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硝烟，洒在满目疮痍的园区。
王烁和伊莎贝拉被医疗兵搀扶到临时搭建的野战医疗点。消毒水的气味取代了地下室的恶臭，洁白的纱布缠绕在伤口上，带来久违的安全感。两人各靠在一张行军床边上，小口喝着热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不是恐惧，而是过度紧张后的生理反应。
医疗帐篷外人声嘈杂，士兵奔跑，无线电呼叫此起彼伏。但秩序正在建立，越来越多的幸存者被从各个角落带出，裹着毯子，接受初步诊治。
“喝点这个。”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王烁抬头，看到陈教官端着一杯热牛奶递过来。他脸上沾着烟灰，防弹背心上还有未干的血迹，但眼神沉稳依旧。
“教官”王烁想站起来。
“坐着。”陈教官按住他肩膀，自己也拖了把折叠凳坐下，目光扫过王烁和伊莎贝拉，“地下囚室的情况我听说了。你们做得很好，救了至少四十七条命。”
伊莎贝拉低声说：“他们本来要被‘处理掉’。”
“我们知道。”陈教官的声音冷了几分，“审讯俘虏得到确认，‘屠夫’在最后阶段下达过清除‘低价值货物’的命令。你们打乱了他的计划。”
王烁握紧了杯子：“‘屠夫’抓到了？”
陈教官沉默了两秒，摇头：“还没有。”
帐篷帘子被猛地掀开，一名脸上带着急切的少校军官冲了进来，径直走向陈教官：“老陈，指挥部紧急会议！”
“什么情况？”陈教官站起身。
少校看了一眼王烁和伊莎贝拉，压低声音，但两人还是听到了关键词：“核心办公楼人质‘屠夫’要求谈判”
陈教官脸色骤变，对王烁快速道：“你们留在这，接受全面检查，这是命令。”说完便和少校匆匆离去。
谈判？王烁和伊莎贝拉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不安。
几分钟后，帐篷外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透过帘子缝隙，王烁看到几名士兵抬着担架飞快跑过，担架上的人穿着“雷霆”的作战服，浑身是血，一名医护兵正在做心肺复苏。后面跟着的士兵脸色铁青，有人低声咒骂：“疯子直接扫射”
一股寒意爬上王烁的脊背。
“我想出去看看。”伊莎贝拉忽然说。
“教官让我们留下。”
“他说的是‘接受检查’，”伊莎贝拉已经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包扎好的手臂，“我们现在感觉良好，可以出去‘配合后续调查’。”
王烁看着她眼中熟悉的倔强，知道拦不住，而且他自己也迫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趁医护兵忙碌，悄然溜出医疗帐篷。
外围区域已被完全控制，随处可见士兵在清理战场、收集证据、押解俘虏。但气氛明显紧绷，所有士兵的目光都不时投向园区中央——那栋五层高的、外墙斑驳的核心办公楼。它像一座孤岛，矗立在逐渐被阳光和军方控制的区域中央，楼体上能看到多个射击孔，窗户都被堵死或加固。
办公楼周围两百米已被清空，形成警戒圈。数辆装甲车和突击车车头对准大楼，狙击手在制高点就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暴风雨前的死寂。
王烁和伊莎贝拉被一名认识的“利剑”队员发现，对方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们留在相对安全的观察点——一栋已被清理的三层小楼楼顶，这里能看到办公楼正面。
“怎么回事？”王烁问。
队员脸色难看：“‘屠夫’和他最后的三十多个死士退守那栋楼。楼里有人质。”
“多少人？”
“不确定，可能超过二十。包括我们三名在突击时被困的突击队员，还有至少十几名被他们临时挟持的、未来得及转移的‘高价值’囚犯——主要是些有特殊背景、他们留着准备长期勒索的。”队员咬了咬牙，“我们原本准备强攻，但第一次试探性接触就遭到猛烈火力，牺牲两人，伤了好几个。楼体结构被他们改造过，易守难攻。然后‘屠夫’通过楼里的内部线路，接驳了一个俘虏的对讲机，要求和我们指挥官谈判。”
“谈判条件是什么？”伊莎贝拉问。
队员摇头：“还不清楚。指挥部正在紧急研究方案，但底线是必须确保人质安全。”他指了指办公楼，“看，三楼左侧那个有破损的窗户后面，偶尔有反光，可能是狙击手，也可能是‘屠夫’本人在观察。”
王烁拿起旁边一个观察哨留下的望远镜，对准那扇窗户。玻璃破碎，里面昏暗，什么也看不清。但就在他准备移开时，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晃了一下，然后，一件东西被抛出了窗户！
那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楼前的空地上，滚了几圈。
所有瞄准镜、望远镜瞬间聚焦过去。
那是一个军用水壶，上面用红色油漆画着一个狰狞的骷髅头。水壶落地后，盖子松脱，一些暗红色的液体流了出来，浸湿了尘土。
，！
无线电频道里传来狙击手低沉而愤怒的声音：“报告是血。水壶里装的是血。”
紧接着，办公楼顶层的一个高音喇叭发出刺耳的电流噪音，然后，一个嘶哑、扭曲、但异常清晰的男声传了出来，用的是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
“外面的军队！听着！”
声音通过扩音器，回荡在死寂的园区上空。
“我是这里的王！你们可以叫我‘屠夫’！我喜欢这个名字！”
语气里带着一种癫狂的自得。
“我的楼里有二十七个人。有你们的人，也有我的人质。他们现在都还活着，但能活多久，取决于你们。”
王烁攥紧了拳头。伊莎贝拉脸色冰冷。
“我要谈判！但不是和你们这些小兵谈！我要和能做主的人谈！我要和那个陈！对，陈！那个带人端了我b区的陈！我听过他的声音，我要和他谈！”
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喝了口水，然后继续，语速加快，带着神经质的亢奋：
“给你们十分钟！让陈到楼前，一个人来！带上我要的东西！然后，我会释放一部分人质，表示诚意！”
“如果十分钟后我看不到他，或者看到任何可疑动作”声音陡然转厉，“我就每隔五分钟，从楼上扔下一具尸体！从你们的人开始！我说到做到！你们可以试试我的耐心！”
喇叭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然后电流声再次响起，广播中断。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前线。
王烁感到喉咙发干。“屠夫”点名要陈教官？这分明是针对性的报复和陷阱！
几分钟后，他看到陈教官在一群军官的簇拥下，出现在前线指挥点。激烈的争论声隐约传来。
“你不能去！这是明显的圈套！”
“他指名道姓，就是激你出去！”
“我们可以让谈判专家”
“他点名要我。”陈教官的声音透过嘈杂传来，平静但不容置疑，“他手里有我们三名战士，还有其他无辜者。他在疯狂状态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拖延或拒绝，他会开始杀人。”
“可你去了就能改变什么？他会得寸进尺！”
“至少能接触，能对话，能摸清他的真实意图，为突击创造机会。”陈教官说，“这是目前代价最小的选项。”
“你要带什么东西？他要什么？”
陈教官沉默了一下，说出一个词。距离较远，王烁没听清，但看到周围军官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第八分钟时，陈教官做出了决定。他脱下厚重的防弹衣，只穿着作战服，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携带重武器，只在大腿侧绑了一个手枪套（按谈判规则，有时允许保留最低限度的自卫武器，但通常枪内无弹或仅有非致命弹），然后，他接过旁边一名军官递来的一个银色的小型手提箱。
看到那个手提箱，王烁的心猛地一沉。他认出来了——那是之前行动简报里提到过的，用于转移关键电子证据的专用防篡改储存箱！里面很可能装有从园区主服务器中恢复的部分核心数据备份，涉及客户名单、资金流向、与某些势力的勾结证据
“屠夫”要这个？他最后关头还想着这些证据？是为了交换？还是为了毁灭？
陈教官拎着手提箱，独自一人，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那片死亡地带。
所有枪口都对准了办公楼，狙击手的手指扣在扳机护圈上，呼吸放到最缓。空气中只剩下陈教官军靴踩在碎石上的沙沙声，以及他自己平稳的脚步声。
王烁的望远镜死死跟着陈教官的背影。他看到教官在距离办公楼大约五十米的地方停下，举起双手，对着大楼高喊：“我是陈！我来了！按照你的要求，一个人！”
楼里沉默了几秒。然后，三楼主窗户后，一个身影出现。望远镜里，王烁看到那是一个身材高大、光头、脸上有一道狰狞刀疤的男人，穿着肮脏的迷彩服，眼神像野兽一样扫视着下方。他手里拿着一把霰弹枪，枪口随意地晃动着。
“屠夫”本人！
“把箱子打开！举起来让我看！”屠夫的声音通过窗户传出，没有用喇叭，但依然清晰。
陈教官依言，蹲下，将银色手提箱放在地上，输入密码（故意放慢动作让楼上能看到），箱盖弹开。他举起箱子，朝向三楼窗户，缓缓转动角度。
楼上的屠夫眯着眼看了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喊道：“合上！扔过来！扔到楼门口！”
陈教官合上箱子，用力一抛。箱子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办公楼锈蚀的金属大门前约三五米处。
“很好！”屠夫似乎满意了，“现在，退后二十步！转身！跪下！双手放在头上！”
命令一个接一个，带着羞辱和掌控的意味。
前线指挥点，军官们拳头捏得发白。这是极度危险的姿态，意味着完全暴露在对方火力下，且无法快速反应。
陈教官没有任何犹豫，依言后退，转身，单膝跪下，双手抱头。背影挺拔如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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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里传来一阵嘈杂和笑声。片刻后，主楼那扇沉重的金属大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个身影被推了出来。
那是一名年轻的“雷霆”突击队员，双手被反绑，眼睛被黑布蒙着，踉跄着走出几步。他的作战服破损，脸上带伤，但还活着。
“第一个！”“屠夫”的声音响起，“慢慢退回去！我会再放两个！然后我们再谈下一步！”
陈教官依旧跪着，没有动，只是大声回应：“先放我们所有人！你要的证据已经给你了！”
“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屠夫”突然暴怒，霰弹枪伸出窗户，对准了下方的陈教官，“跪下！别动！否则我打爆他的头！”他指的是那个被释放的队员。
被绑的队员听到声音，身体一颤，站在原地不敢动。
气氛僵持。陈教官不再说话，保持着姿势。
楼里又一阵响动。过了大约两分钟，又有两个人质被推出门，同样是蒙眼捆绑，其中一个是平民模样，另一个穿着“雷霆”的作战服。
三个人质茫然地站在楼前空地上，不知该往哪里走。
“走啊！蠢货！往你们的人那边走！”“屠夫”骂道。
三个人质这才慢慢向警戒圈方向移动。对面的士兵立刻冲出两人，低姿快速接近，将人质连拖带拽拉回安全区域。
救回三个人了！
但王烁的心却提得更高。“屠夫”如此“守约”，反而更不对劲。他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仅仅是为了交换证据？如果只是为了毁灭证据，他拿到箱子后完全可以毁掉，或者继续要挟。如果是为了活命，他应该提出更明确的撤离要求
望远镜里，王烁紧紧盯着三楼窗口后的“屠夫”。他看到“屠夫”在笑，那笑容扭曲而兴奋，他正对着旁边的人说着什么，然后拍了拍旁边一个人的肩膀——那人手里似乎拿着一个起爆器？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王烁脑海。
“不对”他低声嘶吼，“他的目标不是交换是报复！是同归于尽！”
“什么？”旁边的伊莎贝拉和队员同时看向他。
“证据！他要证据可能不是为了销毁，而是确认！确认我们拿到了足够定他死罪、甚至牵连他背后势力的核心证据！”王烁语速飞快，思绪在电光石火间连接，“他知道自己跑不了！他最后点名要陈教官，不是随机选的！是因为陈教官是前期行动的关键指挥，是攻破他园区的‘元凶’！他要陈教官亲眼看着看着这一切毁灭！包括人质，包括他自己，包括这栋楼！他要制造一起让所有人都无法忘记的惨剧！”
仿佛是为了印证王烁的推测，楼上的“屠夫”突然狂笑起来，声音通过不知何时又打开的扩音器传来，充满了歇斯底里的快意：
“陈！谢谢你送来的礼物！让我确认了确认你们拿到了不该拿的东西！也确认了，我完了，我背后的一些‘大人物’恐怕也要睡不着觉了！”
陈教官依旧跪着，但背脊微微绷紧。
“但是！”屠夫声音陡然拔高，“想审判我？想用这些证据去咬人？做梦！”
他猛地举起那个银色的手提箱，出现在窗口，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这些东西，还有这栋楼，还有里面剩下的二十一个人包括你们四个英勇的士兵！”他特意强调了“四个”，意味着楼里至少还有一名未被释放的“雷霆”队员，“都将化为灰烬！”
“我在这栋楼里，埋了足够把整栋楼送上天的炸药！遥控器就在我手里！”他扬了扬另一个手里的起爆器，“本来是想最后时刻用的现在，有你和这么多见证者，更好！”
前线一片哗然！军官们脸色煞白。强攻计划被彻底打乱！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促使疯子立刻引爆！
“你想怎么样？”陈教官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通过他随身麦克风传到指挥点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我想怎么样？”“屠夫”狞笑，“我想玩个游戏！陈，你是个好军人，在乎你手下的小兵，在乎那些猪猡一样的人质，对不对？”
“我给你一个救他们的机会！”
他顿了顿，享受着这掌控生死的气氛：“现在，楼里还有二十一人。我可以分批次放他们走。但是”
“每放一个人，你就要靠近这栋楼十米！最后一个人质离开时，你要走到这扇大门前！”
“等你走到大门前，我会出来，我们面对面。然后，我会按下按钮。”
“你可以选择在那之前开枪打死我。但我的手下看到我倒下，会立刻引爆炸药，所有人一起死。”
“你也可以选择走近，赌我不会立刻引爆，赌你能在最后关头制服我。”
“或者，你可以现在就让你的狙击手开枪，赌他的子弹比我的拇指快零点一秒！”
“怎么样？这个游戏好玩吗？用你的命，换这二十一个人活命的机会！很公平，对不对？你是他们的指挥官，本来就应该为他们负责，不是吗？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回荡。
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个残酷的、充满恶意的嘲弄。无论怎么选，陈教官生还的几率都微乎其微。而“屠夫”自己，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一场最轰动、最惨烈的终结。
指挥点陷入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教官跪着的背影上。
时间仿佛凝固。
王烁感到血液冲上头顶，他几乎要冲出去，被伊莎贝拉死死拉住。
陈教官沉默着，缓缓地，从跪姿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转过身，面向指挥点的方向，挺直了脊梁。
然后，他对着隐藏在衣领下的麦克风，用清晰而平静的声音说：
“我接受。”
“开始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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