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晨光透过梧桐叶洒在沪市街头,苏和站在君和律师事务所大厦前,整理了一下米白色西装外套的衣领。
产后半年,她的身材已恢复如初,因为坚持哺乳和瑜伽,她的身形甚至显得更加挺拔,她扎着简单的马尾,脸上不施粉黛却气色红润,看起来确实还像个大学生。
“徐律师早!”前台小姑娘笑着打招呼。
“早。”苏和微笑点头,刷卡走进电梯。十一楼,并购业务部,推门而入时,已经有人在忙碌了。
陈小波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眼睛一亮:“苏和!气色这么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休的是美容假。”
“小波哥别取笑我了,颖姐怎么样?”
“挺好的,说这个学期要跟着指导教授做新项目。”
苏和放下包,坐到靠窗的工位上。这个位置是陈小波特意留给她的,光线好,视野开阔。
“说真的,家里都安排好了?春晓才六个多月吧?”陈小波走过来,压低声音。
“都安排好了。”苏和打开电脑,“秋野上幼儿园很适应,春晓有住家育儿嫂带。”她顿了顿,“每周五我们回自己家,平时就住小叔那儿,方便照应。”
陈小波了然:“那就好。”他环顾四周,声音更低了,“哦,部门新来的两个同事,李晴和吴天奇,他们不清楚你的情况。你自己看要不要说。”
苏和摇摇头:“工作就是工作,我不想搞特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正说着,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来。他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白衬衫领口挺括,没打领带,显得干练而不拘谨。看到苏和时,他明显愣了一下。
“天奇,来得正好。”陈小波招手,“这位是徐律师,今天正式入职。苏和,这是吴天奇律师,比你早来一个月,也是新人。”
“你好。”吴天奇走过来,伸出手,笑容干净,“早就听陈律师说会有位很优秀的同事加入,没想到这么年轻。”
苏和与他握手:“过奖了,以后还请多指教。”
“互相学习。”吴天奇松开手时,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秒,“徐律师是哪个学校毕业的?看起来像刚出校园。”
苏和笑笑:“燕大。”
她没有提自己已婚已育,没有提之前的轮岗经历,更没有提和徐明宇的关系。在新的部门,她希望被当作一个纯粹的、有能力的律师来看待。
上午的部门会议上,陈小波介绍了并购业务部的架构和正在进行的项目。苏和认真做笔记,偶尔提问,思路清晰。吴天奇坐在她斜对面,时不时会看她一眼。
午休时,李晴约苏和一起吃饭,吴天奇正好经过,很自然地加入:“不介意一起吧?”
三人去了大厦附近的轻食餐厅。李晴很健谈,讲自己之前在法院实习的经历。吴天奇话不多,但很会接话,气氛融洽。
“徐律师,你住哪儿?通勤方便吗?”李晴问。
“挺方便的,地铁直达。”苏和含糊带过,关于家庭她不想多说。
“一个人住?”林远看似随意地问。
苏和顿了顿,摇头:“和家人一起。”
这个半真半假的回答让吴天奇眼睛亮了一下。李晴没察觉,继续聊着租房的话题。
下午,陈小波把三人叫到会议室,分配任务,是一个医疗器械公司的并购项目,需要整理卖方提供的三年财务数据和合同文件。
“这些卷宗,”陈小波指着桌上堆成小山的文件,“需要在周五前梳理出关键信息。徐律师你负责合同部分;吴律师负责财务数据;李律师负责知识产权相关。徐律师之前有过财务经验,吴律师有问题可以找徐律师。”
他看了看三人:“这是你们在并购部的第一个正式任务,仔细点,别出错。”
接下来的两天,苏和埋头在合同文件里,并购涉及的合同种类繁多,采购合同、销售合同、租赁合同、劳动合同等等,她需要从上千页材料里找出关键条款:违约责任、争议解决方式、合同期限等等。
吴天奇时不时会过来请教问题,周四下午,他拿着几份报表过来:“徐律师,这个折旧方法变更的说明,你看是不是应该重点标注?”
苏和接过来仔细看:“对,折旧方法变更影响利润,要在尽调报告里单列说明。还有这里,”她指着另一处,“应收账款账龄分析,超过一年的要特别关注。”
“明白了,谢谢。”吴天奇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嘴角微微上扬,“你做事真仔细。”
“应该的。”苏和头也不抬。
周四晚上七点,办公室只剩下苏和、吴天奇和李晴。陈小波去开会了,走前嘱咐他们尽量今天完成初稿。
“我男朋友催我吃饭了。”李晴看着手机,有些为难,“我还有一点就弄完了,但是…”
“你先回去吧。”苏和说,“剩下的我帮你看看。”
“真的?太感谢了!”李晴如释重负,快速收拾东西,“请你喝一星期咖啡!”
李晴离开后,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吴天奇起身倒了杯水,自然地给苏和也带了一杯:“歇会儿吧,你都坐一下午了。”
“谢谢。”苏和接过水杯,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你住哪儿?等会儿怎么回去?”吴天奇问,“如果顺路,我可以送你。”
“不用了,我坐地铁很方便。”苏和婉拒,“而且我还不知道要弄到几点。”
“我陪你。”吴天奇坐回座位,“我这部分也快好了,一会儿帮你核对合同部分。两个人效率高些。”
苏和想拒绝,但吴天奇已经低头看文件了,她只好把话咽回去。
九点半,苏和终于完成了合同部分的梳理。她把整理好的表格打印出来,开始最后核对。也许是因为连续工作太疲劳,也许是因为第一次接触并购业务有些紧张,在一个设备采购合同的金额处,她犯了一个错误,把“人民币2,850,000元”看成了“人民币2,580,000元”,两个数字看颠倒了。
她自己没发现,核对完所有文件,她长舒一口气:“终于好了。”
吴天奇走过来:“我也好了。一起吃个宵夜?楼下有家粥店还开着。”
“我不饿,你先回去吧。”苏和整理着文件,“我把东西发给陈律师就走。”
“我等你。”吴天奇坚持,“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最后两人一起下楼。吴天奇果然又带她去了粥店,点了两份海鲜粥和几样小菜。等待时,他看着苏和,忽然说:“你工作时的样子,很吸引人。”
苏和愣了一下。
“我是说,”吴天奇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直白,补充道,“你很专注,很专业。不像有些人,毛毛躁躁的。”
“谢谢。”苏和低头搅拌着粥,避开了他的目光。
周五早上九点,苏和被陈小波的电话叫到了办公室。
“坐。”陈小波脸色严肃,把一份打印出来的文件推到她面前,“设备采购合同的金额,你写错了。”
苏和心里一紧,接过文件看——那个被她看颠倒的数字,被红笔醒目地圈了出来。
“2,850,000和2,580,000,差了两百七十万。”陈小波声音平静,但透着严厉,“如果这是在交易文件里,这个错误可能导致客户做出错误判断,甚至影响整个并购对价。”
苏和的脸瞬间白了:“对不起,小波哥,是我没仔细。”
“不是对不对得起我的问题。”陈小波打断她,“是对不起客户,对不起你自己的专业,并购业务里,数字就是生命线,一个零都不能错,何况是两百多万?”
他顿了顿:“今天下班前,把你负责的所有合同重新核对一遍,每一份,每一个数字,都要确认无误。”
“好。”苏和的声音有些发颤。
走出办公室时,她看到吴天奇站在走廊里,显然听到了里面的对话,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苏和已经快步走回自己工位。
一整个上午,苏和把自己埋在文件堆里,她把每一份合同都重新拿出来,逐字逐句地核对,午休时,李然过来叫她吃饭,她都直摇头。
那个错误像块石头压在心上,不是因为被批评,而是因为自己确实不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下午三点,吴天奇端了杯咖啡放到她桌上:“休息会儿吧。”
“谢谢。”苏和没抬头。
“那个错误,我昨天也没看出来。”吴天奇轻声说,“不全是你的责任。”
“是我的责任。”苏和终于抬起头,眼睛有点红,“陈律师说得对,数字不能错,我太不仔细了。”
吴天奇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他拉过旁边工位的椅子坐下:“那我陪你一起核对。两个人看,不容易漏。”
“不用……”
“就这么定了。”吴天奇已经拿过一份合同,“从这份开始?”
苏和看着他,最终点点头。
有他帮忙,进度快了不少,他确实专业,对数字敏感,很快找出了几个苏和之前没注意到的小问题,虽然不影响大局,但能避免总是好的。
五点半,同事们陆续下班。李晴走前小声对苏和说:“别太往心里去,陈律师对谁都严格,但他从不记仇。”
七点,办公室又只剩下他们两人。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
“差不多了。”吴天奇合上最后一份合同,“都核对完了,没问题。”
苏和长长地舒了口气,靠进椅背里。疲惫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饿了吧?”他拿起手机,“我点外卖,想吃什么?”
“随便,清淡点就行。”
吴天奇点了两份套餐。等待时,办公室安静得能听到空调的运转声。他看着她,忽然说:“其实你不用这么拼。新人犯错很正常,陈律师也明白。”
“我知道。”苏和揉着太阳穴,“但我对自己有要求。”
“看得出来。”吴天奇笑了,“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地方。”
这句话的语调有些微妙。苏和抬眼看他,他的眼神很认真,不像纯粹的同事间的欣赏。
“天奇,”她斟酌着开口,“我其实……”
“外卖到了。”吴天奇起身打断她,“我去拿。”
晚餐是简单的两荤一素套餐。吃饭时,他聊起自己的经历,京大法学院毕业,在红圈所实习两年,选择君和是因为看中这里的平台和氛围。
“你呢?”他问,“为什么选择并购业务部?这个部门压力很大。”
苏和想了想:“想学点真正有挑战性的东西。而且,”她笑了笑,“我喜欢把复杂的事情理清楚的感觉。”
“我也是。”吴天奇看着她,眼神柔和,“而且我觉得,能和你一起工作,是件很好的事。”
这话已经有些越界了。苏和放下筷子,决定说清楚。
手机突然响了,是梁远清。
“抱歉,我接个电话。”苏和拿起手机走到窗边。
“下班了吗?”梁远清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背景里有钢琴声,应该是秋野在按玩具钢琴。
“还没,不过快了。”
“别太累。张嫂炖了汤,留给你回来喝。”
“知道了。”苏和的语气不自觉地柔软下来,“春晓今天乖吗?”
“乖,就是晚饭时有点闹觉,育儿嫂哄了好久。秋野今天在幼儿园得了小红花,说要等你回来给你看。”
苏和挂完电话,回到了办公室。
“男朋友的电话?”
“不,我家人的电话,问什么时候能下班。”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没再聊工作之外的话题,但吴天奇的嘴角一直是上扬的。八点半,所有文件整理完毕,苏和把最终版发给了陈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