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出生的第四天，各项检查指标都正常，医院允许出院了。而苏和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后，又被要求再住一周才允许出院回家。
出院那天，梁远筝和徐明宇一早就开车来接，徐明宇去办出院手续，梁远筝收拾东西，而梁远清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苏和。坐上车时，苏和回头看了一眼医院大楼，她在这里住了十天，经历了生死一线，现在终于能回家了。
车子驶进别墅区时，苏和的眼睛有些湿润。梁远清握住她的手，轻声问：“怎么了？”
“就是觉得能回家真好。”苏和靠在他肩上，“在医院的时候，有时候会想，要是回不去了怎么办。”
“别瞎想。”梁远清搂紧她，“都过去了。”
到家时，张嫂已经等在门口。车刚停稳，一个小小的身影就从门里冲出来，是秋野。
“妈妈！妈妈！”秋野跑得跌跌撞撞，泪眼汪汪地扑过来，小胳膊张开要抱抱。
苏和心都要化了，弯腰想去抱儿子，却被梁远清拦住了。
“小野乖，”梁远清一把抱起秋野，“妈妈刚生了妹妹，现在抱不了小野。等妈妈好了，一定抱小野，好不好？”
秋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小手还是伸向苏和，嘴里嘟囔：“妈妈抱，妈妈抱。”
他已经快十天没见到爸爸妈妈了。虽然张嫂照顾得很好，虽然爷爷每天从医院回来都会陪他玩，但孩子的心里，爸爸妈妈的位置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爸爸抱，爸爸抱。”秋野趴在梁远清肩头，小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怎么都不愿意下来。
梁远清心里一软，抱着儿子轻轻摇晃：“好，爸爸抱。”
但他很快就感觉到腰部传来的刺痛，因为连日来的疲惫和紧张，那处旧伤又抗议了。这几天在医院，他几乎没怎么睡，大部分时间都守在苏和床边，晚上就躺在那把硬邦邦的陪护椅上，偶尔能眯一会儿。疼痛发作忍不住时，他就悄悄吃止疼药。
苏和早已看出他的不适，轻声说：“老公，放小野下来吧，你腰不舒服。”
“没事。”梁远清摇头，但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
梁远筝走过来，从他怀里接过秋野：“小野来，奶奶抱。爸爸累了，让爸爸休息。”
秋野不太情愿，但看到梁远清苍白的脸色，还是乖乖让梁远筝抱了。小手却一直抓着梁远清的衣角，不肯完全放开。
进了屋，家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月嫂刚喂完春晓正在给她拍嗝，梁远筝则扶着苏和上楼休息。
“姐，我没事了，能自己走。”苏和说。
“不行，”梁远筝态度坚决，“医生说还要休养。你这月子得做足六十天，好好把流失的气血补回来。”
房间里，床单被套都换了新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苏和躺下时，舒服地叹了口气：“医院的床再怎么舒服，也比不上家里的。”
梁远清跟进来，想坐在床边陪她，被梁远筝拦住了。
“你，去客房休息。”梁远筝指着弟弟，“瞧瞧你这脸色，跟纸一样白。这几天在医院没日没夜地熬，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今天你必须好好睡一觉。”
“我在这儿陪和和。”
“不用你陪！”梁远筝瞪他，“有我在，有月嫂在，还能让和和委屈了？你去睡觉，这是命令！”
苏和也劝：“老公，你去休息吧。你脸色真的不好，我看着心疼。”
梁远清看看妻子，又看看姐姐，终于妥协：“那有事叫我。”
“能有什么事？”梁远筝推他出门，“快去！”
客房已经收拾好了，梁远清简单洗漱后，倒在床上，身体一沾到柔软的床垫，所有的疲惫瞬间涌了上来。他本想只睡一会儿就起来，但眼睛一闭，很快就沉入了深眠。
这一睡，就从下午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晚饭时苏和问梁远筝：“姐，远清呢？还在睡吗？”
“嗯，没醒过。”梁远筝叹气，“他是真累坏了。你生春晓那天，他在icu外守了两天，后来你转回病房，他又天天陪床。那椅子多硬啊，他腰本来就有旧伤。”
苏和听着，心里揪着疼。她知道梁远清这些天不容易，但没想到他累成这样。
半夜两点，苏和醒了，她轻轻下床，披了件外套，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夜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她走到客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门。
梁远清睡得很沉，连她进来都没察觉。他侧躺着，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微蹙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腰上他旧伤的位置。
苏和在床边坐下，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他。他瘦了，脸颊有些凹陷，鬓角的白发在月光下更加明显。才四十三岁的人，此刻看起来像五十出头。
她伸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指尖触到他皮肤时，能感觉到温度。
梁远清动了动，没醒，但呼吸声变了变。苏和收回手，想了想，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把手伸进去，找到他搭在腰上的那只手，轻轻移开，然后用自己的手掌覆上他的腰。
她记得燕大附属医院医生教过她按摩的手法，他腰伤急性发作时，医生教她怎么帮他缓解疼痛。，那手法她已经操作过无数遍，早已经烂熟于心了。
手掌温热，力道轻柔，沿着脊柱两侧慢慢按压。她不敢太用力，怕吵醒他，只是用掌心的温度帮他缓解肌肉的僵硬。
按了大约十分钟，梁远清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翻了个身，平躺着，呼吸变得更深沉。
苏和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感激，有爱，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俯身，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回自己房间前，她又去了春晓的儿童房，春晓正好醒了，发出轻微的哼唧声，月嫂就睡在旁边的陪护床上，立刻起来查看。
“没事，可能是做梦了。”月嫂轻声说，轻轻拍了拍春晓。
苏和看着婴儿床里的小小身影，又想起刚才看到的梁远清的睡颜，心里满满的。
第二天早晨，梁远清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他坐起身，感觉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地沉，腰部的疼痛也缓解了很多。洗漱下楼，餐厅里已经热闹起来。秋野坐在儿童椅上，自己拿着小勺子吃麦片，弄得满脸都是。梁远筝在喂春晓喝奶，张嫂在厨房准备早餐，月嫂在收拾婴儿用品。
“醒了？”梁远筝看到他，笑了，“这一觉睡得够沉的。饿了吧？张嫂熬了小米粥，给你盛一碗。”
梁远清点头，目光在餐厅里转了一圈：“和和呢？”
“还在睡。”梁远筝说，“她半夜起来看你了，回来才又睡的。”
梁远清一愣：“她去看我？”
“嗯，说你睡得沉，没发现。”梁远筝把喂完奶的春晓抱起来拍嗝，“你呀，有这么好的老婆，可得好好珍惜。”
梁远清心里一暖，点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进入了有条不紊的“月子模式”。月嫂负责春晓和苏和的月子餐，白班育儿嫂负责陪秋野玩，张嫂负责一家人的三餐，梁远筝则是总指挥，协调各方。梁远清除了必要的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陪苏和。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晓满月了，苏和的气色也一天比一天好。
产后四十二天，梁远筝陪苏和去医院复查。
妇产科门诊里人不少。等了大约半小时，轮到她们。
接诊的是那位处理苏和生产时大出血的那位医生。她仔细看了苏和的各项检查报告，又做了妇科检查。
“恢复得非常好。”医生摘下手套，笑着说，“到底是年轻，而且家人照顾得好，气色红润，伤口愈合得也好。”
梁远筝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医生转向苏和，“同房的话，还是再等等。虽然恢复得好，但子宫和阴道都需要时间完全复原。建议再等三个月。”
苏和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小声应道：“知道了，医生。”
医生笑了：“年轻人，正常，是好事。说明感情好。”
梁远筝也笑，拍拍苏和的手。
苏和犹豫了一下，又问：“医生，如果，我是说如果，再生三胎，会不会再出现大出血的情况？”
这话问出来，梁远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猛地转头看苏和，眼睛瞪得老大：“你疯了？梁远清给你吃什么蜜了，你还想再生啊？”
“没有没有，”苏和赶紧解释，“我就是问问。”
医生看了看她们，正色道：“这个说不准。生孩子本来就是鬼门关走一遭，有身体很好、产检一路绿灯的产妇突发羊水栓塞去世的，也有身患重病但顺利生产的。”她顿了顿，“你这次是产程太快，胎盘粘连导致的大出血，下次不一定还会发生，但也有可能再次发生，甚至更严重。”
“谢谢医生。”苏和点头。
出了诊室，梁远筝的脸色还是不好看。一直到坐进车里，她才开口，语气是少有的严厉：“和和，你老实告诉我，你还真想再生三胎？”
“没有啦，”苏和赔着笑，“我就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梁远筝盯着她，“这种问题能随便问吗？你要是再出什么事，他梁远清也不会独活了！到时候可怜了几个孩子，没爹没娘！”
苏和被她的话震住了。她从来没想过如果她真的有事，梁远清会怎样？
“姐，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她小声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梁远筝发动车子，语气依然严肃，“你现在有一儿一女，人生圆满了！别再想什么三胎四胎的。你要是怕意外怀孕，让远清结扎去！”
苏和的脸更红了：“姐，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管你是不是这个意思。”梁远筝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和和，姐是心疼你，你生春晓的时候，我们在外面等着，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像有人把你的心揪出来放在油锅里煎！远清那时候他差点就垮了。”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姐没生过孩子，但姐知道，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生孩子，是拿命在赌。远清知道，所以他这辈子都会对你好。但你首先要对自己好，知道吗？”
苏和的眼泪掉了下来：“姐，我知道。”
“知道就听话。”梁远筝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回家不许提这个事，永远都不许提！我们现在的生活多好，小野聪明可爱，春晓乖巧漂亮，你和远清感情也好，这就是最好的状态，别再折腾了。”
“嗯。”苏和擦着眼泪，“我听姐的。”
梁远筝这才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头：“乖。咱们回家，今天张嫂炖了乌鸡汤，给你好好补补。”
车子驶向家的方向。苏和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想起梁远清熟睡时紧蹙的眉头，想起他抱着秋野时强忍疼痛的表情，想起他在icu外绝望的眼神。
是啊，她不能再冒险了，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他，为了孩子们，为了这个好不容易完整起来的家。
回到家时，梁远清正在客厅陪秋野玩积木。春晓躺在婴儿车里，自己玩着小手。
“回来了？”梁远清起身迎过来，“检查怎么样？”
“医生说恢复得很好。”苏和笑着说。
梁远清仔细看她，发现她眼睛有点红：“哭了？”
“没有，风吹的。”苏和躲开他的目光，“我去看看春晓。”
她走到婴儿车边，低头看着女儿。春晓正好看过来，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然后咧开没牙的嘴，笑了。
那一刻，苏和觉得，有这两个孩子，有身边的这个男人，有这个家，她的人生真的圆满了。
至于三胎，她不会再想了。就像姐姐说的，这就是最好的状态，不需要再折腾了。
晚饭时，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秋野自己用勺子吃饭，虽然弄得满桌都是，但大家都笑着看。春晓被月嫂抱着，眼睛好奇地转来转去。
梁远清给苏和夹了块鸡肉：“多吃点。”
“你也吃。”苏和给他夹了块鱼，“你最近瘦了。”
梁远筝看着他们，笑了：“互相夹菜，恩爱得很。”
徐明宇也笑：“这样多好。一家人在一起，平安健康，就是最大的福气。”
而那个关于三胎的问题，就像一粒投入湖中的小石子，漾起一圈涟漪后，慢慢沉入水底，不会再被提起。因为，珍惜当下，就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