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破晓,司礼监里就有了动静。
小火者们手脚麻利摆好红木桌椅,铺上桌布餐具,又将五人份的丰盛早餐摆好。
每天卯时,五位大太监都会准时来司礼监用早膳,这是刘公公掌印后定的规矩。
用他老人家的话说就是:“皇上把天下托付给咱们,两京一十三省都在咱们肩上担着呢,不勤快点儿怎么行?’
所以他要求四位秉笔太监按时来吃早饭,顺便还可以开个碰头会,商量一下今天的军国大事很快,五位大太监陆续驾到。刘瑾居中而坐,两侧陪着四大秉笔太监首席秉笔兼提督东厂马永成、兼领内官监的罗祥,还有魏彬与高凤,五人各自捧着碗慢条斯理用膳。
刘瑾虽是陕西人氏,却打小来了京里,早养成了地道的老北京口味。他面前摆着一碗灰绿色的豆汁儿,一盘金黄的油炸果,旁边还配着一小碟咸菜丝。
他拈起半块油炸果,掰成碎块往豆汁里一泡,就着咸菜丝咽下去,登时一个激灵,觉得整个人才有了魂儿。
几位秉笔太监自然也要紧跟上司步伐,一起喝豆汁儿吃焦圈。
不过还是稍有不同,罗祥不爱就咸菜,只拣了油炸果往白糖碟里滚了滚,咬得哢嚓作响。
对面的马永成瞥见他这吃法,摇头道:“你这吃法可不地道,油炸果就得配豆汁咸菜,才够味儿。”罗祥大口嚼着吃食,含混道:“我爱蘸白糖蘸白糖,爱就咸菜就咸菜,东厂还管人怎么吃啊?”“你他”马永成被堵得一愣一愣。
“行了。”刘瑾放下碗,打了个馊嗝道:“都什么身份的人了?还为这点事儿争竞。格局要大,要求同存异懂不懂?”
“哎哎。”两人赶紧点头。
刘瑾拿帕子擦了擦唇角。“说正事吧一一外察的结果出来了吗?”
“大哥有了。”马永成便招招手,身后的小太监奉上一份红色的帖子。
刘瑾用事以来,凡内外所进章奏,需先用红帖交司礼监,号红本,然后上通政司转内阁,号白本。内阁收到白本,不敢擅自票拟,要等司礼监把红本送来,上头已经有批复的必须照抄,司礼监不管的方可自行票拟…
在刘瑾的淫威下,内阁彻底沦为了太监的誉写工具,首辅李东阳也被朝野诟病为“伴食宰相’。马永成擦擦手接过红本,呈给刘瑾道:
“吏部会都察院大计地方官吏,拟罢黜及降调方面官以上百馀人。”
他笑笑道:“去年敢跟咱们唱对台戏的,这回基本上都在里头了。”
“嗯。”刘瑾点点头,扫一眼名单,他对地方官不甚熟悉。不过还是有几个名字有印象,比如重庆知府文澍,夔州知府熊达,皆以老迈令致仕。
还有长江沿线,当初组织迎接苏解元的知府,也都在其列
“除了重庆和夔州的知府外,其他知府中不乏被裹挟者,还是要区别对待的。”刘公公便正色道:“地方官跟京官不一样,而且还是长江沿岸的知府,一下撤换太多会影响朝廷财税的。”
“里头肯定有死硬分子,不加区分地放过,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马永成道。
“简单,让他们送礼,不肯送礼的都是不知悔改的死硬分子,统统降职罢官。”魏彬便冷声道。“可以。”刘公公点点头,把红本递还给马永成道:“名单上的其他人也可以照办,只要肯给钱,就放他们一马。”
顿一下道:“哪怕重庆夔州的知府,也可以给他们个机会嘛。”
“好哎。”罗祥闻言大喜道:“大哥想给皇上大修豹房,我正愁几十万两银子哪着落呢。”“嗯,修豹房的钱得备好,雷打不动,不可挪作他用。”刘公公点点头,告诫管内库的高凤道:“老八,这是头等大事,皇上住不安生,咱们做奴婢的哪能睡得着?”
“哎,大哥放心。”高凤点点头:“硬挤我也会把钱挤出来。”
“还是得想办法开源啊。”刘瑾微微皱眉道:“节流得罪人呀,哪能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
“不是还有会试吗?”魏彬便趁机道:“反正已经开卖了,何必半遮半掩?索性多卖些名额,积少成多嘛。回头殿试还可以再卖一回!”
“放屁!五十个名额一个不能多!”刘瑾却断然道:“国家的抡才大典,不是给你抡财的!这是皇上登基后的头一科,净取些废物点心,不给皇上丢脸吗?将来还得指望他们治理国家呢!”
“哎哎,大哥教训的是,是我短视了。”魏彬讨了个没趣,赶忙缩了回去。
“大哥既然不想给皇上丢脸,那有个事儿我得禀报一下。”马永成闻言便道:
“坊间都盛传焦阁老的公子预定了会元,刘部堂的公子预定了亚元呢!”
“两个小王八蛋嘴巴这么不严实?”刘瑾脸登时沉了下来。
“我问过两位老先生了,都说不是从他俩那儿透出去的。”马永成道。
“那是谁走漏的风声,查到了没有?”刘瑾的脸色更黑了。
“还在查。”马永成低声道:“我的意思是,眼下传得沸沸扬扬,要不要把他俩往后排排?不然考完了,举子八成会闹事的,到时候谁脸上都不好看。”
“说好的事儿,尽量就不要变。”刘瑾啧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耐:“老焦这个人情,咱不能不给当年要不是他,咱哥儿几个的命都没了。做人不知恩图报哪能行?”
“可他也太贪得无厌了。”众人愤愤道:“去年给他河南老家涨了解额。今年不光给他儿子预定了会元,还要保十个河南举子中进士,居然要跟大哥看齐。”
“光会元可不够,回头指定还想让他儿子中状元!”魏彬啐一口,姓焦的严重影响了他的生意。见刘瑾脸色不善,高凤赶紧打圆场:“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是救命之恩。”
“唉,老焦这次吃相确实难看了。咱替皇上当家,总不能把朝堂风气都带歪了。”刘瑾叹了口气,作出决定道:“这回便遂了他的意,下不为例。”
由会元这话题他又想起一人,便幽幽问道:“说起来,那小畜生进京了没?”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去年刘公公遭了奇耻大辱,却又奈何不得张公公…就把帐算在了那小子头上。
焦芳也是为了给刘公公出气,才借着外察,把所有接待过那小子的知府都罢官降职。
“进京了,前天来的。”马永成赶忙笑道:“张永倒是挺给他撑场子,昨天敲敲打打,给他送了块御匾”
说着他卖个关子,问众太监道:“你们猜皇上写的啥?”
“啥?”众人齐声问。
“一等大孝子!”马永成便怪腔怪调道。
“噗”罗祥一口豆汁儿险些喷在他身上。
“哈哈哈!”众太监捧腹大笑,他们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自然一听就知道,朱厚照是在变着法子损苏录“皇上这是在臭他呢!”
“皇上压根没把他当回事儿”众人擦擦泪道:“倒是咱们太把他当回事了。”
刘瑾也露出森然的笑容。
马永成见状便主动请缨道:“大哥,我直接找由头,把他弄回东厂拾掇了?”
“拾掇他干嘛?多没趣。”刘瑾却冷笑一声,眼底掠过一抹阴鸷。“还有十天就会试了,等他进考场的时候,安排人给他栽上一笔,让他做第二个唐伯虎!”
那个“虎’字咬得极重,可见刘公公有这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
“两位解元不是惺惺相惜吗?让他们同病相怜去!”高凤马上附和道。
“高,实在是高!这比杀了他可难受多了!”众太监也纷纷夸赞老大道。
“咱家不伤他一根寒毛,就要让他身败名裂,看谁还敢跟咱来这套哩个唧!”刘瑾端起豆汁儿,美美喝一口,打个激灵道:“还他么跟我唱对台戏,他以为他是谁?!”
“我呸!他也配!”众太监便一起附和道。
太监们正欢实着,一个穿着红曳撒的中太监走进来,毕恭毕敬地行礼。“干爹,叔们,吃着呢?”“阿彬来了,还没吃吧?”刘瑾便招呼自己的好大儿道:“坐下来碗豆汁儿。”
“哎,谢谢爹。”李彬便坐在下首,学着刘瑾的样子,掰碎了焦圈泡豆汁儿。
“豹房那边昨晚还安生吗?”刘瑾问道。
“皇上昨晚上出去了。”李彬正是豹房的守门太监,赶紧搁下焦圈,回答道:“凌晨才回来。”“哎哟喂,皇上干嘛去了?”众太监皱眉道:“这大半夜的,张永怎么就不劝了呢?”
“就是张公公带着去的。”李彬顿一下,小声禀报道:“他带着皇上去了骡马市大街,找那个小畜生了。又吃又玩的,皇上回来可高兴…”
“什么?我艹!”刘瑾一听登时红温,逮啥摔啥的老毛病又犯了。
哢嚓一声,这回倒没摔茶盅,把半碗豆汁儿摔了
好家伙,大贵贵的地毯彻底不能要了。
ps谢谢书友wondet打赏的盟主,这有味道的一章献给你。
另外,大家谁还有月票啊!!又被反超了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