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山那片安静的松柏林回来,吉普车刚开进城区,热烈的声浪便扑面而来。
街上到处都是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互相道贺。
好些年轻人把号外当成旗帜举在头顶,成群结队地走过;
巷子口已经传来了零星的鞭炮声,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硫磺和喜悦混合的特别味道。
宋老趴在车窗边看着,脸上的沉郁和追思渐渐被这满街的活气与热情冲淡了,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眼角的皱纹也舒展开。
“嘿,你看那半大小子,”
他指着窗外一个正使劲吹着胸前红领巾的少年,乐呵呵地对何雨柱说,“鼻涕泡都快美出来了!”
何雨柱也笑着点头。
这时,宋老转过头,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何雨柱:
“我说柱子,这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你小友打算怎么过啊?”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眼睛眯着,“我这把老骨头嘛,等会儿就回家,让你婶子弄俩小菜,我们也关起门来,自个儿喝一盅,庆祝庆祝。”
他话锋一转,目光在何雨柱那身笔挺的中山装上扫了扫,笑意更深了:
“你小子呢?嗯?是不是早就盘算好了,要去找你那位娄家大小姐?
跟漂亮姑娘一块儿分享喜悦,那滋味,可比跟我这老头子蹲山头要美得多吧?哈哈哈!”
何雨柱见宋老心情大好,还有心思拿他打趣。
他故意挺了挺腰板,扯了扯身上那件倍儿精神的藏青中山装:
“宋老,您瞧您这话说的,您瞅瞅我这一身,像没准备的人吗?
不瞒您说,是我们早好些天去瑞蚨祥定的!我们连庆祝用的鞭炮、红纸,她都提前备好了!”
他拍了拍身边那个簇新的上海造公文包,继续说道:
“我们商量好了,一会儿啊,我先回院里,给邻居孩子们散散糖,再跟晓娥他们一家,好好放它一挂鞭!这动静,必须得弄起来!”
“好!好!这就对喽!”宋老闻言,开怀大笑,“有准备!好小子!是个过日子的样儿!成,那咱们就在这儿分道扬镳,各找各的庆祝搭子!
我也得赶紧回家,闻闻你婶子做的菜香去喽!”
吉普车一溜烟儿开走,留下满街筒子的喧腾。
何雨柱蹬着自行车到娄家小院门口时,车把还没支稳,那扇门就吱呀一声从里头拉开了。
娄晓娥正站在门廊的灯影底下。
她穿了件新做的浅驼色罩衫,衬得脸盘又白净又水灵,头发也仔细梳过,别了个简单的发卡。
一见何雨柱,她那双眼睛就弯成了月牙。
“我就估摸着你该到了!”她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欢喜,迎上前来,伸手替他掸了掸中山装肩膀上那点根本不存在的灰。
“路上人多吧?没挤着?”
“放心,我这车技,穿人缝儿利索着呢!”
何雨柱咧嘴一乐,扬了扬手里的大鞭炮,“天大的喜事儿,咱得让它响彻云霄!瞧见没,特供的,劲儿足声儿亮!”
娄晓娥抿嘴一笑:“快进屋吧,爸妈都等着呢,号外报纸就铺在桌上,爸看了好几遍,激动得不行。
何雨柱跟着娄晓娥迈进屋里。
屋内灯火通明,一股混合着红烧肉、烙饼和淡淡茶香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客厅的八仙桌上,那份印着“爆炸成功”特大号黑体字的号外报纸,被压在玻璃板正中央。
娄父娄振华戴着老花镜,正指着报纸上的某个段落,对从厨房端菜出来的娄母说着什么,脸上是罕见的、毫不掩饰的红光与激动。
“爸,妈,柱子来了!”娄晓娥扬声喊道。
娄父娄母立刻抬起头,笑容满面地招呼。“柱子,快,快进来坐!”
娄母语气里满是热络,
“就等你了,晓娥这丫头非说你要穿新衣裳来正式庆祝,死活不让我动蒸锅里的肉龙,非要等你到了亲手揭盖,说要讨个揭开喜庆的彩头!”
何雨柱笑道:“阿姨,您太客气了。这彩头好,喜庆必须由我来揭开!”
他说着,看向娄父,“伯父,您看着气色真好。”
娄振华摘下老花镜:“好啊!真好!柱子,你是不知道,当年我在沪上见惯了洋人在外滩耀武扬威,心里憋着的那股气今天总算痛痛快快吐出来了!咱们国家,真站起来了!”
他目光扫过何雨柱的中山装,赞许地点头,
“嗯,这身精神!板正!配得上今天这个日子!听晓娥说,你这还是为了培训特意置办的?像样!有咱们中国工程师的派头!”
众人落座,娄母张罗着倒酒。
何雨柱看着眼前那碗炖得酥烂入味、色泽红亮的红烧肉,心中一动,拿起筷子,轻轻点了点那颤巍巍的肉皮,对娄母笑道:
“阿姨,您这红烧肉的火候,绝了!您看这肉皮,酥而不烂,肥肉部分晶莹剔透,用我们搞微生物培养的行话讲,这叫代谢均衡,能量转化充分。”
娄父娄母和娄晓娥都好奇地看过来。
何雨柱继续侃侃而谈:“就像我们培养箱里那些菌种,温度、养分给得恰到好处,它才能长得旺,产出的东西才好。火候不到,就像营养不够,菌种蔫儿吧唧;
火候过了,就像环境太恶劣,容易出杂菌,变了味儿。您这肉啊,就是火候拿捏到了巅峰,跟宋老夸咱们那红旗-柱式仪控制精度高是一个道理!”
娄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笑道:“妙啊!柱子这个比方打得好!深入浅出!民以食为天,这科技再高深,归根结底也是为了让咱们的日子过得更好、更明白!
老宋要是听到你这比喻,肯定也得夸你一句接地气!”
他看着何雨柱,眼神里的欣赏又多了几分。
娄晓娥在一旁,看着何雨柱在父母面前自信从容的样子,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桌下的脚尖轻轻碰了碰何雨柱的,低声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发温馨融洽。
趁着娄父娄母还在兴致勃勃讨论号外新闻的间隙,何雨柱悄悄从崭新公文包的夹层里,取出一个用软布小心包裹的小物件。
他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娄晓娥。
娄晓娥疑惑地转过头,何雨柱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比小拇指还细的透明玻璃安瓿瓶。
瓶身晶莹剔透,在灯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晕,而最特别的是,瓶底竟然沉着两颗饱满圆润、色泽鲜红的红豆,紧紧依偎在一起。
“这是?”娄晓娥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奇地接过来。
何雨柱压低声音,带着得意:“陈师傅用做探头观测窗的同种高纯度石英砂边角料,亲手吹的。内部抽了真空,封死了,这两颗红豆,能在这儿存一辈子,颜色都不会变。”
他顿了顿,看着娄晓娥惊讶又喜爱的表情,“就像咱们今天这份高兴,国家的大喜事,还有咱俩都得稳稳当当地,长长久久。”
娄晓娥瞬间脸颊飞起红霞,何雨柱看在眼中,觉得特别舒坦。
娄父娄母虽然没听清两人全部的低语,但看到女儿温情脉脉,相视一笑,眼中尽是欣慰和满足。
娄母轻声对娄父说:“瞧这俩孩子柱子是个有心人,本事大,对晓娥也是实心实意。”
娄父颔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心中感慨:女儿能找到这样一个有担当、有情怀、更有真本事的年轻人,夫复何求?这个准女婿,他是越看越满意。
最后,何雨柱站起身,举起酒杯,朗声道:
“伯父,阿姨,晓娥,来,咱们一起,为了今天这声响彻世界的大炮仗,为了咱们国家挺直的腰杆子,也为了咱们家未来的好日子,干杯!”
“干杯!”四个酒杯清脆地碰在一起,欢声笑语盈满小屋。
饭后,何雨柱果然和娄晓娥一起,在小院门口点燃了那挂红鞭。
鞭炮声噼里啪啦炸响,火光映照着两人年轻而充满希望的脸庞。
娄父娄母站在门廊下,看着女儿和准女婿并肩的身影,听着满城此起彼伏的庆祝声响,只觉得岁月静好,家国永安。
第二天,六点四十二分,准时起床。
洗漱,吃饭,提取物资。
何雨柱推着自行车出门时,
稀罕的是四合院里那些老邻居——阎埠贵居然在院当间儿支了个小桌,把他那台宝贝收音机音量开到最大,正放着激昂的进行曲。
见何雨柱推车出来,他破天荒地招呼:“傻柱,来听!广播里全是好消息!”
道德天尊破天荒地在院里撒了一把水果糖,惹得孩子们疯抢。阎埠贵也跟着过去抢了几个回来。
出了门,整个四九城都变了样。
胡同口卖豆浆的李大爷,今儿破天荒地往每个碗里多舀了半勺糖。
几个半大孩子举着纸糊的小红旗,嗷嗷叫着从他车边跑过,差点撞翻了修鞋摊子。
连街道办王主任都站在居委会门口,给过往行人发水果糖,见着何雨柱,硬是往他车筐里塞了两把:“何工!吃糖!大喜的日子!”
他蹬车往友谊宾馆去,一路上尽是热闹景象。
公共汽车里挤得满满当当,车窗里都伸出一面面挥舞的小红旗。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整个人探出车窗,脆生生地朝着街边喊:“我们成功了!成功了!成功了!”引得街边人群一阵欢呼。
就连平时为几分钱菜价能吵半天的街坊大妈,今儿个见面也格外和气,脸上笑呵呵的,互相道着大喜事。
这股子劲儿,也毫无保留地灌进了培训班的课堂。
大礼堂里座无虚席。
他走上讲台时,底下静得能听见粉笔落灰的声音。
可当他开始讲解培养箱的温度场分布时,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沙沙的笔记声——有个西北来的老工程师,居然带着两个笔记本,一本写满了,正在第二本上奋笔疾书。
休息铃响了,呼啦一下围上讲台,问题一个接一个,比往常尖锐,也更有见地。
“何工,您昨天提到的红旗-柱式仪在极端压力下的信号稳定性,是不是借鉴了这次核爆数据采集的某些抗干扰思路?”
“老何,如果我们要把这种高精度恒温控制微型化,应用到更广泛的领域,材料瓶颈怎么突破?”
何雨柱心里感叹:这炸响的,炸掉的不仅是某些国家的讹诈,更是炸开了咱们自己人脑子里那层我不行的天花板。
这股心气儿,比任何技术资料都金贵。
培训间歇,何雨柱给宋老的搪瓷缸里续上热水。
宋老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柱子,看到了吧?”宋老努努嘴,示意那群还在激烈讨论的学员,“这就是争气弹的威力。它一响,咱们搞技术的腰杆子,也跟着硬了一大截。”
何雨柱点头:“是啊,宋老。大伙儿这劲头,看着就提气。”
宋老话锋一转,压低声音:
“说正事。部里初步的反馈回来了,对你们搞出来的多因子营养基评价很高。尤其是普适性这一点,受到了重点表扬。”
他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能用最简单的工艺、最廉价的原料,实现相对稳定的产出,这对于大规模推广意义重大。
柱子,你这厨子的路子,野是野了点,但确实摸到了门道,解决了大问题!”
但没等他那点得意冒头,宋老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但是,柱子啊,表扬归表扬,咱们自己心里得有杆秤。”
“这东西,好,好在广谱,像大锅菜,能管饱,营养也均衡。
可咱们下一步要攻关的很多尖端项目,需要的不是大锅菜,是病号饭,是特需灶!”
他用手比划着:“精度!我们现在迫切需要更高的精度!
比如,我们需要能够极其精准地控制某一种特定微生物的代谢路径,让它像最听话的士兵一样,只生产我们需要的特定产物,杂质越少越好。
你们现在的多因子调控,还显得有点粗放,像大火爆炒,味道足了,但火候的精细控制,还差得远。”
何雨柱听着宋老的描述,心里直接乐出声来!
“嘿!这可不正是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吗?!”
他心里那个乐啊,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舒坦劲儿。
宋老描述的敏锐感知设备,这跟他正在偷偷鼓捣的ph电极和溶解氧电极,不就是一回事吗?!
宋老需要的是能尝出汤里每一丝酸咸变化的舌头,能闻出火候里每一分氧气多少的鼻子。
而何雨柱,正在做的就是这舌头和鼻子!
刚才那点被更高要求带来的压力,瞬间转化成了兴奋和底气。
他强压住差点翘起来的嘴角,脸上反而装出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顺着宋老的话茬,回应道:
“宋老,您这话可真是说到点子上了!这就像炒一盘绝顶的开水白菜,光有好汤底不行,还得有能尝出毫厘之差的老饕舌头,和能看透汤清如水的火眼金睛。”
“不瞒您说,您提的这精准感知的难题,我这儿最近也正琢磨着呢。”
他话说得留了三分,没把底牌全亮出来。
宋老果然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哦?柱子,你也在搞这个方向?有什么思路?”
他知道何雨柱路子野,经常有些出人意料的想法。
何雨柱嘿嘿一乐:“思路嘛,倒是有那么一点。不过宋老,这好舌头和好鼻子,得用好材料才能长出来。
我现在啊,就跟等米下锅的巧媳妇儿似的,正等着几样关键的食材到位。”
宋老是何等精明的人,一听,眼睛顿时一亮,似乎猜到了几分。
他不仅没失望,反而更加兴奋。
这说明何雨柱不是空想,已经进入了实质性的物料准备阶段!
“好!好啊!”宋老抚掌,“柱子,我就知道你没闲着!需要什么物料,列个单子给我!部里和几个特殊材料研究所我还是有几分薄面的,我帮你催!特事特办!”
“不用不用!宋老,您千万别为这事儿费心!”
何雨柱连忙摆手,脸上露出一种这事儿已搞定的从容笑容,
“材料这块儿,我已经托了点儿私人关系,嗯,私人的,基本算是有着落了。应该快到位了。”
宋老是何等人物,一听私人关系,再联想到何雨柱和娄家的交往,以及娄家过去的人脉网络,立刻心领神会。
他先是一愣,随即用手指虚点了点何雨柱,脸上绽开一个又惊又喜的笑容,声音里充满了赞赏:
“好小子!真有你的!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句话,你算是活学活用,吃到精髓了!哈哈哈哈哈!”
笑过之后,宋老立刻追问:“柱子,跟我交个底,如果材料顺利,你这宝贝舌头和神级鼻子,大概什么时候能长出来?”
何雨柱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娄父那边的效率和自己组装调试的时间,给出了一个让宋老猝不及防的答案:
“嗯要是材料凑手,我加班加点捣鼓的话”
他略一沉吟,抬起头,“估计,等咱们这期培训结束的时候,应该能拿出个像样的样品,给您瞧瞧。”
“什么?!”宋老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难以置信的神情。
培训结束?这才刚开课没多久!满打满算也就个把月的时间!
在他以往的认知和经验里,这种精密传感器的研发,哪个不是以年为单位计算的?
光是材料论证、方案设计、反复试验,就得耗费无数时日。
何雨柱竟然说个把月就能出样品?
宋老没有大声惊呼,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