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蹲在县城东头老油坊后墙根,指尖抠着砖缝里的冰碴。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他裹紧了军绿色棉袄——这是从戒指里翻出来的旧物,袖口磨出的毛边正好显得“符合身份”。
“舟哥,真要进去?”铁牛缩着脖子,哈出的白气瞬间散在风里,“刚才那俩货看咱的眼神,跟狼看肉似的。”
林舟没应声,眼睛盯着油坊侧门。门板上贴着张褪色的“抓革命促生产”标语,边角卷着,露出后面斑驳的木纹。昨天从二柱子叔侄那儿审出黑市的消息后,他琢磨了一整夜——戒指里的抗生素快见底了,秀莲她娘的咳嗽药也得备着,这节骨眼上,只能来这种地方碰碰运气。
“来了。”林舟拽了铁牛一把。侧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个留着寸头的汉子探出头,左右扫了两眼,压低声音:“暗号?”
“盼着来年粮满仓。”林舟报出二柱子他叔交代的口令,声音刻意压得沙哑。
寸头汉子眼里闪过丝诧异,大概没料到会是两个年轻后生。他往两人身后瞅了瞅,确认没尾巴,才侧身让开:“进去说话,别乱看。”
油坊里比外面暖和些,弥漫着一股桐油混着粮食的怪味。十几个黑影散落在废弃的榨油机周围,有人揣着手蹲在地上,有人背靠着墙抽烟,火星在昏暗中明灭。林舟眼角扫过,瞥见个穿干部服的,正跟个戴瓜皮帽的低声嘀咕,手里捏着的布票露了个角。
“找啥?”寸头汉子叼着烟凑过来,烟卷快烧到手指头了。
“药。”林舟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斤红糖——这是他从戒指里拿的,这年头比钱管用,“要治咳嗽和消炎的。”
寸头汉子眼睛亮了亮,往布包里瞟了眼,咂咂嘴:“有是有,不过贵。”他往榨油机后面努努嘴,“跟刘瞎子说去,他手里有好货,就是脾气怪。”
林舟刚要动,铁牛突然拽住他胳膊,声音发颤:“舟哥,你看那边!”
林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后脖颈子瞬间冒了层冷汗——角落阴影里,站着个穿军大衣的,正盯着他们。那张脸有点眼熟,是上次在公社大会上见过的,县农业局的干事,好像跟二柱子他表哥是一伙的。
“别怕,装没看见。”林舟捏了捏铁牛的手,不动声色地往榨油机后面挪。路过那个戴瓜皮帽的时,对方突然嗤笑一声:“后生,红糖换药?怕不是来消遣的吧?”
林舟脚步一顿。这声音尖细,像用指甲刮玻璃。他转头看去,瓜皮帽手里把玩着个银锁,锁身上的“长命百岁”四个字在煤油灯下发亮——那款式,跟他戒指里那把祖传的几乎一模一样。
“换不换?”林舟没接话,直接把布包往桌上一放。红糖的甜香混着油味散开,好几道目光投了过来。
“刘瞎子,接活了!”瓜皮帽扬声喊了句。榨油机后面传来动静,一个瞎了只眼的老头拄着拐杖挪出来,手里攥着个油布包。
“消炎的,两片顶一片。”刘瞎子把包扔过来,枯瘦的手指在布包上捏了捏,“红糖留下,再添两尺布票。”
林舟心里骂了句黑,脸上却没显。他正想从怀里掏布票——那是他攒了俩月工分换的——就听门口有人喊:“王干事来了!”
刚才那个穿军大衣的不知啥时候出去了,这会儿正领着两个戴红袖章的往里闯,手里的电筒光柱乱扫:“都不许动!查投机倒把!”
油坊里顿时炸了锅。有人往桌底钻,有人翻后窗,戴瓜皮帽的反应最快,抓起桌上的银锁就往林舟怀里塞,低声骂:“帮我带出去,老地方谢你!”
林舟脑子嗡嗡响。他下意识把银锁揣进怀里,拽着铁牛就往榨油机后面躲。光柱扫过来的瞬间,他看见寸头汉子被按在地上,脸磕在油桶上,淌出血来。
“这边有动静!”一个红袖章喊着冲过来。林舟心一横,拉着铁牛钻进榨油机下面的空隙。灰尘呛得他直咳嗽,只能死死捂住嘴。
电筒光在头顶晃了晃,没发现异常。外面传来踹东西的声音和咒骂声,持续了约莫一袋烟的功夫,才渐渐平息。
“走了没?”铁牛的声音抖得像筛糠。
林舟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没动静了。他刚要爬出去,就听见刘瞎子在上面哼唧:“小兔崽子,压着我腿了。”
两人赶紧把老头拽出来。刘瞎子那只瞎眼的眼窝陷着,另一只眼睛却亮得吓人:“刚才那银锁,是‘金算盘’的吧?”
林舟心里一动:“你认识?”
“认识他娘的腿。”刘瞎子啐了口带血的唾沫,“那老小子欠我三服药钱,跑了快半年了。”他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两粒黑乎乎的药丸,“这是给你的,比刚才那两片管用。”
林舟接过药丸,心里犯嘀咕。这老头看着像半截入土的人,说话却中气十足,不像是普通贩子。
“想知道我为啥帮你?”刘瞎子看穿了他的心思,咧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你刚才把红糖往我这儿推的时候,用的是‘捻指’的手势——那是以前跑药帮的规矩,你爹妈是干这个的?”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他哪懂什么规矩,刚才不过是顺手的动作。但这节骨眼上,只能顺着话头往下编:“我爹以前走南闯北过,教过我两手。”
“难怪。”刘瞎子点点头,往地上吐了口烟丝,“刚才那王干事,跟农业局的刘干事是堂兄弟,就是他把二柱子表哥保进去的。你们这是被盯上了。”
林舟后背一凉。他就说那穿军大衣的眼熟,原来是刘干事的亲戚。这趟黑市,怕是进了人家设好的套。
“那现在咋办?”铁牛急得直搓手,“咱从后门跑吧?”
“后门早被堵了。”刘瞎子拄着拐杖往门口挪,“跟我来,有条暗道。”
老头领着他们穿过堆着废油桶的角落,在最里面的墙根下摸索了一阵,掀开块松动的石板,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进去,往下走三丈,左转有出口,通着城外的乱葬岗。”
林舟犹豫了。这老头来路不明,万一有诈……
“不敢?”刘瞎子冷笑,“要么等着被红袖章抓去蹲号子,要么跟我赌一把。”他从怀里摸出个铁皮烟盒,扔给林舟,“这个给你,算定金。”
林舟打开烟盒一看,差点喊出声——里面是半盒盘尼西林,比他刚才换的那两片好得多。
“走!”林舟当机立断,推了铁牛一把,“你先下。”
铁牛虽然害怕,但还是咬着牙钻了进去。林舟刚要跟上,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王干事的吆喝:“刘瞎子,看见两个后生没?一高一矮,高的穿军绿棉袄!”
“没见着。”刘瞎子慢悠悠地往洞口挪,用身体挡住石板,“王干事这么大阵仗,怕是抓着大鱼了?”
“算个屁!”王干事的声音越来越近,“就是两个偷鸡摸狗的,不过上面说了,抓着有赏。”
林舟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快速钻进洞口,刚要把石板拉上,就见刘瞎子冲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故意把拐杖往地上一顿:“哎哟,这老骨头,走不动了。”
石板“咔哒”一声合上。林舟在黑暗里竖起耳朵,听见王干事骂骂咧咧地走远了,才松了口气。
“舟哥,这老头靠谱不?”铁牛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带着回音。
林舟摸出火柴点亮,光柱里浮着密密麻麻的尘埃。“不好说,但至少现在不是敌人。”他顺着土梯往下爬,脚刚落地,就听见身后有动静。
“别动!”林舟摸出瑞士军刀——这是他从戒指里拿出来防身的,刀刃在火光下闪着冷光。
黑暗里慢慢走出个人影,手里举着个手电筒,光柱打在自己脸上——居然是戴瓜皮帽的!
“别紧张,自己人。”瓜皮帽把银锁扔过来,“还你。刚才谢了。”
林舟接住银锁,心里更纳闷了:“你咋也在这儿?”
“刘瞎子的暗道,我比他还熟。”瓜皮帽掏出烟,递过来一根,“我叫金算盘,跟你爹林老栓打过交道。”
林舟的手顿住了。林老栓?这是他穿越后接收的身份里,原主父亲的名字。他赶紧装出回忆的样子:“你认识我爹?”
“何止认识。”金算盘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你爹当年帮我运过一批盘尼西林,从天津到关外,躲过七道卡子,那本事,没的说。”他顿了顿,打量着林舟,“你跟你爹年轻时真像,就是这性子,比他稳。”
林舟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原主爹居然是干这个的?那这储物戒指……难道不是自己穿越带来的,而是原主爹留下的?他下意识摸了摸手指上的戒指,冰凉的金属触感似乎有了别的意味。
“前面就是出口。”金算盘打着手电往前走,“出去再说。”
暗道尽头是块假坟头,推开木板就是乱葬岗。雪地里散落着些破棺材板,风吹过发出呜咽声,听得铁牛直哆嗦。
“往这边走。”金算盘熟门熟路地拐进一片松林,“王干事那伙人,是想借着抓投机倒把,把跟二柱子表哥有牵连的人都揪出来。你坏了他们的事,他们肯定不会罢休。”
林舟跟在后面,脑子飞速运转。金算盘知道原主爹,还认识刘瞎子,显然在这条道上混了很久。这种人,说是盟友,不如说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你想咋地?”林舟开门见山。他不喜欢绕弯子,尤其是在这种风口浪尖上。
金算盘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我知道你手里有好东西。我能帮你打通门路,不管是药还是布,想要啥都能弄到。条件是,你得帮我个忙。”
“啥忙?”
“运批货去邻县。”金算盘压低声音,“一批种子,高产的那种。过了年开春就得用,路上查得紧,我信得过你爹的儿子。”
林舟心里一动。高产种子?这可是好东西。他戒指里虽然有不少粮食,但种子这玩意儿,再生能力强,比直接拿出粮食安全多了。
“我凭啥信你?”林舟反问。
金算盘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粒饱满的玉米种,颗粒比普通种子大一圈。“这是样品,你回去试试。要是信得过,三天后晚上,还在老油坊见。”他又递过来张纸条,“这是我在村里的落脚点,万一出事,去找张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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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舟接过纸条塞进怀里,看着金算盘的背影消失在松林里,才对铁牛说:“走,回家。”
往回走的路上,铁牛忍不住问:“舟哥,那金算盘靠谱不?我咋觉得他笑起来像狐狸似的。”
“狐狸才好。”林舟笑了笑,从戒指里摸出个窝头——这是他提前准备的,这会儿正好填肚子,“狐狸至少知道哪儿有肉吃,还能避开陷阱。”他把一半窝头递给铁牛,“刚才那批种子,要是真能高产,明年开春,咱村的日子就能好过点。”
铁牛啃着窝头,含糊不清地说:“那王干事咋办?他肯定还会找咱麻烦。”
“麻烦才好。”林舟眼里闪过丝精光,“他越找事,咱越能抓住他的把柄。你没听金算盘说吗?他们是想揪人,那咱就给他们找个大的。”
路过公社门口时,林舟特意往里面瞟了眼。李书记的自行车停在墙角,车把上绑着的红绸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心里有了个主意——这事,或许能让李书记也掺和进来。
回到村里时,天已经擦黑了。秀莲正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张望,看见他们,赶紧跑过来,手里还捧着个布包:“你们可回来了!我娘炖了红薯汤,快趁热喝。”
林舟接过布包,暖意从指尖传到心里。他打开一看,里面除了红薯汤,还有两个白面馒头——这在村里可是稀罕物。
“秀莲,你这是……”
“我舅从县城捎来的,给你补补身子。”秀莲低下头,耳根有点红,“刚才李书记来找你,说县农业局的人明天要来村里,好像是查什么事。”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来了。他不动声色地把银锁和那半盒盘尼西林塞进戒指,对秀莲笑了笑:“知道了,我明天去趟公社。”
晚上躺在炕上,林舟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把今天的事捋了一遍:王干事设套、金算盘出现、刘瞎子的药、高产种子……线索像一团乱麻,但隐隐指向一个方向——农业局里有人在搞鬼,而他们的目标,可能不止是二柱子表哥。
“舟哥,你说那金算盘会不会骗咱?”铁牛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骗不骗,试试就知道了。”林舟看着屋顶的破洞,月光从那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块亮斑,“明天县农业局的人来,你跟我一起去,看能不能认出那个王干事。”
“哎。”铁牛应了声,没过多久就打起了呼噜。
林舟却没睡意。他意念一动,戒指的空间在脑海里展开——里面的红糖少了半斤,多了银锁和半盒盘尼西林,还有金算盘给的那包种子。他摸出种子,借着月光看了看,颗粒饱满,确实不像普通品种。
“爹啊爹,你到底留下了多少秘密。”林舟喃喃自语。他突然觉得,这个1958年,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有意思。
第二天一早,林舟刚把院子扫干净,就听见村口传来喧哗声。他探头一看,只见两个穿干部服的人正跟李书记说话,其中一个,正是昨天在黑市见过的王干事!
林舟拍了拍铁牛的肩膀,低声说:“记住了,别乱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他整了整棉袄,迎着那群人走过去,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好戏,该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