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园区染成一片金红,白日的喧嚣和紧张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序的、接近尾声的忙碌。临时指挥部大厅里,通讯设备依旧闪烁着指示灯,但人员往来频率已经降低了许多。
王烁的头疼缓解了不少,但医生仍建议他避免剧烈活动。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医疗点的行军床上,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引擎声和口令声。伊莎贝拉不知去了哪里,也许是接受进一步问询,也许是处理她自己的事务。陈教官那句“你们作为搭档的时间,可能不多了”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里,时不时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和莫名的失落。
就在他盯着帐篷顶发呆时,一名年轻的勤务兵探进头来:“王烁同志,陈指挥让你去技术分析区一趟,说是有点事情可能需要你确认。”
技术分析区?王烁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刻起身。伤口还有些牵扯的疼,但他忍住了。跟着勤务兵穿过清理出来的通道,他们来到了核心办公楼侧翼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这里原本似乎是“屠夫”的机房或者监控中心,门口有持枪士兵守卫,里面传来低沉的设备运行声和压低的交谈声。
勤务兵在门口出示了证件,对守卫低声说了几句。守卫检查了王烁的临时证件(他的正式证件在被俘时丢失了),然后放行。
走进房间,王烁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房间不算特别大,但摆放着数十台大大小小的显示器和机柜,线路在地上蜿蜒铺设,连接着各种便携式服务器和解码设备。七八名穿着便装或技术兵种制服的人员正在紧张地工作,敲击键盘的声音和低语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味道和一种专注的“场”。
陈教官站在房间中央一块较大的显示屏前,正和一名穿着白大褂、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女技术员说着什么。林卫国主任也在,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表情严肃。伊莎贝拉居然也在,她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同样看着屏幕,眉头微蹙。
“报告!”王烁立正道。
陈教官转过头,招了招手:“过来。”
王烁走过去,看到那块大屏幕上不是预想中的战场地图或监控画面,而是密密麻麻、快速滚动的代码行、数据表和部分解析出来的文字片段。旁边几个分屏幕上,显示着一些文件目录、通讯记录摘要,甚至还有一些模糊的照片和视频缩略图。
“感觉怎么样?”陈教官先问了一句。
“好多了,教官。”
“嗯。”陈教官点点头,示意他看屏幕,“技术团队已经全面接管了园区的主服务器和备份存储设备。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屠夫’这些年积累下来的数据海洋。包括客户信息、资金流水、人员档案、通讯记录、交易凭证,甚至一些他个人的‘收藏品’。”说到最后,陈教官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寒意。
“数据量非常大,而且经过多层加密和混淆。”那名女技术员推了推眼镜,声音清脆而冷静,语速很快,“我们正在用携带的超级算力节点进行暴力破解和关联分析。进度比预想的要快,部分原因是”她看了一眼伊莎贝拉,“我们在主控室回收的硬盘里,找到了部分密钥片段和解密日志,这大大缩短了破解时间。另外,‘屠夫’的删除操作没有完成,大部分原始数据都还在。”
“这就是我们叫你来的原因,王烁。”林卫国主任开口了,他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王烁脸上,“技术团队在梳理初步解密的通讯记录时,发现了一些可能与你和罗德里格斯女士被俘过程相关的信息。”
王烁心中一紧:“什么信息?”
女技术员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大屏幕一侧调出了一个通讯记录的放大视图。时间是几天前,就在他们被俘之前不久。记录显示是园区内部一个加密通讯频道的简短对话,发送方代号“鹰眼”,接收方是“b区哨卫长”。
对话内容很简单:
记录到此为止。
“这个时间点,和你们失联的时间吻合。”女技术员指向记录上的时间戳,“‘货’很可能指的就是被绑架或诱拐来的‘货物’,也就是人。‘两件’对应你们两人。‘成色不错’可能指你们的身份或‘价值’。‘鲜活’意味着要活捉。”
王烁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他们不是偶然遭遇了巡逻队,而是被有预谋地伏击和抓捕!那个“鹰眼”是谁?是内鬼?还是“屠夫”布置在外围的眼线?
“能追踪到‘鹰眼’吗?”伊莎贝拉问道,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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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尝试。”女技术员切换屏幕,显示出一个网络拓扑图和信号溯源分析界面,“‘鹰眼’使用了经过多次跳转的匿名通讯节点,源头很难直接定位。但我们结合其他数据,比如资金流向和这个时间段前后园区外部监控(部分被我们恢复)的异常活动记录,正在交叉比对。初步判断,‘鹰眼’可能不是园区内部的固定人员,而是一个活跃在边境地带、为多个犯罪集团提供情报和‘送货’服务的独立掮客。能通过某种方式,获知了你们当时的位置和动向。”
“独立掮客”王烁咀嚼着这个词,“也就是说,我们当时的侦察行动,可能早就被这个‘鹰眼’盯上了,然后他/她把情报卖给了‘屠夫’?”
“可能性很大。”林卫国沉声道,“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你们会在相对外围的b区遭遇针对性极强的伏击。‘屠夫’需要‘新鲜血液’补充他的‘库存’,尤其是你们这样有军事背景的,对他来说可能意味着更高的‘价值’或‘研究意义’。”他看了一眼陈教官,“这说明,敌人的情报触角比我们预想的要灵敏,边境地带的灰色地带存在复杂的信息网络。”
陈教官脸色阴沉:“是我们的疏忽。前期侦察应该更加隐蔽,或者部署反侦察措施。”
“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林卫国摆摆手,“重要的是,这个‘鹰眼’可能还活跃着,为其他势力服务。这条线索必须深挖。技术团队,继续追踪所有与‘鹰眼’相关的通讯和资金记录,尝试建立其行为模式画像。”
“是!”女技术员和其他几名技术人员应道。
“还有,”林卫国转向王烁和伊莎贝拉,“根据这些通讯记录的时间、地点和内容细节,你们再仔细回忆一下被俘前,周围环境有没有什么异常?有没有注意到任何可疑的人物、车辆或者不寻常的信号?”
王烁和伊莎贝拉对视一眼,都陷入了沉思。被俘前的记忆因为随后的激烈战斗和囚禁而有些模糊混乱,但他们强迫自己回溯。
“我们当时在b区东北角那片废弃的种植园附近。”王烁努力回忆着,“那里视野相对开阔,但也有一些残破的棚屋和灌木丛。我们是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掩盖的土路推进的”
“我记得,”伊莎贝拉忽然开口,碧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在我们停下来用望远镜观察核心区域方向时,我好像用眼角余光瞥到,大概在我们一点钟方向,大约四百米外的一个小土坡后面,有非常短暂的反光,一闪即逝。当时以为是碎玻璃或者什么金属片,没有特别在意。现在想起来会不会是望远镜或者瞄准镜的反光?”
“具体时间?能再精确点吗?”女技术员立刻问道,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伊莎贝拉报出了大概的时间段。技术员迅速调出那个时间段内,根据卫星图像和前期无人机侦察资料合成的该区域俯瞰图,并标记出伊莎贝拉所说的方位。
“那个位置”陈教官盯着地图,“不在我们预定的侦察路线上,也不在已知的敌方常规哨位分布点。是一个很好的观察和狙击位。”
“如果‘鹰眼’在那里观察你们,然后用加密通讯通知b区的伏击队伍”林卫国若有所思,“时间上也对得上。”
“能查到当时那个区域有没有其他信号活动吗?”王烁问。
“正在检索从园区服务器和附近通讯基站恢复的底层日志。”另一名男技术员回答道,“需要时间。但如果对方使用一次性的、或者高度加密的通讯设备,且没有接入本地网络,可能很难留下直接记录。”
线索似乎又进入了僵局。但至少,他们知道了被俘并非偶然,而是被一个隐蔽的情报贩子盯上并出卖了。这个“鹰眼”,像一只真正的鹰,在阴影中盘旋,寻找猎物,然后引导地面的豺狼进行扑杀。
“除了‘鹰眼’,数据里还有什么其他发现?”陈教官问,将话题拉回更广阔的层面。
女技术员切换屏幕,展示出几个分类文件夹。“初步梳理,数据大致分为几类:一是财务数据,非常庞大,涉及数百个离岸账户和虚拟货币钱包,资金流水惊人,正在追踪上游资金来源和下游洗钱通道;二是人员数据,包括被囚禁者的详细档案、身体状况记录、‘购买’和‘出售’记录,甚至有些‘特殊需求’客户的变态要求文档;三是通讯数据,除了内部联络,还有大量与外界,包括其他犯罪集团、某些腐败官员、甚至一些合法企业外壳的联系记录;四是‘运营’数据,包括安保部署、物资采购、‘惩罚’记录等等。”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还有一类,我们暂时归类为‘研究’或‘实验’数据。里面包含了一些令人极其不安的内容。有关人体极限承受力、精神崩溃阈值、器官摘取后的存活时间记录以及,一些针对特定基因或体质人群的‘观察’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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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低了几度。王烁想起了地下囚室里那些行尸走肉般的人,想起了“屠夫”房间里那些血腥的刑具照片。原来,那些暴行不仅仅是满足变态欲望,还可能被系统地“记录”和“研究”!
“这些数据,必须严格封存,专人分析。”林卫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每一份记录,都可能对应着一个甚至多个被彻底毁灭的生命和家庭。这些,都将成为审判‘屠夫’余党及其背后支持者的铁证!”
“还有,”女技术员补充道,“我们在数据深处发现了一些被多重隐藏和加密的文件夹,标签非常模糊,比如‘方舟’、‘种子’、‘投资人名录(特殊)’。破解难度极大,目前还没有实质性进展。我们怀疑,这可能涉及到‘屠夫’最核心的机密,或者与某些极度敏感的人物和项目有关。”
“‘方舟’?‘种子’?”陈教官重复着这两个词,眉头紧锁,“听起来不像是一般的犯罪活动代号。”
“我们会集中算力优先破解这些。”技术员保证道。
就在这时,另一名技术人员突然抬起头,语气带着一丝惊讶:“林主任,陈指挥,我们在追踪一笔刚刚解密的大额资金流向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关联。”
“说。”
“这笔资金是从‘屠夫’控制的一个主要离岸账户,大约在半年前,分多次转入一个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而这个空壳公司的最终受益人之一,通过多层复杂的股权穿透指向了一家在欧洲颇有声望的跨国生物科技研究机构——‘诺亚生命科学基金会’下属的一个‘前沿研究项目’。”
“诺亚基金会?”伊莎贝拉轻声重复,她的脸色似乎变了一下。
“你知道这个基金会?”林卫国敏锐地看向她。
伊莎贝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听说过。总部在瑞士,以资助尖端生物医学、基因工程和人类潜能研究闻名。在国际学术界和某些特定圈子里,名声比较复杂。有传言说他们的一些研究项目游走在伦理和法律边缘,甚至秘密进行过人体实验,但从未被证实。他们背景深厚,与多个西方大国政府和大型财团关系密切。”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如果“屠夫”这个罪恶园区的资金,最终流向了这样一个表面上光鲜、实则可能隐藏着更黑暗秘密的“科研”机构,那意味着什么?是简单的“投资”或“赞助”?还是某种更可怕的合作或交易?“屠夫”进行的那些“实验”,是否与这个基金会的“研究”有关联?
“查!”林卫国的声音斩钉截铁,“调动一切资源,查清这笔资金的具体用途,查清‘诺亚基金会’那个‘前沿研究项目’的具体内容、负责人、以及与‘屠夫’园区除了资金往来之外,还有没有人员、技术或数据的交换!但要格外小心,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
王烁站在一旁,听着这些远超他想象范围的发现和指令,感觉仿佛正站在一个巨大深渊的边缘,刚刚揭开了表层的一角,下方是更加黑暗、更加错综复杂的未知世界。“屠夫”的覆灭,似乎不仅仅是一个犯罪集团的终结,更像是一把钥匙,无意中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层次黑暗的大门。而门后隐藏着什么,无人知晓。
他看向伊莎贝拉,发现她也正看着那些关于“诺亚基金会”的数据,眼神复杂难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陈教官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从思绪中拉回。“看到了吗?王烁。这就是我们面对的敌人。他们不止有枪炮,还有金钱、技术、伪装,甚至可能披着‘科学’和‘进步’的外衣。战斗,从来都不只是在战场上。”
王烁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忽然觉得,自己渴望的“变得更强”,或许不仅仅是指身体和战斗技能,还需要更广阔的视野、更深刻的洞察,以及面对这种隐藏在数据海洋和文明表象之下的、更加诡谲阴暗的战争时,所需要的智慧和定力。
数据的海洋波涛汹涌,每一道浪花下都可能隐藏着罪恶的礁石或通往未知深渊的漩涡。而他们这些刚刚从一场血腥战斗中幸存下来的战士,即将被卷入这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暗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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