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云迈步走向建平县城,脚下的土路略显坑洼,两旁是稀疏的庄稼地,远处低矮的土坯房升起缕缕炊烟,乍一看去,倒是一派宁静祥和的边陲景象。
梁云从容,青衫微拂,本以为会悄然入城,先至县衙交接文书,不愿过多惊扰此间凡人。
然而,越是靠近高大那的、由青石夯筑而成的城墙,一种异样的氛围便如潮水般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让他敏锐的神识悄然绷紧。
太安静了。时近午时,城门口本该有些许赶集的乡民、来往的货郎,此刻却鸦雀无声,连常见的犬吠鸡鸣都消失了。非但如此,一股混杂着数百道微弱气息、以及数道强劲气息的灵力波动,正从城墙之后隐隐传来,如同暗流涌动。
梁云心下微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悄然加快了脚步,鞋底落在土路上,几近无声。刚绕过路口一片叶片蔫蔫的小树林,建平县那并不高大的城门完全展现在眼前时,即便是以他筑基九层、历经秘境磨砺的心境,也不由得微微一怔,脚步下意识地顿住。
只见建平县城门外,那片原本用于集市交易的空旷平地上,此刻竟是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粗略望去,竟有数千之众,并且通过那洞开的城门向内望去,街道上似乎还有更多的人影幢幢。这些人并非杂乱无章的寻常百姓,而是隐约分成了数个泾渭分明的阵营,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肃穆。
最前方,站着六小簇衣着明显华贵、气息远超凡俗的人。其中五人皆是老者或中年模样,身穿绫罗锦袍,或腰缠玉带,或头戴金冠,个个气度沉稳,目光开阖间精光隐现,体内灵力波动赫然都达到了筑基期,且是十层圆满之境!
五人神色间看似平静和睦,但眉眼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经年累月身居高位蕴养出的淡淡倨傲,他们的站位也微妙的呈现出一种彼此牵制又联合的态势
而这五位筑基圆满的家主,此刻却隐隐以最中间的那人为轴心。那是一位身着藏青色细麻长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文士。
那人负手而立,气息含而不露,宛如深潭静水,但以梁云远超同阶的神识强度,能隐约感受到其体内那远超筑基、已然凝聚紫府、磅礴而内敛的灵力旋涡!此人定然是此地名义上的最高管理者,兼任县主的白家家主白舟。
在这六人稍后一步的位置,略显得有些局促地站着一位身穿玄阳门外门弟子服饰、面容带着几分忐忑和躬敬的中年男子,修为在筑基三层左右,气息略显虚浮,想必就是那位即将离任、等待交接的前任驻守弟子王平。
再往后,是更多衣着各异、但明显是修士打扮的人,应是六大家族的精英子弟,修为从练气初期到后期不等,足有数百人之多。他们的目光更是复杂,充满了对宗门使者的好奇、对强者本能的敬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与比较之意,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最后方,才是那真正人山人海的建平县凡俗百姓,他们挤在一起,踮着脚尖,脸上充满了对仙师大人的纯粹好奇与无限仰望,黑压压的一片延伸开去,怕不是真有近十万人聚集于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期待与压迫感。
这阵仗,这规模,远远超出了一个偏僻小县迎接新任驻守弟子的应有规格!
梁云心念电转,瞬间明悟。这哪里是简单的迎接,分明是一场精心安排的下马威,或者说,是一次赤裸裸的掂量!这建平县盘根错节的地头蛇们,是想看看宗门派来的这位新驻守,究竟是个什么成色。若是修为不济或气势不足,恐怕日后便会被这些家族联手架空,困守孤城,徒有虚名。
就在梁云身形清淅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那一刻,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波动扫过全场,无数道目光,好奇的、审视的、敬畏的、怀疑的,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这位陌生的青衫年轻人身上。那五位筑基十层的家主,目光更是锐利如电,毫不客气地扫视而来,神识隐晦地探出,似乎想一眼看穿他的骨龄、修为深浅和根底。
当他们察觉到梁云身上那并无特别强烈外放的灵力波动(因梁云习惯性收敛气息),以及那过分年轻、甚至带着几分少年人干净气质的面容时,几人眼中那丝若有若无的轻视与探究之意,几乎难以掩饰,有人甚至几不可查地轻轻哼了一声。
连那位一直淡然处之的紫府境白家主白舟,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也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抚须的手指微微一顿。
前任驻守王平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与徨恐,连忙上前一步,腰背微弯,脸上堆起笑容,似乎想要开口引荐,缓和这骤然紧绷的气氛。
然而,就在王平喉咙滚动、刚要发出声音的刹那,梁云动了。
梁云面色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没有看到那五位家主如同实质般的审视目光,也没有感受到那数万凡人汇聚而成的、沉甸甸的注视压力。就在这一片寂静与等待爆发的临界点,梁云体内那沉寂如深潭的筑基九层灵力,毫无保留地、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骤然喷发般轰然爆发!
“嗡——!”
一股强大无匹、精纯凝练的灵压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并非针对任何特定之人,而是毫无保留地、堂堂正正地展现于天地之间!
刹那间,以梁云所立之处为圆心,地面的尘土与细小砂石无声地向外翻卷,形成一个完美的、清淅的圆环。空气中仿佛响起了一声无声的惊雷,实质般的威压沉重如山岳,猛地压在所有修士的心头,让在场所有感知到这股灵压的修士脸色骤变!
那五位原本带着些许轻视与倨傲的筑基十层家主,首当其冲!他们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沛然莫御的沉重压力轰然降临,仿佛巨石狠狠砸在胸口,呼吸猛地一窒,体内原本运转自如、圆融如意的灵力瞬间变得滞涩迟缓起来,身形不由自主地微微晃动了一下,脸色瞬间由正常的红润转为骇然的苍白,额角甚至有细密的汗珠渗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骇然!
他们已是筑基圆满,半步紫府,自诩在这建平县除了深不可测的白家主无人能及。可眼前这个看似过分年轻的宗门弟子,其灵压之精纯、之磅礴、之凝练,竟远在他们之上!那是一种质与量的双重碾压,仿佛面对的并非同阶,而是一位已然触摸到紫府边缘的准真人!
他们身后的数百家族子弟更是狼狈不堪,练气期的弟子们齐齐闷哼一声,修为稍弱者甚至双腿一软,膝盖弯曲,差点当场跪倒在地,急忙咬紧牙关,运转全部灵力才能勉强站稳身形,脸上已全是惊惧与后怕,看向梁云的目光如同看着一尊不可逾越的高山。
就连那位一直淡然处之、仿佛超然物外的紫府境一层白家主白舟,在这一刻也是瞳孔微微一缩,负在身后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他清淅地感受到,梁云的灵力修为虽仍是筑基范畴,但那灵力的凝练程度、瞬间爆发出的纯粹力量以及其中蕴含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坚韧意志,几乎触摸到了筑基期的理论极限,磅礴厚重,甚至让他这位初入紫府一层的修士,神魂都感到了一丝淡淡的、久违的威胁感!
这绝非普通的筑基弟子!此子定然是宗门精英,根基雄厚得可怕!
而身后的那无数凡人,虽无法直接感知那令人窒息的法力灵压,却能清淅地看到前方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仙师大人们骤变的脸色、跟跄的身形以及那无声无息却仿佛让整个天地都凝滞、连风都停止吹拂的恐怖气势。他们更加禁若寒蝉,场上落针可闻,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万籁俱寂、所有人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强大灵压震慑得心神摇曳、难以思考的瞬间,梁云做出了第二个动作。
他面色依旧平淡,右手并指如剑,看似随意地轻轻向前一挥。
“锵——!”
一声清越激昂、宛如九天龙吟般的剑鸣声骤然炸响,撕裂了凝滞的空气!凌行剑应声出鞘,化作一道璀灿夺目、流线型的淡青色流光,冲天而起!
剑身周围灵气剧烈涌动,卷起细微却凌厉的风旋,一股凌厉无匹、斩断一切的锐利剑意毫不掩饰地散发开来,那远超普通法器的极品灵光,纯粹而耀眼,刺得前方众多修士几乎睁不开眼,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遮挡!
飞剑如青色游龙,在场地上空迅捷而优雅地绕场一周,拖拽出长长的光尾,最终如同拥有灵性般,轻盈地、精准地悬浮在梁云身侧,剑尖微微低垂,发出持续而轻微的嗡鸣声,仿佛在向主人示敬,又仿佛在无声地警告着周遭的一切潜在的不敬与威胁。
御剑之术!而且是如此举重若轻、心剑合一、剑随心动的高深境界!更别提那柄飞剑本身所散发出的、令人心悸胆寒的强大灵压与锐利锋芒!
强大的灵力威压,加之这柄一看就非凡品的极品飞剑,双重震撼,如同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在场每一位修士的心头!
直到此时,梁云这才缓缓收回那铺天盖地般的外放灵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拂去衣角灰尘的小事。
梁云目光平静如水,终于落在那位早已目定口呆、满脸震撼与敬畏的前任驻守王平身上,淡淡开口,声音清朗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淅地传入在场每一个因震惊而失语的人的耳中:“玄阳门外门弟子梁云,奉宗门之命,前来接任建平县驻守之职。”
梁云的声音不大,却象是一记清磬,在这片死寂的、落针可闻的广场上悠悠回荡,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弦上。
静!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三息!
先前那些带着审视、轻视、疑惑、探究的目光,此刻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统一的、深刻的震撼、难以置信的敬畏,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那五位筑基十层的家主,早已收敛了所有傲气与审视,脸色肃然无比,甚至下意识地微微躬身,抱拳拱手,目光低垂,不敢再与梁云那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目光对视。他们身后那些家族子弟,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纷纷低下头,表示顺服。
白家主白舟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的震惊全部压下,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正的、平等的重视,甚至是一丝隐隐的郑重。他上前一步,脸上露出一抹真正意义上客气的、带着敬意的笑容,率先拱手,声音洪亮却不再有之前的超然:“建平县县主白舟,携本县王、高、吕、孙、马五位家主,及全县民众,恭迎梁云仙师驾临!”
他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也瞬间带动了所有人。
下一刻,以五位家主为首,所有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齐齐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躬敬,汇成一股声浪:“恭迎梁仙师!”
紧接着,是身后那数万凡人,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般,纷纷躬身低头,杂乱却无比洪亮、带着激动与敬畏的呼喊声汇成一片,震动着周围的空气,直冲云宵:“恭迎仙师大人!”
声浪滚滚,回荡在城墙内外,显得无比壮观。
梁云立于万人之前,身姿挺拔如松,青衫在方才灵压激荡的馀波中微微飘动,身侧凌行剑散发着淡淡清辉,嗡鸣渐息。
梁云坦然受了这一礼,目光平静地扫过面前躬敬的人群,尤其是那几位神色已然彻底大变、甚至带着些许后怕的家主,最后对白舟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白县主,诸位家主,不必多礼。”
他知道,这建平县三年的驻守生涯,开局这至关重要的一关,他算是以最强势的姿态,稳稳立住了。接下来的日子,这看似平静的边陲小县底下恐怕暗流汹涌,绝不会真正太平,但至少,从此刻起,无人再敢因他面容年轻而心存半分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