。
王烁头上的伤口经过一夜观察，确认无碍，被允许在医疗兵陪同下，来到指挥部进行初步情况汇报。他额角贴着纱布，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锐利。伊莎贝拉跟在他身边，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作训服，金发在脑后扎成利落的马尾，神情平静，只是眼底深处偶尔掠过的暗影，显示着昨日的经历并非毫无痕迹。
他们被带到大厅一角用屏风隔出的临时问询区。负责问询的是一名四十岁左右、戴着眼镜、气质儒雅却目光如炬的中校，肩章显示他来自总参某部，旁边坐着一名负责记录的年轻女军官。
王烁和伊莎贝拉点头坐下。林卫国打开一个文件夹，里面已经有一些初步的报告摘要。
“我们从时间线开始吧。”林卫国推了推眼镜，“根据陈明远指挥官的简报，你们是在b区外围侦察时失联，随后被发现囚禁于地下设施。请详细描述被俘过程、囚禁地点环境、看守情况，以及你们如何获知地下囚室的存在并成功逃脱的。”
王烁和伊莎贝拉对视一眼，开始交替叙述。从遭遇伏击、力战被俘，到被蒙眼带入地下、囚禁在昏暗潮湿的牢房，再到偷听到看守对话、利用送饭机会观察环境、发现牢房墙壁的异常他们的叙述冷静而详细，偶尔补充对方的遗漏。林卫国听得很专注，只在关键处会插话确认一两个细节。
“我们判断那堵墙后面可能有空间，或者结构薄弱。”王烁描述着逃脱的关键，“利用一次看守交接的松懈，我们合力撞开了那面伪装的砖墙，后面是一条废弃的管道。”
“管道通向哪里？你们在里面发现了什么？”林卫国追问。
“管道很复杂，像早期的排水或维修通道，有很多岔路。”伊莎贝拉接过话头，“我们选择了一条有气流和微弱声音的方向。后来听到了追兵的声音，被迫躲进一条死路，却意外发现了另一个被掩盖的洞口，连接着那个更大的地下囚室。”
“就是救出四十七名幸存者的地方？”林卫国翻动着报告。
“是的。”王烁点头，脑海中浮现出那副地狱般的景象，“里面关押了很多人，状态很差。我们听到守卫说要‘处理掉’他们，就决定吸引火力，制造混乱，同时尝试打开另一侧可能通往外面的铁门求救。”
“你们当时只有两人，武器弹药不足，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林卫国的目光透过镜片，带着审视。
王烁沉默了一瞬，然后抬起头：“没有为什么，林主任。当时的情况，看到了，就不能不管。如果我们当时退缩了，那些人可能已经死了。”
伊莎贝拉在一旁平静地补充：“那是唯一的机会。我们制造了足够大的动静，引来了附近的‘雷霆’部队。这是当时最合理的选择。”
林卫国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在记录上标注了一下。“继续。后来你们如何推断出可能存在通往核心办公楼的地下通道，并向指挥部提出建议的？”
这次主要由王烁回答，他结合了自己在b区观察到的异常通风口、对园区早期规划的猜测，以及伊莎贝拉关于地下管网互通的推断。林卫国听得非常仔细，甚至要求王烁在地图上大致标出那个通风口的位置和推测的管道走向。
“很敏锐的观察力和战场直觉。”林卫国评价了一句，听不出是褒奖还是陈述事实，“正是基于你们的建议和后续发现的早期图纸，工兵才能找到并清理出那条几乎被遗忘的通道，为最后的突击创造了决定性条件。这一点，行动报告会明确记录。”
问询又持续了大约半小时，涵盖了与陈教官汇合后参与b区战斗、以及最后在核心办公楼主控室内发生的一切。当问及伊莎贝拉击毙“屠夫”的细节时，林卫国的语气依旧平稳：“罗德里格斯女士，请描述开枪前的情况判断。”
伊莎贝拉的声音清晰而稳定：“目标‘屠夫’在起爆控制器被压制后，试图咬碎衣领上的隐藏触发装置。该装置位于下颚附近，压力触发型。王烁当时正与他纠缠，无法有效阻止。我判断，立即击毙是阻止引爆、保护房间内所有人（包括我方人员和人质）的唯一有效手段。我瞄准了其眉心，确保瞬间致命，避免其仍有能力完成咬合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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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时距离多远？是否考虑过其他选项，比如射击其手臂或非致命部位？”
“距离约七米。射击手臂或非致命部位无法保证瞬间剥夺其行动能力，且可能因疼痛刺激导致其提前触发装置。眉心射击是当时情境下的最优解。”伊莎贝拉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林卫国再次点头，在记录上写下几笔。“清楚了。感谢你们的配合。”他合上文件夹，但并没有立刻结束的意思，而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除了行动细节，我还有个问题，可能有些超出报告范畴，但很重要。
王烁和伊莎贝拉坐直了身体。
“在这次行动中，你们经历了被俘、囚禁、逃脱、激烈战斗，目睹了极端暴行和大量伤亡，最后亲手或近距离参与了关键目标的终结。”林卫国的语速放慢，“我想知道，经历了这一切，你们个人有什么感受？对未来，比如继续从事这类工作，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地触及了内心。王烁和伊莎贝拉都沉默了片刻。
王烁率先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感受很复杂。有愤怒，对那些受害者的遭遇；有庆幸，能活下来，能救出一些人；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至于未来，”他顿了顿，看向自己包扎着的手，“我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这次能活下来有运气成分。但如果组织还需要我，我会继续下去。只是希望能变得更强大，强大到下次不需要那么多运气，也能完成任务，保护好该保护的人。”
林卫国认真听着，没有打断。
伊莎贝拉接着说道：“我认同王烁关于感受的部分。愤怒，沉重，还有完成必要行动后的冷静评估需求。”她选择了更专业的词汇，“关于未来，我受训于此，使命于此。这次经历证实了训练的某些部分，也暴露了另一些需要加强的领域。我会继续。与可靠的搭档并肩作战，提高了生存和任务成功的概率。”她看了一眼王烁。
“搭档。”林卫国重复了这个词，若有所思，“在这次行动中，你们两人确实展现出了优秀的互补和信任。这种在极端环境下建立起来的协作关系，非常宝贵。”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们，这类跨境联合行动，往往牵扯复杂的政治和外交因素。你们看到、听到、经历的一切，都属于最高机密。任何未经授权的透露，都可能带来严重后果，不仅对你们个人，也可能对国家利益和后续行动造成损害。这一点，请务必牢记。”
他的语气严肃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明白。”王烁和伊莎贝拉同时答道。
“好。”林卫国站起身，示意问询结束，“你们的陈述很有价值。后续可能还会有更正式的报告需要签署，以及必要的心理评估。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好好休息。”
离开临时问询区，王烁和伊莎贝拉走到大厅门口，外面阳光正好，空气清新，与昨日此时的血火地狱判若两个世界。园区内，士兵们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最后的清理工作，俘虏被押上车辆，证据被打包封存，幸存者聚集在远处的空地，等待着进一步的转移安排。
“心理评估”王烁低声念叨了一句。
“标准程序。”伊莎贝拉说，“经历过战斗，尤其是近距离交战和击杀，评估是必要的。坦然面对即可。”
正说着，他们看到陈教官和张上校从大厅另一侧的会议室走出来，两人脸色都有些凝重，似乎在讨论着什么。看到王烁和伊莎贝拉，陈教官走了过来。
“问询完了？”
“嗯。”王烁点头。
“林主任没为难你们吧？”张上校也走过来，他是个面相粗豪的汉子，此刻眉头却拧着。
“没有，很常规。”伊莎贝拉回答。
“那就好。”张上校看了一眼陈教官，欲言又止。
陈教官对王烁和伊莎贝拉说：“你们先回医疗点再休息一下。下午，所有参与核心行动的人员，包括你们，要参加一个简短的内部通报和总结会。”
“是，教官。”王烁应道，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教官，是有什么新情况吗？”他注意到陈教官和张上校神色有异。
陈教官沉默了一下，张上校则哼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妈的，抢功的、推责任的、打听消息的苍蝇开始冒头了！联合指挥部那边刚传来消息，某些方面对行动中的‘过度武力’和‘证据获取程序’提出了‘关切’，要求‘全面、透明’的报告。还有，关于‘屠夫’背后可能牵连的一些‘敏感人物’，调查遇到了无形的阻力。”
王烁心中一震。果然，事情不会随着“屠夫”的死亡而简单结束。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大人物”，开始活动了。
陈教官的声音很冷静，但带着寒意：“这些不是你们需要担心的。做好自己的事，准备好应对可能的后续问询。记住林主任的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要提。行动本身是干净利落的，我们救出了人，摧毁了窝点，击毙了首恶，拿到了关键证据。这就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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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烁和伊莎贝拉立正应答。
离开指挥部，返回医疗点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消化着刚刚接收到的信息。阳光很暖，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比明刀明枪的战斗更加复杂难测。
下午的总结会在园区内一个清理出来的仓库举行。参加者除了“雷霆”和“利剑”的部分指挥员、骨干队员，还有王烁、伊莎贝拉等少数直接参与关键环节的人员。陈教官主持了会议。
他没有过多提及行动过程，那些细节自有报告呈现。他重点总结了此次行动的经验教训：情报整合与临场判断的重要性、复杂环境下的应变能力、多单位协同的磨合问题、以及面对极端残忍和疯狂敌人时的心理准备。他特别提到了王烁和伊莎贝拉在地下囚室的主动作为和对地下通道的推断，称之为“扭转局部局势的关键节点”。
“行动的成功，离不开每一位参与者的勇敢和奉献。”陈教官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尤其在那些身上带伤、甚至失去战友的队员脸上停留了片刻，“我们付出了代价，但我们完成了任务，解救了同胞和无辜者，摧毁了一个危害多年的毒瘤。这是军人的荣誉，也是对那些逝去战友的告慰。”
仓库里一片肃穆，只有陈教官沉稳的声音回荡。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严肃，“战斗的结束，并不意味着一切的结束。后续的调查、取证、外交博弈，可能同样艰难，甚至更加复杂。作为军人，我们完成了我们的部分。接下来，要服从命令，配合调查，保持纪律。对于行动之外的一切猜测、议论、打探，必须保持警惕，守口如瓶。明白吗？”
“明白！”众人齐声应答，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响亮。
会议结束后，王烁被单独留了下来。陈教官带着他走到仓库外面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头还疼吗？”陈教官问。
“好多了。”王烁回答。
陈教官点了点头，看着远处正在被装上运输车的证据箱，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王烁，这次行动，你表现出的勇气、急智和责任感，超出了我的预期。尤其是在极端不利情况下的选择和坚持，这很重要。”
王烁没想到陈教官会突然说这些，有些不知所措：“教官，我还有很多不足。”
“我知道。”陈教官打断他，“所以，才要给你更多的锤炼。回国之后，你会接受一系列新的评估和训练。有些训练，会比你经历过的更严苛。目的是把你磨砺成真正的利刃，而不仅仅是一时闪光的铁片。你愿意吗？”
王烁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他从陈教官的话里听出了更深层次的含义——这不是普通的战后休整和常规训练，而是指向更核心、更艰巨任务的通道。
“我愿意，教官！”他毫不犹豫地回答，眼神坚定。
“很好。”陈教官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但转瞬即逝，“在这之前，好好养伤，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好。另外，”他顿了顿，“伊莎贝拉那边她身份特殊，这次行动后，她可能会有其他的安排。你们作为搭档的时间，可能不多了。珍惜这段经历，但也做好各自前行的准备。”
王烁心中一凛。伊莎贝拉会有其他安排？是调离？还是他想起她复杂的背景和国际合作的身份。战争的尘埃落定，原本因共同敌人而紧密联结的纽带，或许就要面临现实的考量。
“我明白，教官。”王烁低声说。
“去吧。”陈教官摆了摆手。
王烁转身离开，脚步有些沉重。阳光依旧明媚，园区的清理工作接近尾声，联合行动的阶段性胜利已经板上钉钉。但他知道，对他个人而言，一个阶段结束了，另一个更加未知、可能也更加艰难的阶段，正在前方等待着。而曾经生死与共的搭档，前路或许即将不同。
他抬起头，望向医疗点的方向。无论如何，控制中心已经建立，混乱被秩序取代，黑暗被光明切入。至于那些依旧潜伏在光明背后的阴影，以及即将到来的新的挑战，唯有握紧手中的钢枪，磨砺自己的意志，才能在未来可能的风暴中，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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