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所长,”何雨柱开口,声音不大,“竹竿和麻绳,是绑不住闪电。
他翻开报告,指着上面的数据图和载体结构示意图。
“但我们可以用竹竿做支架,用麻绳做牵引,先造个风筝。”
“等风筝够高了,我们就能看清楚,闪电到底喜欢往哪儿劈。”
“然后,我们再用更好的材料,造一根真正能引下闪电、并且为我们所用的避雷针。”
他合上报告,看向陈汉章,“他们的理论是严谨,设备是昂贵。但解决问题的想象力,没有高低贵贱,只有有用没用。”
“他们笑我们是街头作坊式的杂烩。”何雨柱顿了顿,
“那我们就用这杂烩,做出一道他们从未尝过、也做不出来的硬菜。
让他们看看,厨房里出来的办法,能不能解决他们高级餐厅都搞不定的麻烦。”
陈汉章慢慢放下手,看着何雨柱。
是啊,争吵、辩驳、自怨自艾,都没有用。
有用的,是把事情做成,做得漂亮,做得让他们再也笑不出来。
陈汉章深吸一口气,重新坐直了身体。
“何工,你说得对。风筝避雷针咱们,接着干!
老吴他们的数据,应该快出来了。咱们看看,这杂烩,下一步该怎么炒!”
何雨柱点点头,把报告轻轻放回桌上。
陈汉章看着那光,心里的憋闷被何雨柱几句话疏散不少,但还是堵着一口气:
“何工,道理我懂。可这口气我真咽不下!凭什么咱们辛辛苦苦”
“陈所长,”何雨柱打断他,“咽不下,也得先含着。跟那些人较劲,没意思。”
他走到窗边,和陈汉章并肩站着,看着外面的院子。
“他们笑话咱们用厨房材料,是农民式想象力。”
“那就让他们笑去。咱们自己心里清楚,明胶的成膜性、甘油的抗冻原理、琼脂糖的网状结构,
这些厨房材料背后的物化性质,用对了地方,就是能解决他们用昂贵离子树脂解决不了的问题——比如对酶活性的温和固定。”
他侧过头,看向陈汉章:“他们觉得咱们该回去读他们十年前的论文,重复他们的老路。
那咱们就听劝,把他们的论文吃透。
但吃透了,不是为了证明他们多对,是为了找到他们那套方法的边界在哪里,漏洞在哪里。
然后,用咱们的土办法,专挑他们的边界和漏洞下手。”
“争这口气?”何雨柱轻轻摇头,“跟他们拍桌子吵架?找部里领导诉苦?没用的。他们只会更觉得咱们不成熟,上不得台面。
真正的争气,是把数据做实,把工艺磨稳,把应用场景拓开。
等咱们的杂烩不止在实验室,而是在疫苗车间、在野战医疗点、甚至在咱们自己规划的平台里,真真切切发挥了作用,产生了价值。
到那时,今天这些话,自然有人会替咱们记着,也会有人替咱们,去问问那些专家,农民式的成果,他们要不要?厨房里的突破,他们学不学?”
陈汉章怔怔地听着,忽然意识到,何雨柱的平静,不是麻木,不是畏惧,而是一种更高级的战术性漠视——
不浪费任何情绪和精力在无谓的口舌之争和面子纠葛上,所有心神都聚焦于如何把事做成,如何用无可辩驳的结果,完成最彻底的回应。
“您说得对,何工。”陈汉章长长吐出一口气,
“是我着相了,被几句闲话乱了心神。咱们的路子是对的,效果是实的,这就够了。
他们爱说什么,随他们去。咱们关起门来,把自己的风筝扎牢,线放长,比什么都强。”
“正是这个理。”何雨柱点头,“老吴他们的数据出来,咱们就接着优化。
冻融解决了,就攻复杂介质干扰;
干扰解决了,就琢磨怎么简化操作、降低成本。一步一个脚印,把咱们这套杂烩,炖成谁都离不开的招牌菜。至于那些专家”
他顿了顿,
“等咱们的招牌菜香飘万里的时候,自然会有识货的人来品评。到那时,今日种种,不过清风过耳,谁还记得?”
四九城西郊,有一处被称为友谊宾馆的院落,红墙环绕,绿树掩映,几栋精致的苏式小楼错落其间。
这里常年接待来自兄弟国家的专家和技术人员,条件在整个四九城都算得上顶格。
其中一栋位置最佳,带独立小院的二层小楼里,此刻正暖意融融。
壁炉里松木噼啪作响,散发着好闻的松香。
厚实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墨绿色的丝绒窗帘将京郊冬日的严寒隔绝在外。
他面前的矮几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白瓷咖啡壶,旁边配套的杯碟里,是刚刚研磨冲泡的的巴西咖啡——这在他们本国也算紧俏物资。
此外,还有一小碟晶莹剔透的冰糖,以及几样精致的点心:枣泥酥、豌豆黄,甚至还有据说是特供的奶油小蛋糕。
“bj的冬天,室内能有这样的温度,真是不错。”
波波夫啜饮一口咖啡,喟叹道,
“比我们预想的条件好得多。这奶油,虽然比不上列宁格勒的,但也相当纯正了。龙国人在这方面,倒是舍得下本钱。”
他说着,又叉起一块豌豆黄,那细腻清甜的口感让他眯起了眼睛。
彼得罗夫拿起一块枣泥酥,咬了一口,酥皮簌簌落下,他随手掸在铺着雪白桌布的小几上,自有脚步轻悄的服务员会来收拾。
他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赞同还是别的什么。
“他们当然要下本钱。”彼得罗夫放下咬了一口的点心,
“他们需要我们脑子里的东西,需要我们的设备清单,哪怕是我们淘汰下来的图纸。
用一点咖啡、点心和暖气来换,对他们来说,是笔再划算不过的生意。”
他目光扫过房间里陈设:墙上是线条硬朗的苏式风景油画,书架上摆着俄文精装书籍,
桌上的台灯是捷克水晶的,连洗手间里的马桶和瓷砖,据说都是按照他们专家的生活习惯特意配置的。
一切都在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周到与诚意,或者说,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波波夫咽下蛋糕,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灰绿色的眼睛里却没什么暖意,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甚至是一丝嘲弄:
“是啊,生意。只是有些伙伴,总是不太安分,总想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试图窥探甚至逾越生意的边界。”
他指的是刚刚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关于何雨柱和酶固定化项目更进一步的密报。
消息显示,中国人不仅没有因为之前的点评而气馁或转向,反而加快了优化和整合的步伐,
甚至开始以那个何雨柱为核心,串联起几家单位,试图搭建一个小的技术协作网络。
彼得罗夫的脸沉了下来,刚才那点因为舒适环境而产生的松散瞬间消失。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谢尔盖,我越来越觉得,对这个何雨柱,还有他那套厨房化学,我们之前可能过于绅士了。看看他们给我们提供的这一切,”
他挥手指向房间,“最好的食物,最好的住处,最周到的服务,让我们几乎忘记了这里是哪里,面对的是谁。”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白瓷咖啡杯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们吃着窝头咸菜,把白面大米、奶油白糖省下来供应我们。
他们自己挤在狭窄的筒子楼里,把带暖气和独立卫生间的房子让给我们住。
为什么?因为他们弱,因为他们有求于我们!”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被冒犯的怒意:
“可他们一边这样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我们,一边却敢用那些垃圾材料,捣鼓出可能威胁到我们技术优势的东西!
那个何雨柱,一个厨子出身的工程师,他凭什么?他们凭什么敢?!”
波波夫静静地听着,等彼得罗夫的怒气稍平,才缓缓开口,
我们享受的这些,不是馈赠,而是战利品,是弱者为强者理应支付的贡品。
而他们,似乎有些忘了自己的位置。”
他放下餐巾,“既然普通的学术指导和善意提醒不足以让他们清醒,
那么,或许我们需要一些更直接的帮助,来让他们牢记,技术的阶梯由谁建造,又由谁把守。”
“你的意思是?”彼得罗夫盯着他。
波波夫的声音压得更低,
“通过我们在部委里的老朋友,在下次正式的技术需求清单审核或者设备援助评估时,
对与那个酶固定化项目,以及何雨柱可能关联的其他跨界项目相关的申请提出一些专业性的质疑。
比如,其技术路线的理论完备性,其所需关键耗材的必要性与不可替代性,或者,其与我国现行援建技术体系的兼容性问题。”
他冷笑一声:“不需要明确拒绝,只需要反复要求补充说明、提供更详实的对比数据、论证其相对于成熟苏联方案的优越性。
拖上一年半载,甚至更久。没有关键材料,没有验证设备,再好的想法,也只是纸上谈兵。
天才?没有合适的工具,天才也只能对着生米发愁。”
“另外,”波波夫补充道,“我记得,化工部那边,一直对我们新型发酵罐的控温模块和在线监测系统很感兴趣,那是我们新一代设备的核心优势之一。
或许,在下次谈判时,我们可以将提供这部分技术,
与要求他们分享或深度交流那个酶固定化项目的全部原始实验数据及工艺细节挂钩。
用他们自己那点不成熟的火花,来交换我们真正的火炬——哪怕只是火炬的影子。如果他们舍不得”
他耸耸肩,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彼得罗夫听着,脸上的怒气渐渐被一种阴沉而满意的神色取代。
他重新靠回沙发,端起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嗯,虽然凉了,但依旧是上好的咖啡,龙国人供应得很足。
“很好的建议,谢尔盖。”
或者,用他们那点偶然发现的珠宝,来换我们指缝里漏出的砂金。很公平,不是吗?”
两人相视一笑,讨论着晚上是去小礼堂看龙国方面特意安排的京剧,还是就在房间里听听莫斯科广播电台的旋律。
窗外,北风呼啸着掠过光秃的枝头。
不远处,骑着自行车、裹着臃肿棉衣的百姓匆匆而过,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他们或许知道这围墙里住着能帮助国家建设的重要专家,却绝不会想到,在这温暖如春、供应充足的友谊楼宇内,
正酝酿着何等冰冷而精密的算计,意图扼杀的,正是他们中间某些不甘落后的同胞,在艰难困苦中好不容易迸发出的、一点微弱的自主创新的火苗。
态度很重要,信息更重要。
离开研究所后,何雨柱蹬着自行车,穿过几条寂静的胡同,拐进一片树木掩映的住宅区。
这里不像大杂院那般拥挤嘈杂,多是独门独户的小院或联排的二层小楼,墙壁厚实,门前干净,
偶尔能看到院墙内修剪整齐的冬青。
住在这里的,多是部委机关和重点科研单位的领导、高级专家。
宋老作为部里领导,享受的待遇自然不差。他的小院位置靠里,更显清静。
何雨柱在院门外停下,规规矩矩地锁好车。
院门是厚重的木门,漆成深棕色,门楣上挂着个小牌子,只写着一个简单的门牌号。
他抬手,握住门上的门环,轻轻叩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