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门上的小窥视窗被拉开。
“同志,你找谁?”
何雨柱客气道:“吴秘书,我是第三轧钢厂的何雨柱,来拜访宋老,之前跟宋老约过的。”
吴秘书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在确认,然后点点头。
“何雨柱同志,请进。宋老在书房。”
进得院内,是个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小院,墙角堆着些过冬的煤块,用油布盖得严实。
几株耐寒的植物在昏黄的路灯下静静立着。小楼不高,门窗都关着,透着暖黄色的灯光。
吴秘书引着何雨柱直接进了屋。
屋内暖气很足。
客厅不大,陈设简单实用,但细节处见功夫:
木地板擦得锃亮,沙发是厚实的灯芯绒面料,茶几上摆着白瓷茶具和一个插着冬青果的玻璃瓶。
墙边立着两个高大的书柜,塞满了书。
“宋老在楼上书房,您直接上去就行。”吴秘书指了指楼梯。
何雨柱道了声谢,上了楼。
他走到门前,没有立刻敲门,而是稍微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吸一口气,才抬手敲了两下。
“进来。”
何雨柱推门进去。
书房比楼下客厅稍大,两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宋老正戴着老花镜,在看一份文件。
“宋老。”何雨柱叫了一声。
宋老抬起头,“柱子来了?坐。”
“刚从所里过来?陈汉章那老小子,没拉着你哭鼻子吧?”
何雨柱在椅子上坐下,苦笑道:“哭鼻子倒没有,就是气压有点低。听了些不太痛快的话。”
宋老“嗯”了一声,放下茶缸。“苏联专家那边说话是不太好听。部里有些同志也觉得脸上无光。怎么,陈汉章给你复述了?”
“大概其知道了一些。”何雨柱斟酌着措辞,
“陈所长主要是憋屈,觉得咱们自己搞出点东西,不但没换来指点,反倒被贬得一钱不值。而且,我觉着,这恐怕不只是说几句难听话的问题。”
宋老看了何雨柱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小子嗅觉挺灵。没错,不光是难听话。”
他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个文件,推到何雨柱面前,
“看看可以,别外传。这是刚收到的,关于下一阶段技术援助和设备引进的初步意向沟通纪要,里面有些新动向。
何雨柱心下一凛,知道正题来了。
那是在讨论“化工与生物技术交叉领域潜在合作项目”时,苏方专家提出的几点“建议”,措辞冠冕堂皇:
“鉴于中方相关研究尚处于探索阶段,理论基础与实验规范性有待加强,
建议将合作重点置于成熟技术的消化吸收与人员基础培训”
“对于中方自主研发的新方法、新工艺,为确保其科学性与国际接轨,
建议纳入联合论证体系,由双方专家共同审核其技术路线与数据可靠性,必要时可提供对比性验证支持”
“部分关键试剂与核心检测设备,因其技术敏感性与保障稳定性需求,
供应流程需进一步细化评估,以确保用于正确且可控的研究方向”
何雨柱心里清楚,这些话,看似合理,甚至负责,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寒意——质疑你的基础,审查你的方向,控制你的工具。
联合论证?共同审核?细化评估?这等于要把自家刚刚冒芽的自主研究,完全置于对方的显微镜和评判标准之下。
而用于正确且可控的研究方向,这个正确和可控由谁定义?
宋老的声音适时响起,“看明白了?人家这是要给你这刚出生的孩子上个户口,顺便把抚养权和教育大纲也接过去。
以后你这孩子长成什么样,得按他们的标准来。”
何雨柱合上文件夹,轻轻推回给宋老。“他们这是怕了?”
“怕?”宋老冷笑一声,“不至于怕,但肯定是警惕了,不舒服了。
他们习惯了我们仰着脖子学,突然发现我们有人想试着用自己的腿走两步,哪怕姿势难看,他们也觉得刺眼。
这不,敲打就来了,还是用为你好的调子。”
他看向何雨柱,“柱子,你提的那个小台子的想法,我大概跟科技司的老刘提了一嘴,他很感兴趣。
但现在看来,这台还没搭,挡路的石头就已经摆出来了。而且,是借着帮助和规范的名义摆的。”
何雨柱沉默了片刻,
“宋老,石头摆在那儿,咱们可以试着搬开,也可以看看能不能从石头旁边绕过去,
或者,干脆看看这石头底下,是不是正好有咱们需要的垫脚土。”
宋老看着何雨柱:“哦?说说看,怎么绕?怎么找垫脚土?”
何雨柱的思路清晰起来:“他们的联合论证、共同审核,前提是我们的研究需要他们的认可,或者依赖他们的关键供应。
如果我们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这种需要呢?”
“比如,复合保护层用的明胶、甘油、琼脂糖,都是国产能解决的,甚至我们可以优化出更廉价的替代配方。
实验验证的设备,不一定非要他们指定的那一款高精度温控仪,咱们和计算所正在搞的简易数采模块,
配合厂里老师傅改装的恒温水浴,精度或许差一点,但验证工艺稳定性未必不够。”
“他们想通过控制工具来影响方向。那咱们就想办法,让工具不那么容易被控制,
或者,开发出他们不熟悉、但咱们自己用着顺手的新工具。红旗-柱式联控仪的思路,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那个小台子或许一开始,可以不那么正式,不那么引人注目。
就从我们轧钢厂、生物所、计算所这几家已经互相知根底的单位开始,私下里先搞个技术互助小组。
不申请专项经费,不搞正式汇报,就是几家单位的技术骨干,定期碰头,交流各自遇到的难题和手里可能用不上的偏门资源。就像搞地下工作。”
何雨柱的比喻让宋老先是一愣,随即失笑,
“好小子!你这脑子转得是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有点意思!”
他神情郑重:“不过,柱子,这条路可不好走。意味着你们可能要付出更多,用更简陋的条件,去挑战更高的目标,
而且,一旦被察觉,压力会更大。”
“我知道,宋老。”何雨柱点点头,
“但我觉得,比起被套上缰绳,按照别人的路线图慢慢走,我宁愿用自己的办法,哪怕走得踉跄点,也是在走自己的路。
陈所长他们我想,憋着那口气的,不止我一个。”
宋老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缓缓点头:
“成!你有这个心气,我就支持你!部里这边,该争取的政策和名义上的支持,我还会继续推动,哪怕暂时只是个空架子,也是个保护伞。
至于你们底下怎么互助,怎么土法上马,只要不出大格,不违反原则,我可以当做不知道。
需要协调什么资源,遇到实在过不去的坎,再来找我。”
“柱子,”宋老最后说道,语重心长,
“记住,今天这些话,出我口,入你耳。心里要有数,脚下要踩实。
他们越是这样,越说明你们摸对了门,捅到了痒处。接下来,是较量耐心和智慧的时候了。”
何雨柱站起身,向宋老鞠了一躬:“我明白,宋老。谢谢您。”
友谊宾馆,那温暖的二层小楼里,慵懒而满足。
地道的俄式红菜汤、煎得恰到好处的牛排,甚至还有一瓶不错的格鲁吉亚红酒。
此刻,他们正靠在舒适的扶手椅里,面前的小几上摆着助消化的红茶和一小碟中国方面特意送来的、据说是南方特产的蜜饯。
彼得罗夫说:“谢尔盖,看到最新的那份技术需求反馈了吗?关于那个酶固定化项目关联的层析填料和恒温循环水浴的申请。”
波波夫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看到了。部里那边的老朋友按照我们的建议,提出了非常专业和严谨的质询。
要求他们提供详细的、与国际主流方案的对比数据,论证其不可替代性,以及对可能存在的技术路线理论缺陷进行补充说明。”
“我听说,负责这个项目的陈汉章所长,收到那份补充说明要求时,脸都绿了。
光是准备那些对比数据和理论深化报告,就够他们那个小团队忙活小半年的。而且,最终能不能通过评估,还是两说。”
彼得罗夫满意地哼了一声,“这就对了。科学是严谨的,援助是有限的,我们必须确保每一份珍贵的资源,都用在最正确、最有效的地方。
不能由着他们用一些取巧的、未经严格理论验证的野路子,浪费我们兄弟国家的好意。”
波波夫放下茶杯,“至于那个何雨柱,我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到,他最近似乎在四处活动,拜访了一些像宋这样的老顾问,大概是想找找门路,或者探听风声。”
他轻笑一声,“可惜,规矩就是规矩,程序就是程序。在老大哥定下的框架里,个人的那点小聪明和不服气,改变不了什么。他想搭台子?没有我们点头,他连幕布都拉不开。”
彼得罗夫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龙国人有时候就是太容易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总以为靠着一点小聪明和吃苦耐劳,就能弥补巨大的技术代差。
他们似乎忘了,现代科学的殿堂,是由严谨的体系、昂贵的设备和深厚的理论积累共同构筑的。
不是靠几个杂家东拼西凑就能闯进来的。”
他顿了顿,“不过,从好的方面看,他们这种听话和努力的态度,还是值得肯定的。
至少,在我们指出他们的不足和需要改进的地方后,他们看起来是愿意遵循正确的路径去努力的。
这总比那些固执己见、不肯低头的要好对付得多。”
波波夫赞同地补充道:“正是如此。让他们在为我们设定的迷宫里慢慢摸索吧。
等他们耗费大量时间精力,终于按照我们的要求完善了报告,补充了数据,或许我们会惊喜地发现,他们的新方法在理论上已经被我们更成熟的体系所涵盖,或者在实际效率上并无显著优势。
到那时,无论是驳回申请,还是将其纳入一个我们可控的、边缘化的合作子项,都轻而易举。”
两人相视一笑,他们觉得自己的策略天衣无缝。
“看来,我们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彼得罗夫说。
波波夫谦虚地摆摆手,但眼中的得意却掩藏不住:“这都离不开维克多·伊万诺维奇您的定调,以及我们在部里那些朋友的默契配合。”
“很好的建议。”彼得罗夫赞许道,他拿起酒杯,向波波夫示意,“则可以继续享受四九城冬天里难得的温暖,和龙国人无微不至的款待。
为了我们卓有成效的工作,干杯?”
“为了科学和友谊。”
波波夫举起茶杯回应。
接下来的一段赶时间,何雨柱的行为在很多人眼里,越发古怪甚至特别掉价。
身为堂堂总工程师,他不去争抢紧俏的新型实验设备指标,反而整天带着几个小年轻,
在轧钢厂的废料堆、机修车间淘汰的旧设备里翻找。
生锈的齿轮、报废的阀门、用剩的半截不锈钢管、甚至一些奇形怪状的废弃铸件,都被他收拢起来,让人清理、测试。
“何总工,您要这些破烂干啥?”连跟着他的年轻技术员都忍不住问,“咱们厂今年有进口精密仪器的配额,李副厂长说可以优先考虑您这边”
何雨柱头也不抬:“进口的?等审批、等运输、等调试,黄花菜都凉了。先看看这些破烂里,有没有能凑合用的筋骨。”
他不仅在本厂找,还通过宋老的关系,跑遍了附近的机械厂、仪表厂、甚至无线电厂的废品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