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边,海上去往四九城的火车上。软卧包厢里,气氛凝重。
上海生物制品研究所的周渭南所长思索半天,拍了一下小桌板:“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从五九年接到任务,我们建立了全国最严格的三级毒种库,优化了猴肾细胞传代技术,独创了两步法病毒收获工艺!
哪一步不是踩着自己肩膀爬上来的?现在你告诉我,生产线上的病毒集体罢工了?”
总工程师沈弘毅苦笑:“所长,实验室和小规模生产的的数据就在这儿,糖丸效价稳定性接近百分之九十九!上级领导年初来视察,亲口说我们的小试工艺是国内标杆!”
“标杆?那现在这生产线上的锯齿波怎么解释?”
周渭南声音带着火气,“就像有鬼在拧我们的工艺阀门!”
沈弘毅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语气平静些:“其实不是没有好消息。年初我们参照北方一个轧钢厂传来的活态循环法理念,改进了细胞培养房的恒温摇床。”
周渭南皱眉:“轧钢厂?我好像有点印象,你说那个何雨柱吧?他能懂生物制品?”
“就因为他不懂生物,思路才邪门!”沈弘毅语气激动起来,“他提出什么动态感知,我们把摇床控温从开关式改成比例控制,震荡模式加了间歇变幅——就这点改动,细胞生长稳定性提升了百分之八!”
这个数据在当时堪称奇迹。
实际上,直到八十年代引进国外设备,国内生物制品行业才普遍实现类似的过程控制精度。
何雨柱这个来自厨师炒菜的的思路,提前十五年点破了生物反应器控制的核心秘密。
周渭南猛地坐直身体:“多少?百分之八?你当初为什么不说!”
沈弘毅有些无奈,“我说了!所里当时有人说这是瞎折腾,说苏联手册上没写的一律不准改。要不是我坚持在二车间偷偷试了三个月”
包厢里突然陷入沉默。
车轮声变得格外清晰。
周渭南缓缓点燃一支烟,
那个年代软卧包厢的小桌板上,通常会固定一个金属或陶瓷的烟灰缸,这是标准配置。
不像现在,在火车上抽烟是不可能的。
敬什么牌子的烟,很有讲究。
大前门算是体面的,牡丹、凤凰属于高档货,如果能掏出中华敬人,那绝对是身份的象征,办事都容易几分。
在包厢里,像周渭南这样的领导给下属递烟,带着点咱们是一个战壕的亲近意味。
周渭南喷出一口烟,缓缓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按苏联手册把每条路都走死了,而这个何雨柱”
“他可能知道还有路,甚至是完全不同的路。”沈弘毅猜测,“所长,我们必须请他出手。现在不是顾及面子的时候,生产线每停一天,就有上万个孩子可能暴露在脊髓灰质炎的威胁下。”
历史总是充满这种黑色幽默。后来拯救了全国糖丸生产线的关键技术思路,竟然真就来自一个厨师的瞎琢磨。而海上所这段曲折,直到四十年后解密的所志里才被提及。
周渭南弹了弹烟灰,忽然想起什么,问沈弘毅:
“对了,你刚才说,这个何雨柱,是红星轧钢厂的?一个轧钢厂的工程师,怎么琢磨起我们生物行当的活态来了?这跨界跨得有点邪乎啊。
沈弘毅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压低了些:“所长,您还别不信。我来的路上,跟部里相熟的人打听了一下,好家伙,不问不知道!这位何工,能耐大着呢!”
“哦?”周渭南来了兴趣,“怎么说?”
“听说他前阵子,牵头帮工业部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具体内容保密层级很高,打听不到。
但圈子里有小道消息流传,说他好像是搞出了一种什么特殊的菌株,用在工业发酵上,效率高得吓人!
宋老,亲自点将,还想让他去牵头一个新成立的国家级中心,听说级别都给到了副厅!”
此时周渭南和沈弘毅并不知道,何雨柱弄出来的所谓特殊菌株,正是基于活态循环法理念优化筛选的高效工程菌,其代谢调控能力远超当时水平,这已经是现代代谢工程和合成生物学的雏形。
而在1964年,这完全是黑科技级别的存在。
周渭南拿着烟的手顿住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副厅?!他一个厂子里的厨师等等,你是说,他在微生物领域,有很深的造诣?!”
沈弘毅重重地点了下头,“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菌株,用在什么地方,但能让宋老,让工业部如此重视,还跟微生物发酵直接相关,这足以说明问题了!
所长,您想啊,他能搞定连苏联专家都搞不定的工业菌种,我们这糖丸效价,说到底,不也是一种需要精细伺候的微生物吗?”
包厢里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听见车轮滚滚。
周渭南的眼神已经从疑惑变成了灼热,他猛地吸了口烟,然后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
“妈的”他低声骂了句,不知道是感慨还是懊恼,“这样的人物,放在轧钢厂搞钢铁,不是暴殄天物吗?!”
沈弘毅立刻听出了所长的弦外之音,试探着问:“所长,您的意思是?”
周渭南眼睛一瞪,“什么意思?等见了宋老,把咱们的困难往实里说,往重里说!务必请动何雨柱同志援手!只要他肯来,条件随他开!”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希望:
“等这事儿解决了,老子豁出这张老脸,也要去找部里领导说道说道!
这样顶尖的微生物技术专家,就该来我们上海所!我们这儿有全亚洲都数得着的大型发酵罐,有最先进的冷冻干燥设备,有整个生物制品行业最广阔的舞台!
不比他在轧钢厂跟铁疙瘩打交道强?!”
后来何雨柱确实与上海所展开了深度合作,多次以外聘专家身份解决关键技术难题,但他始终未曾调动工作。
据后来分析,一个关键原因在于,何雨柱的活态循环法其核心是一种普适性的方法论,只有在轧钢厂这种横跨冶金、机械、化工的复杂工业环境里,才能汲取最丰富的养分,实现跨领域的碰撞与升华。专门待在生物所,反而可能限制了他的思维疆域。
沈弘毅也被所长的情绪感染了,用力点头:
“对!咱们所的平台,绝对配得上他的才华!到时候,我给他当副手,专门配合他搞病毒大规模培养工艺攻关!”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信心和挖到宝的兴奋。
他们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赶到四九城,见到宋老,请出那位仿佛能点石成金的何雨柱!
四九城,工业部,宋老办公室。
周渭南和沈弘毅几乎是带着一夜未眠的憔悴,坐在了宋老对面的沙发上。
周渭南顾不上寒暄,身体前倾,“宋老!救命啊!我们海上所的糖丸生产线,快瘫了!
病毒效价在大规模生产上剧烈波动,批次合格率已经跌破了安全线!
我们我们把能想到的办法,苏联手册上写的、我们自己琢磨的,甚至连连风水都怀疑过了,没用!全都没用!”
“全国那么多孩子等着接种,生产线每停一天,我这心就跟刀绞一样!我们我们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来求您指点迷津!”
沈弘毅在一旁补充,快速而精准地汇报了他们已经尝试的所有技术路径和最终的失败,语气沉重:
“宋老,这不是普通的技术难题,这是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黑箱。我们怀疑,问题出在生命体本身的动态复杂性上,而这,恰恰超出了我们现有认知框架。”
宋老静静地听着,手指间夹着一支烟,却没有点燃。
他脸上没有流露出太多惊讶,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们的到来和困境。
直到两人说完,办公室里陷入一片带着绝望气息的沉默,他才缓缓开口:
“渭南同志,弘毅同志,你们说的,我大致了解了。情况确实很严峻,关乎儿童健康基石,不容有失。”
他话锋一转,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们最近有没有听说过你需要这个名字”
周渭南和沈弘毅都是一愣,下意识地点点头。
“何雨柱?”周渭南和沈弘毅几乎是同时重复了这个名字,他们昨晚在火车上的猜测,似乎正被一点点印证!
“对,何雨柱。他用了不到两个月,把各厂食堂的麦麸、豆粕这些下脚料,变成了能顶饿、有营养的宝贝,解决了大问题。”
他顿了顿,看向两位专家,抛出了一个更让他们震惊的消息:
“不瞒二位,在此之前,部里基于他之前展现出的卓越能力和活态循环这一开创性理念,确实有过考虑,想由他牵头,新成立一个研究中心,级别也初步定在了副厅。”
“副厅?!”这是传言是真的!周渭南和沈弘毅几乎是惊呼出声!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被考虑赋予如此重要的职位和级别?这在他们体制内几乎是闻所未闻!
宋老点了点头,确认了他们没有听错,“不过,这个提议,被何雨柱同志自己,婉拒了。”
“婉拒了?!”
这一次,两位专家的震惊比刚才更甚!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他就这么拒绝了?
宋老说:“是啊,他的理由很简单,却很实在。他说,厂里活态循环法的根子还没扎深,现在撂挑子走人,不地道。他想稳一稳,一步一个脚印。太急了,容易摔跟头。’”
宋老复述着何雨柱当时的话,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听听!不贪功,不冒进,知道自己该在什么阶段做什么事,把根基和责任看得比级别和头衔更重要。这份心性和定力,难得啊!”
他看着眼前两位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的专家,终于将话题引回核心:
“你们遇到的问题,本质上是将微观生命活动进行标准化、规模化放大时产生的失活或失控。
而何雨柱同志之所以能屡次解决这类难题,正是因为他那套活态循环法的核心,就是尊重、理解并引导这种生命活动的动态规律,而不是用僵死的框架去束缚它。
他连副厅的位置都能为了夯实基础而放下,这份对活态和根基的执着,或许正是解开你们困境的关键。”
“嘶——”周渭南和沈弘毅同时吸了一口凉气!
宋老这话,简直是一针见血,直接点破了他们困境的本质!而且,他竟然如此推崇那个年轻人的理论?!
“宋老,您您的意思是,何雨柱同志他他能解决我们的问题?”
“能不能解决,我不敢打包票。”
宋老站起身,走到文件柜前,取出了一份装订好的、封面印着“内部资料·严禁外传”字样的文件,放在了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但是,在请动他之前,你们可以先看看这个。”
文件的标题是:《微生物系统作战方略纲要》,编撰人:何雨柱。
“这是雨柱同志结合之前的一些工作,整理的一份思路纲要。目前还在内部讨论阶段,尚未全面推广。”
周渭南和沈弘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迫切与好奇。
他们翻开了这份《纲要》。
开篇的用语并非标准的学术语言,反而带着何雨柱特有的、略带土气:
“微生物不是机器,你把它当人看,它才给你好好干活。”
“别老盯着终点指标,要多关心它干活的过程舒不舒服。”
“通气和搅拌不是越猛越好,得看它喘不喘得过气。”
沈弘毅眉头微蹙,这这能算是严谨的科学论述?
随着深入,他们看到了完全超前的理念和具体策略:
动态感知与反馈调控:明确提出要建立关键生理参数(如溶氧、ph、底物浓度)的实时监测,并基于此进行过程干预,而非固定模式。
非均衡营养供给策略:批判一次性投料,倡导根据微生物代谢节奏进行少吃多餐式的流加营养
甚至还有关于菌种定向驯化与进化的初步构想!
“我的天”沈弘毅觉得这些思路,有些他们模模糊糊感觉到,却无法提炼,有些则完全超出了他们目前的认知范畴!
这哪里是纲要,这简直是为他们打开的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周渭南合上文件,看向宋老,“宋老!我们我们能不能现在就去那个轧钢厂?我们想亲眼见见这位何雨柱同志!”
他现在已经完全理解了宋老的用意。
这份《纲要》就是何雨柱能力的铁证!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厨子,这是一个拥有着颠覆性思维,并能将其转化为实际生产力的天才!他必须立刻见到他!
宋老看着两人彻底被折服的样子,满意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电话:“小陈,备车。去轧钢厂。”
四九城,红星轧钢厂,大礼堂。
礼堂门口悬挂着巨大的红色横幅——“热烈庆祝营养粉项目取得圆满成功暨先进个人/集体表彰大会”。
礼堂内,人头攒动,锣鼓喧天。
厂领导几乎全员到齐,一字排开,个个面带红光。
台下,各车间、科室的代表坐得满满当当,气氛热烈。
李副厂长为了这场大会,可谓煞费苦心。
不仅邀请了上级主管单位的领导,还广发英雄帖,请来了几家关系密切的兄弟单位代表,以及报社的记者,阵仗之大,在轧钢厂的历史上实属罕见。
就在大会即将开始,会场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周渭南和沈弘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轧钢厂门口。
他们拿着介绍信,正向门卫打听何雨柱的办公地点。
“同志,请问何雨柱同志的办公室”
周渭南的话还没问完,就被礼堂方向传来的震天锣鼓声和广播里激昂的进行曲打断了。
那高音喇叭的声音极具穿透力:
“红星轧钢厂的广大工友同志们!报告一个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我厂技术科何雨柱同志,发扬敢想敢干、自力更生的革命精神,成功研制出营养粉,为解决人民群众的生活困难,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是我厂抓革命、促生产取得的又一丰硕成果!”
这口号式的广播词让周渭南和沈弘毅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们搞科研的,对这种过于浓重的宣传腔调本能地有些疏离。
然而,没等他们细想,广播里的声音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更加激昂的旋律——
“我们走在大路上,
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披荆斩棘奔向前方!”
这歌声是《我们走在大路上》!这曲子他们太熟悉了,几乎成了这几年所有捷报和庆典的背景音。
他忽然觉得,这曲子在此刻响起,竟有几分贴切——那个未曾谋面的何雨柱,不正是用一种全新的思路,在技术领域披荆斩棘,开辟着一条大路吗?
“同志,这这是在开什么会?”周渭南问道。
“表彰大会啊!给我们何雨柱开的!他搞的营养粉,立大功了!连上头都惊动了!”
热心的门卫指着人头攒动的方向,
“瞧见没,全厂能来的都来了,还有记者呢!听说是什么营养粉搞成了,立了大功!可了不得!”
“营养粉?”沈弘毅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心里还在想着糖丸生产线的事,对此并不在意。
周渭南却心中一动,对门卫道:
“谢谢同志。我们能不能先去大会现场看看?感受一下气氛。”
他想看看这轧钢厂搞出的是什么名堂,或许能从中窥见一丝何雨柱能力的端倪。
门卫见他们是上海来的大专家,很痛快地放了行,还给他们指了去礼堂的近路。
两人循着声音,快步走到大礼堂侧门。
刚一到门口,他们就被里面山呼海啸般的阵势给镇住了!
只见能容纳近千人的大礼堂座无虚席,台上灯光璀璨,红旗招展。
主持会议的李副厂长正拿着话筒,声音通过高音喇叭传出来:
“这充分说明了,在我们轧钢厂的坚强领导下,在上级领导的大力支持下,我们工人阶级有无穷的智慧和创造力!能够克服一切困难,创造出惊人的奇迹!”
周渭南和沈弘毅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一个轧钢厂的技术改进,能搞出如此隆重的庆典?
这排场,快赶上他们所当年完成重大攻关任务时的表彰级别了。
就在这时,李副厂长的声音激动:
“臣,为我们轧钢厂立下汗马功劳的——何雨柱同志,上台做项目汇报!”
“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