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兴楼,二楼雅间内。
朱寿还是个行动派,当即吩咐张永道:“去跟兵部的人说一下,造几条大船,咱们来个正德下西洋!”“使不得呀!”张永吓一跳,心说以这位爷的脾气,真能上船出海啊,赶忙摆手连连道:“海上太危险了!”
说着使劲瞪苏录,让他赶紧把话吃回去。苏录便道:“眼下造了船也没法下西洋。”
“为什么?”朱寿不解。
“成化年间,有宦官向宪宗皇帝建议重下西洋,以获取奇珍异宝。”便听苏录道。
“看看,我们祖孙想一块去了。”朱寿说着还欲盖弥彰道:“我是说我跟那个太监。”
又赶紧岔开话题问道:“结果呢?”
“宪宗皇帝命兵部尚书项忠,查找当年郑和下西洋的航海文档。”苏录答道:“结果项部堂派属吏到架阁库查找,却什么都找不到了。”
“可恶!”朱寿不禁怒道:“这么宝贵的资料也能丢失,兵部的人干什么吃的!”
便听苏录道:“当时项部堂也很生气,要重罚管库的官吏时,当时任兵部职方司郎中的刘大夏站出来说:“三保太监下西洋,费钱谷数十万,军民死者亦万计。此一时弊政,牍即存,尚宜毁之,以拔其根,犹追究其有无耶?’此事遂罢。”
“刘大夏真该死!”朱寿气坏了:“这下可怎么下西洋啊?”
“是啊。”苏录点头道:“我虽然知道不少下西洋的故事,可也不知道具体的星图水程,此事只能从长计议了。”
“恩”朱寿仰头喝一杯酒,对苏录道:“你先给我讲讲你知道的故事过过瘾。”
“好。”苏录点点头,便绘声绘色地给朱寿讲述道:
“先说三宝太监的宝船有多气派,每艘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光船桅就有九根!船甲板比外头的骡马市大街还宽,能同时摆下上百桌宴席!底下船舱就分了五层,既能囤粮草,又能载将士,连战马都能牵上船驯养。”
“哇,那得多大啊?”朱寿听得目定口呆。“太液池的龙舟跟这宝船一比就是小舶板儿啊。”“整支船队有两百多艘这样的宝船,将士两万七千馀人,启航那日,太宗皇帝驾临太仓送行,但见刘家港里帆樯如林,遮天蔽日,船上将士山呼“万岁’,十几里外都能听见!”苏录的口才本来就绝顶,加之这又是朱寿祖宗的丰功伟绩,自然听得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饭都顾不上吃。
“快说快说,出海之后呢?”他攥紧了拳头,眼瞪得溜圆,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苏录呷一口酒,同样悠然神往道:
“船队行在海上,更是威风。白日里,几百条船排成延绵十几里的长阵,龙旗猎猎,象一条浮在海上的巨龙。到了夜里,每艘船都悬起成串的灯笼,连成一片,比天上的星河还亮!”
“船队先到了南洋,那些小国国王从没见过这般大的船,还以为是天兵天将从天河下凡呢。慌得带着满朝文武,捧着金珠宝贝到岸边迎接”
“也有那多疑的国主非得亲自上船,摸一摸宝船的船板才肯信是真的。咱大明的将士往船头一站,一身铠甲锂亮,那些小国的臣民见了,都吓得不敢抬头。”
“好些国王上了船就再也不肯下去,后来还跟着三宝太监回南京朝见太宗皇帝,被恩准在大明养老,最后葬在了大明呢。”
张永也听得入了神,忘了平日里的谨小慎微,忍不住插嘴:“还真是,南京城到现在还有渤泥王的坟呢“是吗?”朱寿顿时觉得更可信了,又催促道:“接着说接着说”
“海外的天地,更是遍地奇珍异宝、珍禽异兽,连人都跟咱大明的不一样,更别说习俗制度了!”苏录喝一口茶水道:“要真给你讲起来,十天十夜也讲不完。”
“那你就讲个一百天!”朱寿激动道:“我还正愁没消遣呢。”
“好吧,谁让咱们是朋友呢。”苏录便笑着点头道:“今天我先给你讲个大概,等考完试得空,再跟你一一道来”
“行行,讲吧讲吧。”朱寿点头如捣蒜。
苏录便用艺术的语言,向他描绘那些瑰丽的海外奇景:
“溜山国的渔民潜入水中,随手便能摸出拳头大小的珍珠”
“夜里,发光鱼群结队游弋,粼粼波光漫开,宛如银河倾泻入海”
“忽鲁谟斯的市集上,红宝石、蓝宝石随意堆在竹框中售卖,寻常得如同京里的白菜萝”“当地特产的蔷薇露酒,入口满是清甜花香,即便畅饮也不觉头疼…”
这一讲就是一两个时辰,朱寿听得兴致勃勃。苏录几次说“下回再讲吧’,都被他缠着说“再讲一个’“再讲最后一个’
没办法,苏录只能一直讲到子夜的更鼓声响起,才终于结束了今日份的故事会。
“真过瘾啊!”朱寿精力旺盛,半夜了还丝毫不困,一边下楼一边跟苏录约下一场道:“改日再来听你讲“郑和下西洋’,哦对了,还要做“飞龙在天’灯!”
“等我会试结束再说吧。”苏录打着哈欠道:“天天跟你熬夜喝酒,我还考个锤子哟?”
“哈哈我不管。”朱寿笑道:“考不中无所谓,我介绍你进宫跟我干同行!”
“那可不行,我才刚结婚,孩子都没生呢!”苏录吓一跳。
“哈哈哈!跟你开玩笑的。”朱寿大笑道。
“这种玩笑可开不得。”苏录讪讪道。
看到苏录窘迫的样子,朱寿的怪笑声在长街上久久回荡。
“行了别送了,回去吧。”朱寿朝他摆摆手道:“改日再来找你!”
“回头见。”苏录也摆摆手,看着朱寿在张永等人的簇拥下,朝着长安街方向行去。
直到看不到朱寿的身影了,他才长长松了口气,只觉筋疲力尽,这一晚上比考一场乡试还累对方今晚,哦,现在该说是昨晚了,明显是带着气来质问他的。
幸亏张公公白天给了足够的提示,他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这声世伯,叫得都一点不亏张永说,太后让皇帝重赏他,可皇上就只给了块匾,还阴阳怪气,显然是很不高兴。
但张永又说,有气也不是冲着你来的。那显然就是冲着太后去的呗。
所以皇帝还住在豹房没回宫呢
苏录也就能猜到,应该是太后让把《色难容易帖》刊发天下的懿旨,令皇帝难堪了。
下午时,他一直在思来想去该如何应对,既能让皇帝消气,又不至于激化事态。心里有了定计,奏对时自然从容不迫,药到病除
什么,他怎么确定朱寿是皇帝朱厚照的?这不废话吗一一“镇国公威武大将军朱寿’,这么有名的马甲,但凡上网冲浪的哪个不知道?
“秋哥儿,这朱寿是什么人呀?”好吧,苏泰就不知道
二哥出现在他身边,一脸震撼道:“好大的阵势啊,整条街上都是他的便衣护卫,俺想靠近点都不行。”
“朱寿就是朱寿。”苏录轻声道:“他说自己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
“哎,明白了。”苏泰点点头,便不再追问了。
时候不早了,哥俩赶紧家去睡觉。
马车里,朱厚照还是很兴奋。
他捏着兰花指,得意洋洋地问张永:“怎么样,朕的演技精湛吧?那小子愣是没看出,我不是太监来!”
“主子爷厉害,演啥像啥!”张永狠拧自己大腿一把,驱除困意,继续全力输出情绪价值。“主子爷消气了?”他又轻声问道。
“嗯。”朱厚照点点头,压低声音道:“那小子帮朕解开了多年的心结。”
“哦,怎么解开的?”张永忙问道。
“那你就别管了。”朱厚照却摇摇头,又兴奋道:“而且他还教了朕个应对母后的绝招,这回真是不虚此行啊!”
“什么绝招?”张永又问。
“不该问的别问。”皇帝却依然摇头。
“哎哎。”张永也不着恼,发自内心地笑道:“看到主子爷终于高兴了,老奴也真高兴啊。”“是啊,朕今天真的高兴啊!”朱厚照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不光解开了心结,还交上了朋友。”他又摸着光溜溜的下巴,重复道:“朋友,无所求。对你无所求的才是真朋友。不愧是解元郎,说话真有道理呀!”
说着他对张永笑道:“二伴,你以后也不要求朕任何事儿了,朕也会把你当朋友的。”
“呀,主子爷,您身为皇上可不能乱交朋友啊!”张永这个汗啊,赶忙苦劝道:“朋者比也。谁也不配跟您一类呀,那苏解元也不行啊!更不用说老奴了”
“你什么都好,就是爱扫兴,大伴就不象你这样。”朱厚照闻言便不高兴了。
“老奴错了”张永吓得给了自己一耳光。“老奴再也不敢了!”
“好了好了。”朱厚照摆摆手,旋即却又眼前一亮,一拍张永的脑门道:“有了!朕不能交朋友,但朱寿可以呀!所以苏解元不是朕的朋友,而是朱寿的朋友!”
他很为自己的天才创意沾沾自喜,当即悍然宣布:
“嗯,朕决定了。朱寿以后就确有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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