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午后的光线显得比上午明亮了些。梁远清坐在那张他已经坐了近两天的长椅上，手机屏幕上是苏和穿着那件灰紫色的宋锦马甲，站在别墅的阳光下，手抚着肚子，笑得眼睛弯弯。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眼睛盯着前方紧闭的门。医生说今天如果没问题就能转回病房，现在已经下午两点多了。手机突然震动，梁远清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了。
是梁远筝发来的微信：“春晓醒了，在吃奶，乖得很。和和那边有消息吗？”
他正要回复，icu的门开了。一个护士走出来，环视走廊：“徐苏和家属！”
梁远清“腾”地站起来，心跳骤然加速：“在！我是！”
他握着手机的手在颤抖，脑子里闪过最坏的念头，难道又出血了？还是感染了？他的声音发紧：“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护士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反而笑了：“办手续，准备回病房吧。” 有那么两秒钟，梁远清没反应过来。他愣愣地看着护士，直到对方又说了一遍：“徐苏和情况稳定，可以转回普通病房了。您在这儿等一下，一会儿会有护工推她出来。”
“谢谢，谢谢！”梁远清的声音哽住了，他连连点头，眼睛瞬间就红了。
护士转身回了icu，梁远清在原地站了好几秒，才想起要给梁远筝打电话。他手指抖得厉害，第一次没按对，第二次才拨出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远清？怎么了？”梁远筝的声音里透着紧张。
“姐，”梁远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些，“和和马上可以回病房了。”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然后传来梁远筝带着哭腔的声音：“真哒？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就把这边收拾一下，病房都准备好了！你等着，我这就过去！”
“不用，姐，你看着春晓，我在这儿等就好，一会儿直接回病房。”
“好好好，那我在这儿等着！”梁远筝又补充，“我给宇哥发个信息，他今天开会肯定也是心不在焉。”
挂了电话，梁远清靠着墙，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两天了，从情人节晚上到现在，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能往下落一落了。 他给徐明宇也发了条信息：“宇哥，和和转回病房了。”
几乎是立刻，徐明宇回复：“太好了！我马上过来！”
梁远清看着手机，嘴角终于有了笑意，他收起手机，眼睛盯着icu的门，一分一秒地数着。 大约二十分钟后，门再次开了。护工推着一张病床出来，床上躺着的人裹在医院的白色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
“和和！”梁远清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苏和转过头，看到他，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虚弱的笑容，脸色虽然还是不好，但比昨天看着有生气多了。
“没事了，没事了。”梁远清握住她的手，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什么，“走，回病房，姐和春晓都在等你！”
“嗯。”苏和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沙哑。梁远清帮着护工推床，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苏和的脸。走廊的灯光在她脸上流动，他能看到她眼底的疲惫，也能看到那里面的安心。
病房在妇产科住院部的八楼，是个单人间。梁远筝早就等在门口，看到病床推来，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和和，”她迎上来，握住苏和的另一只手，“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护工和梁远清一起把苏和转移到病床上。梁远筝立刻开始忙碌起来，帮她把枕头垫好，被子盖好，又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苏和嘴边。
“慢点喝，小口小口。”梁远筝轻声说。
苏和喝了几口，摇摇头。梁远筝把杯子放下，坐在床边，一手拉着苏和的手，一手抹眼泪：“和和，你辛苦了，辛苦了。”
“姐，我没事。”苏和的声音还是很轻，但清晰。
“还说没事！”梁远筝的眼泪又涌出来，“小脸瘦得只剩下一半了！看看这下巴尖的。”她转头看向站在床尾的梁远清，语气突然带了责备，“都怪你！让和和吃这么大苦！”
梁远清没辩解，只是点头：“是，是，都怪我。”
“本来就是！”梁远筝瞪他。
苏和轻轻拉了拉梁远筝的手：“姐，别怪他。原本他是不同意要二胎的，是我自己想要的。我说想给小野添个伴，想家里再热闹些。”
“你就护着他！”梁远筝又气又心疼，指着弟弟，“梁远清你记着，你欠和和的！这辈子都得对她好！”
“我知道。”梁远清的声音很沉，“我会的。”
正说着，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主治医生进来了。
“周医生。”梁远清和梁远筝同时站起来。
“别紧张，坐。”周医生走到床边，看了看苏和的状态，又检查了监护仪上的数据，“情况稳定，恢复得不错。”
她转向家属：“有些注意事项要交代。晚点儿护士会来拔尿管，家属要多给她按摩按摩腿，长时间卧床容易形成静脉血栓。如果体力允许，可以尝试下床走几步，但要有人扶着，不能勉强。”
“好的，好的。”梁远筝赶紧拿手机记下来。
“要注意卫生，防止感染。恶露量多的话要及时换护理垫。饮食上先从流食开始，慢慢过渡。”周医生顿了顿，“另外，产妇情绪可能波动比较大，家属要多关心，多陪伴。”
“谢谢，谢谢医生。”梁远清连连道谢。 周医生又嘱咐了几句，离开了。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这时，病房门又被轻轻推开，护士探进头来：“宝宝要洗澡了，家属可以来看。”
梁远筝看向弟弟：“远清，你去陪着，我在这里陪和和。”
“好。”梁远清起身，又俯身在苏和额头上亲了一下，“我去看看春晓，一会儿回来。”
苏和点头：“拍视频。”
“嗯。”
梁远清和月嫂抱着孩子跟着护士出去后，梁远筝又重新坐回床边，握着苏和的手：“和和，你要不要睡会儿？累不累？”她的声音柔软下来，“姐没生过孩子，但看你受这么大罪，姐真心疼，你小叔也是，他今天开会都心不在焉的，刚发信息说马上过来。”
苏和眼圈红了：“姐，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傻孩子，说什么呢！”梁远筝的眼泪又掉下来，“等出院了，回家好好坐月子。流了那么多血，姐要给你补回来，红枣、桂圆、阿胶，燕窝、海参一样都不能少！”
她说着，抽出纸巾给苏和擦眼角的泪：“不哭了，乖，月子里哭对眼睛不好。”
梁远筝按照医生的嘱咐，开始给苏和按摩腿。她的动作很轻，很仔细，从脚踝开始，一点点往上。
“和和，”她一边按摩一边轻声说，“远清很爱你，这两天他一直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饭也没怎么吃，觉也没睡。昨天上午他看到医生从你身上取出来的纱布。”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他抱着我痛哭，说心疼你，想替你受罪，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他太爱你了，所以，你们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吗？”
苏和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进鬓发里，她想到了刚出重症监护室时看到他憔悴的脸和他鬓角新添的白发。
“嗯，姐，我知道，我都知道。”她的声音哽咽，“我看到他的时候，我的心都要碎了，他身体不好，尤其是天冷的时候他更不舒服，他头上好像又多了好多白发。”
“谁说不是呢。”梁远筝叹气，“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么一折腾，哎！”她顿了顿，忽然笑了，“活该他受！不过，这下你俩在一起，这年龄差就显得更大了，说他是你爹都信！” 这话说得苏和也笑了，虽然笑得有点虚弱。
新生儿洗澡室在护士站旁边的房间里，是个玻璃隔间，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的操作。梁远清他们到的时候，也有几个爸爸等在外面了，大家都拿着手机准备拍照。
透过玻璃，他看到月嫂抱着春晓走进去。春晓被裹在粉色的襁褓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眼睛闭着，似乎还在睡。护士准备好了澡盆、水温计、沐浴露、毛巾。月嫂把春晓放在操作台上，开始解襁褓。
梁远清走近了些，把手机摄像头对准里面。襁褓解开，春晓小小的身体露了出来，皮肤红红的，还有些皱，四肢纤细得像小藕节。
春晓似乎感觉到凉意，小身子缩了缩，小手小脚开始不安分地挥动。护士试了水温，把春晓小心地抱进澡盆，温水漫过她的小身子时，春晓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那是梁远清第一次真正看清女儿的眼睛，很黑很亮，像两颗浸润在水里的黑葡萄。她的眼睛还不会聚焦，茫然地转动着，小嘴一瘪，似乎要哭。
但下一秒，温水包裹的感觉让她安静下来。护士用柔软的小毛巾轻轻擦洗她的身体，从脖子到胸口，到小肚子，到后背。梁远清看着，心里有种奇异的柔软。那么小一个生命，那么脆弱，那么需要保护。这是他和苏和的孩子，是苏和用命换来的孩子。
护士给春晓洗头发时，动作格外轻柔，春晓似乎很享受，眼睛又闭上了，小嘴却微微张开，发出“啊啊”的细微声音。
“这宝宝真乖，洗澡都不哭。”护士对月嫂说。
“是啊，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怎么闹过。”月嫂笑着，“吃得香睡得着，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梁远清听到这些话，眼眶发热。有福气的孩子，希望如此，希望春晓一生平安顺遂，以后也不要再经历她妈妈经历的痛苦。
洗澡很快结束了，护士用大毛巾把春晓包起来，轻轻拍干，然后开始做抚触。春晓被翻过身，趴在毛巾上。护士的手指在她小小的背上来回按摩，动作专业而温柔，春晓的小脑袋侧着，眼睛又睁开了，这次似乎能看到些光亮，眼珠跟着护士移动的手指转动。
梁远清举着手机，录下了全过程。抚触做完，护士给春晓穿上尿不湿，裹上干净的襁褓，整个过程春晓只哼唧了几声，没有大哭。
月嫂抱着春晓出来时，梁远清迎上去：“辛苦了。”
“梁先生客气了。”月嫂把春晓递给他，“您抱抱？”
梁远清有些紧张，他抱过秋野，但是已经忘记那个感觉了，新生儿这么小、这么软，他怕自己抱不好。
“托着头和脖子，这只手托着屁股。”月嫂指导他。
梁远清小心翼翼地接过，春晓在他怀里轻得几乎没有重量，但那份温热和柔软实实在在地传到他掌心。春晓似乎认得他，小脑袋在他臂弯里蹭了蹭，然后安静下来，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他。那一刻，梁远清低头看着女儿，看着她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长长的睫毛，她像苏和，尤其是眼睛和嘴巴的弧度。
“春晓，”他轻声说，声音有些哑，“我是爸爸。”
春晓眨了眨眼，小嘴动了动，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啊。”
“妈妈在病房等我们，”梁远清继续说，像是在和她对话，“妈妈很勇敢，为了让你来到这个世界，她吃了很多苦。所以你要乖，要健康长大，要对妈妈好，知道吗？”
春晓当然听不懂，可是她的小手从襁褓里伸出来，抓住了梁远清的一根手指。那握力很轻，几乎感觉不到，但梁远清感觉到了。他低头看着那只抓着自己手指的小手，那么小，指甲薄得像花瓣，皮肤嫩得能看见底下的血管。
“我们回病房看妈妈。”他说。
回到病房时，徐明宇已经到了。他站在床边，正和苏和轻声说话。看到梁远清抱着春晓进来，他笑了：“哟，爸爸抱娃有模有样了。”
梁远筝接过春晓，小心地放到苏和身边：“和和，看，春晓洗完澡了，香喷喷的。”
苏和侧过身，看着身边的女儿，她的眼神柔软得像春天的湖水，伸手轻轻碰了碰春晓的脸颊。春晓似乎闻到了妈妈的味道，小脑袋往苏和的方向偏了偏，小手在空中抓了抓。
“她想让你抱呢。”梁远筝轻声说。
“等我好一点。”苏和的声音哽咽了，“等我好一点，我就抱她。”
“不着急。”梁远清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你先养好身体。春晓有我们照顾。”
徐明宇看着这一幕，眼眶也有些发热。他走到窗边，假装看风景，悄悄擦了擦眼角。 病房里安静下来。
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监护仪的“滴滴”声还在继续，但不再刺耳，反而像某种安心的节拍。
梁远筝轻声对梁远清说：“远清，你去吃点东西吧，我在这儿陪着。”
梁远清摇头：“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你这两天几乎没吃没喝！”梁远筝板起脸，“你倒下了，谁照顾和和和春晓？”
徐明宇走过来：“你姐说得对。”
“那我和宇哥一起去，买点粥，大家都吃一点。”
“你歇着，我去。”徐明宇已经看到很多次梁远清按着腰了。
“好吧。”他终于妥协。
梁远筝继续给苏和按摩腿，动作轻柔而有节奏。春晓在小床里睡着了，小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梁远清坐在椅子上，看着妻子和女儿，阳光在她们身上镀了一层金边，那么安详，那么美好。
他想起了前天晚上的惊心动魄，想起了那些染血的纱布，想起了在icu外绝望的等待，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最后定格在眼前这一幕：她平安地回到他身边，回到了他们的女儿和家人身边，这就够了。这就是他想要的全部。 苏和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看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不需要说话，什么都懂了。
梁远筝看看弟弟，又看看苏和，悄悄起身，拉着月嫂走出病房，把空间留给他们。
梁远清起身走到床边，俯身在苏和耳边轻声说：“和和，谢谢你。谢谢你回到我身边。”
苏和的眼睛红了，但她笑着，轻声说：“傻瓜，我舍不得走。” 她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住他，此刻两只手，一大一小，一温热一微凉，紧紧相握。暴风雨过去了，留下的，是彩虹，是新生，更是坚固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