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蹲在自家地头,指尖捏着粒饱满的玉米种。这是金算盘给的样品,比村里分到的种子大了近一圈,在初春的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风卷着黄土掠过田埂,远处传来生产队上工的哨声,陈铁牛扛着锄头跑过来,裤脚沾着泥点。
“舟哥,李书记让咱去仓库领新化肥,说是县农业局特批的。”铁牛咧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听说这次的化肥劲儿大,保准庄稼能增产!”
林舟把种子揣进兜,拍了拍手上的土:“领完化肥去趟公社,我得问问春播的具体政策。”他抬头望向村口,周秀莲正站在老槐树下核对记工本,阳光洒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边——这姑娘总趁记工的间隙往这边瞟,眼神里的暖意藏不住。
两人刚走到仓库门口,就撞见王干事领着两个穿干部服的人往外搬东西。那些麻袋上印着“高产种子”的字样,却被随意扔在板车上,有袋口裂开,洒出的种子干瘪瘦小,还混着草籽。
“王干事这是……”铁牛挠了挠头,话没说完就被林舟拽了把。
王干事瞥见他们,脸上堆起笑,眼底却没暖意:“小林啊,正好,这批种子是县局统一调配的,你们村领十袋,记得登记清楚。”他踢了踢脚边的麻袋,“虽说颗粒差点,但胜在数量多,集体种植就得讲奉献,不能光挑好的。”
林舟扫过那些劣质种子,心里冷笑。金算盘说的没错,农业局里果然有人搞鬼——把好种子扣下来,用次品充数,这要是播下去,秋收时全村都得喝西北风。他接过登记本,笔尖顿了顿:“王干事,咱村去年的种子留存够标准,按规定能优先领一级种,是不是……”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王干事打断他,掏出钢笔在登记本上划了个勾,“这批就挺好,别给组织添麻烦。”他身后的瘦高个干部突然开口,声音尖细:“就是,有的种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思想觉悟有待提高。”
林舟认出这是上次在黑市见过的,跟王干事一伙的。他压下火气,扯了扯铁牛的胳膊:“行,听组织安排。铁牛,搬种子。”
等王干事走远,铁牛才憋红了脸:“那破种子能种出啥?他们这是欺负人!”
“急啥。”林舟把麻袋往板车上摞,声音压得低,“你去告诉秀莲,让她记工时多留意王干事他们的动向,特别是和县局的接触。我去趟公社找李书记。”
公社办公室里,李书记正对着张春耕计划表发愁,见林舟进来,指了指凳上的旱烟:“坐,有事?”
“书记,县局发的种子有问题。”林舟开门见山,掏出那粒玉米种放在桌上,“这是我偶然得到的样品,您看跟咱们领的对比。”
李书记捏起种子,眉头瞬间拧成疙瘩。他从抽屉里摸出颗领来的种子,两相对比,优劣立显。“这帮混账……”他猛地拍了下桌子,烟杆都震掉了,“去年秋收减产,我就觉得不对劲,合着问题出在这儿!”
林舟等他气头过了,才慢悠悠道:“书记,硬刚怕是没用,王干事背后有人。要不……咱走‘特殊渠道’?”他把金算盘给的种子布包掏出来,倒出一把放在桌上,“我认识个老农技员,手里有批自留种,纯度高,就是得悄悄种,不能声张。”
李书记盯着那些饱满的种子,手指敲了敲桌面,突然笑了:“你这小子,肚子里弯弯绕不少。行,就按你说的办——明面上种县局的种子,把好种混在咱村的试验田里,秋收时……”
“秋收时用试验田的产量打他们的脸。”林舟接话,眼底闪着光,“还得让他们把扣下的好种吐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算计。李书记突然压低声音:“王干事他们不光扣种子,去年的救济粮也被克扣了,我早就想揪他们尾巴,就是缺个由头。”
“由头来了。”林舟从怀里掏出张纸条,是金算盘给的落脚点,“张寡妇的男人以前是县仓库保管员,据说手里有账本,记着物资流向。”
李书记接过纸条,指尖微微发颤:“好小子,你这是……”
“咱不惹事,但也不能被欺负死。”林舟站起身,“我先回去安排春播,您这边……”
“我去找老战友核实账本的事。”李书记把纸条揣进怀里,“记住,试验田的事,就咱仨知道——你、我,再加秀莲,她心细,记工分能掩护。”
林舟刚走出公社,就撞见周秀莲往这边来,手里攥着个布包。“我听铁牛说了种子的事。”她把布包塞过来,里面是刚蒸好的窝头,还温乎着,“这是用你上次给的面粉做的,填肚子。”她抬头时睫毛颤了颤,“试验田的活儿,我能帮忙记工时打掩护,保证没人起疑。”
林舟捏着温热的窝头,心里一暖。这姑娘总能在关键时刻给他支持,不像嘴上说的那么清冷。“谢了。”他往四周看了看,塞给她一小包红糖,“给你娘补补身子,上次她咳嗽还没好利索。”
周秀莲的脸瞬间红透,捏着红糖包转身就走,辫子甩在身后,像只受惊的小鹿。林舟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转身往村西头去——他得去找赵大娘,这老太太消息灵通,准知道张寡妇的底细。
赵大娘家的烟囱正冒烟,老远就听见她在院里骂鸡:“死瘟鸡,又啄菜苗!”见林舟进来,立刻改了笑脸:“小舟来啦?快坐,刚蒸了红薯干。”
林舟接过红薯干,故意叹了口气:“大娘,今年种子差,怕是收成悬了。”
“呸,别提那破种子!”赵大娘往地上啐了口,“张寡妇男人前儿个偷偷说,县仓库里堆着好种子,全被王干事他们拉去送人情了!”她压低声音,“那女人手里有本账,记着谁拿了多少,就是嘴严,得用东西换。”
“换就换。”林舟掏出块肥皂——这在村里是硬通货,“您帮我搭个话,就说有笔生意想跟她做。”
赵大娘眼睛一亮,接过肥皂往围裙上擦了擦:“包在我身上!不过那女人胆小,得晚上去,在村东头的破窑厂见。”
傍晚收工时,铁牛急匆匆跑来,手里攥着片纸:“舟哥,秀莲说王干事他们偷偷往县城运种子,这是她抄下的车牌号!”
林舟展开纸,上面是串模糊的号码,末尾两位数是“73”。他心里一动,这号码有点眼熟——上次在黑市堵他们的红袖章,自行车牌尾号就是73。看来这伙人不光克扣,还在搞倒卖。
“铁牛,你去告诉李书记,让他盯紧‘73’这个号。”林舟把纸揣好,“我晚上去见张寡妇,你跟秀莲说,记工时多往王干事他们的仓库那边凑,看看还能发现啥。”
夜色像墨汁一样泼下来时,林舟揣着包青霉素往破窑厂走。这药是他从戒指里拿的,这年头能救命,比钱管用。窑厂入口的杂草被踩出条路,张寡妇背对着他站在窑口,手里攥着个油布包。
“东西带来了?”她声音发颤,没回头。
林舟把药递过去:“这是进口的青霉素,比普通的管用。”
张寡妇接过药,手抖得厉害,突然转身,眼里闪着光:“你真想知道账本的事?那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把我儿子送回乡下,他现在被他们扣在县城当人质。”
“成交。”林舟干脆利落,“三天内给你信。”
张寡妇这才打开油布包,里面是本泛黄的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日期和数字:“去年冬天,王干事他们拉走了三十袋一级种,卖给了邻县的公社,换了两辆自行车和一麻袋布票。还有救济粮……”
林舟快速翻看,心跳越来越快。账本里不光有种子和粮食的记录,还有几笔和“刘干事”的交易——正是周秀莲她舅,农业局的小领导。这就难怪王干事有恃无恐,原来是有靠山。
“这账本……”
“我抄了份副本,正本在我男人坟里埋着。”张寡妇把账本塞给他,“你们要是斗不过他们,就把副本交上去,别连累我儿子。”
林舟揣好账本,心里有了底。他刚走出窑厂,就见远处有手电筒的光晃过来,是铁牛和周秀莲。“舟哥,王干事他们果然在往县城运种子,秀莲记下车队有三辆马车!”铁牛跑得气喘吁吁。
周秀莲喘着气补充:“我听见他们说,要让刘干事把种子转卖到关外,能赚不少钱。”
“赚多少都得吐出来。”林舟眼里闪过冷光,“走,去找李书记,今晚就把证据整理出来——这场戏,该收场了。”
三人往李书记家走,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周秀莲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纸包:“对了,这是我舅以前给我娘的药,上面有他的签名,跟账本上的字迹对上了。”
林舟打开纸包,药瓶上的签名果然和账本一致。他忍不住笑了——真是意外之喜,这下连靠山都能一起扳倒。
李书记家的灯亮到后半夜。桌上摊着账本副本、药瓶、车牌号记录,还有周秀莲整理的记工表,上面清晰记着王干事他们多次以“考察”名义离岗,时间正好和账本上的交易日期对上。
“证据链齐了。”李书记蘸着唾沫数着页数,“明天我去趟地区,找老战友递材料。这伙蛀虫,再不除要出大事!”
林舟看着窗外,天边已经泛白。他摸出戒指里的玉米种,在掌心摊开。晨光透过窗棂照在种子上,泛着希望的光泽。这场仗,他们赢定了。
第二天一早,王干事带着人来催种子播种,见村里按规矩播了劣质种,满意地走了。没人注意到,村西头的试验田里,林舟和铁牛正悄悄播下金算盘给的好种子,周秀莲在旁边记工,笔尖在本子上划过,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笑。
风拂过新翻的土地,带着泥土的腥气。林舟直起身,望着远处的山岗,心里踏实得很——躺赢不是等来的,是攥着机会,一步一步拼出来的。这1958年的春天,比他想象的更有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