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转向严所长,语气认真了些:
“严所,我刚才琢磨的这些法子,土是土了点,精度和寿命可能比不上进口的精密仪器。
可它有个天大的好处——材料易得,成本极低,技术门槛低,全国任何一个地方,哪怕是最简陋的小厂子,都能立刻动手仿制!”
他顿了顿,看着两位领导:
“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全国等着上马的兄弟单位,甭管条件好坏,手里有没有外汇,都能立刻动起来,先把‘争气床’转起来!
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把技术推广的架子搭起来,让生产、培训不停滞!
等将来条件好了,有了更精密的仪器,咱们再追求好不好,那是水到渠成的事儿。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严所长听得连连点头:“对!太对了!柱子啊,你这话,说到根子上了!
好一个先解决有无,再追求高低!全国一盘棋,现在最缺的就是能立刻铺开、立竿见影的法子!你这套土法上马的方案,我看是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老俞,你怎么看?”
俞总工此刻已经完全认同了何雨柱的思路:“柱子同志的分析非常透彻,抓住了主要矛盾。
这些方法虽然源于生产实践中的土智慧,但其核心思路——利用成熟可靠的低技术手段实现关键功能,降低推广门槛——具有极高的实用价值和战略意义。
我建议,我们立刻组织人手,按照柱子的方法进行标准化操作流程的制定,并对处理后的玻璃进行简易透光测试,对土法记录仪进行精度和稳定性验证。
同时,这套方案可以作为我们技术推广手册的重要补充,甚至是应急方案的核心!”
他看向何雨柱,“柱子,你的贡献,不仅仅是解决了眼前的材料危机,更是为我们在极端条件下推广技术,开辟了一条新思路!”
石灰水玻璃和土法记录仪在研究所里悄没声儿地用开了,效果是真好,大伙儿都省了不少事儿。何雨柱也没把这插曲放在心上,该教课教课,该琢磨事儿琢磨事儿。
这天下午,他正给几个学员比划怎么判断菌液状态呢,俞总工一脸严肃地找了过来,把他拉到一边。
“柱子,有个正事儿。”俞总工推了推眼镜,“你弄的那个石灰水处理玻璃的法子,抽个空,给咱们所里搞材料分析的几个同志,系统讲讲?”
何雨柱一听就乐了,连连摆手:
“哎哟我的俞总工!您可别拿我开涮了!那不就是被逼急了,从刷酱缸那儿抄来的野路子嘛!
应急成,应急成!哪能登大雅之堂,还系统讲讲?您这不是寒碜我嘛!”
这老俞头,咋还揪着这不放了?还真把这当个正经技术了?
俞总工一把拉住何雨柱的胳膊:“柱子!我可一点没跟你开玩笑!”
他压低了声音:“我们几个老家伙,偷偷拿了处理前后的玻璃片,去检测室做了详细分析!
好家伙!显微镜底下看得真真儿的,处理过的玻璃表面,那些坑坑洼洼的毛糙面,真让你那石灰水给填平了不少!
表面光洁度提升了一大截!透光率实测提高了接近百分之十五!这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何雨柱看推脱不过,挠挠头:“成吧,既然您非要听,那我就嘚啵嘚啵,说得不对,您多担待。
俩人进了俞总工办公室。何雨柱找来几张绘图纸,拿起笔。
“俞总工,您就想,”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了个圈代表玻璃,“这跟咱们和面是一个道理。”
他在圈外面画了些小点点:“这玻璃表面的毛糙,就跟面粉里头没和开的小疙瘩。”
接着画了些水流状的线条覆盖上去:
“我这石灰水呢,就好比那点儿关键的碱水,比例得准。”
他开始画涂抹的动作示意图:“涂的手法也有讲究,得均匀,一遍底,两遍补,跟揣面似的,不能偷懒。”
他又在旁边标注:“温度太高了不行,干得太快,容易裂;
太潮了也不行,挂不住。就得阴干,跟我们食堂晾腊肉一个理儿。”
他边说边画,不一会儿,一张详细的“玻璃表面土法增透处理工艺图”就出来了。
从石灰块选材、兑水熟化比例、过滤次数要求,到涂抹工具的选择、手法力道示意图,再到阴干的环境湿度和时间控制标得清清楚楚。
俞总工拿着那张图,像是捧着啥宝贝。
“看看!看看!”他激动地指着图纸,“瞧瞧这参数!这流程!柱子,你还说这是野路子?
这分明是一套完整的、参数清晰、可重复验证的表面处理工艺!你管这叫刷酱缸?!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拿起图纸就要往外冲:“我这就去找玻璃厂的同志!这法子必须立刻推广!能省下多少外汇啊!”
“哎!俞总工!您等等!”何雨柱赶紧叫住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那什么我前些天画的那几张争气床的改进草图,好像好像还在您这儿吧?要不,您还我?”
俞总工一听,立马把手里那张石灰水工艺图往身后一藏,另一只手捂住自己办公桌的抽屉,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想都别想!柱子!那些草稿,还有今天这张石灰水工艺图,那可都是记录了咱们打破技术封锁的第一手证据!
是珍贵的历史资料!必须留在我们所里,归档!保存!”
何雨柱都懵了:
“啊?就我那几张破纸,还有这刷酱缸的方子至于当宝贝供起来吗?”
“至于!太至于了!”俞总工一脸正色,语重心长,
“这上面画的,不光是技术,更是你何雨柱同志敢于用最简单办法,解决最复杂问题的这股子精神!
这比啥都宝贵!我们得留给后来的年轻人看看,让他们知道,搞科研,不光是坐在干净实验室里摆弄进口仪器,有时候,答案就在身边的锅碗瓢盆里!”
何雨柱看着俞总工那郑重其事的样子,张了张嘴,最终啥也没说出来,只好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
得,这下连刷酱缸的方子都成传家宝了。
这老俞头,也太能上纲上线了
他心里嘀咕着,转身又溜达回去了。
而俞总工则将那张工艺图,和之前那些“争气床”的草稿放在一起,锁进了档案柜的最深处。
这事儿,眼下算是过去了。可何雨柱不知道,他这番“刷酱缸”的理论,和他那张“土掉渣”的工艺图,即将在部里派来的专家团里,掀起一场远比石灰水本身更汹涌的波澜。
多少年之后。
四九城国家博物馆里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一个叫“全国技术革新成果展(1960-1965)”的大展览,正办得红火。
展厅入口那儿,人围得最多。大伙儿都伸着脖子,瞅着最当间儿的一个独立展柜。那展柜上头挂着行字——“智慧之光:打破封锁的岁月”。
柜子里头,东西不多,就三样。
最扎眼的,是一块四四方方、擦得锃亮的玻璃。
玻璃旁边,摊着几张已经泛黄、边角都磨毛了的稿纸。
纸上用钢笔画的图有点潦草,可关键地方标得清清楚楚,什么“石灰与水一比五”,什么“阴干忌暴晒”,还有画着刷子涂抹方向的示意图。
玻璃后头,还摆着个小模型,几个葡萄糖瓶子在一个简易架子上慢悠悠地晃荡着,跟当年何雨柱在小库房里捣鼓的那台争气床一模一样。
一个穿着制服,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年轻讲解员,跟围观的游客讲解:
“大家现在看到的这块玻璃,看着普通吧?可在六十年代初,咱们要啥没啥那会儿,它就是我们无数科研人员和工人老师的眼睛!”
人群里,有个小年轻忍不住嘀咕:“眼睛?啥意思?”
讲解员笑着解释:“那时候,咱们没有外国那些金贵的观察仪器,连看清楚瓶子里菌种是死是活的玻璃窗都造不出来!怎么办?等吗?不等!”
她指着那块玻璃,声音带着自豪:“咱们的一位工人工程师,就从刷酱缸防霉的土法子里得了灵感,用最普通的石灰水,愣是把这磨砂玻璃,刷成了高透光的特种玻璃!”
她又指了指那几张稿纸:“瞧见没?这就是当时的手稿!这位工程师同志,愣是把刷酱缸的活儿,干成了一门科学!”
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不少人往前凑了凑,想看清楚那刷酱缸的方子到底写的啥。
讲解员趁热打铁:“这项技术,和它配套的争气床一起,告诉咱们一个理儿: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洋人卡咱们脖子,咱就用自己的土法子,把这条路给它蹚通了!
这块玻璃啊,它就是咱们中国人自力更生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游客里,有上了年纪的人听得直点头,眼神里都是回忆和感慨。
何雨柱抽空回了轧钢厂小库房一趟,看看那边的进度。
眼瞅着菌种在小库房里一天比一天旺实,纯化的事儿也见了亮儿,
“瞅着是挺活泛,可到底有多少?十万?一百万?说不出了个豆儿是豆儿,麦是麦,这报告写出来,它不硬气啊!”
他跟梁东和马华念叨。
马华挠挠头:“师父,我听说那能数清楚菌崽子的‘血球计数板’,全是外国货,金贵着呢!都在人家大医院、大研究所里当宝贝供着!”
梁东也说:“何工,我打听了,咱京城,满打满算也就协和、北医那么几家有这东西。听说申请用的单位,排的队能从这儿排到前门楼子!”
何雨柱心里咯噔一下。
他等不及,赵科长答应过的,怎么还没消息。他蹬上自行车就去找赵科长。
赵科长一见他,没等他开口,就先摆上了一张苦瓜脸。
“柱子!我的何大工程师!你当我不想给你弄来?”
“你那计数板,我可打听了老些人了!可这东西,它就不是咱们自个儿能造的玩意儿!等吧,啊,有信儿我第一个通知你!”
一句“等吧”,让何雨柱心里那点指望,凉了半截。
往回蹬的路上,他脑子没停。
等?等到猴年马月去?这菌种可不等人!赵科长那儿是没辙了,可路子不能就这么断了。得上点‘硬菜’了。
他没回厂,车把一拐,直奔菜市场。
挑了块肥瘦相间、三层五花的漂亮后臀尖,又寻摸了一把水灵灵的青蒜苗。
他拎着用荷叶包好的肉和菜,掐着快下班的点儿,又晃悠到了轻工业部。
“赵科长!忙着呢?我又回来了,嘿嘿,弄了块好肉。瞧您这段时间为我们那摊子事儿操心,人都清减了。
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借您这儿小厨房用用,给您露一手,算我们项目组一点心意!”
赵科长一愣,看看那肉,也乐了:“你小子!行!我倒要尝尝,你这轧钢厂食堂一把勺的手艺!”
部里那小厨房里何雨柱系上围裙,抄起菜刀,那块五花肉在他手里就跟活了似的。
切肉、焯水、切片,动作行云流水。
热锅凉油,下肉片,“刺啦”一声,香味瞬间就爆开了!
肉片煸出的油脂香,跟长了腿似的,顺着门缝就往外飘。
几个隔壁办公室的干部忍不住探进头来:
“老赵,你们这儿开小灶呢?啥玩意儿这么香!”
赵科长脸上倍儿有光,嘿嘿直乐:“去去去,没你们的份儿!这是我们轧钢厂何大工程师,专门来犒劳我的!”
何雨柱手腕一抖,下蒜苗,快速翻炒,临出锅烹上那么一丁点醋。
一盘油亮亮、香喷喷,肉片打卷儿如灯盏窝的回锅肉就出了锅。
“来来来,赵科长,趁热!”
赵科长也顾不上烫,夹起一片塞嘴里:“嗯!香!真他娘的香!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这味儿,绝了!”
何雨柱自己也搬了个凳子坐下,陪着吃。
他不急着提正事儿,反而聊起了争气床的最新进展,说菌种怎么怎么纯,活力怎么怎么旺,说得是眉飞色舞。
等到赵科长吃得额头冒汗,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何雨柱才貌似随意地叹了口气:
“哎,就是这最后一步,卡住了。光知道它好,不知道它有多好。就好比夸这肉香,您能说出它香,可我说不出它到底放了多少肉,多少料,火候几分几秒。
这报告写起来,心里头啊,总有点虚,不踏实。”
他眼巴巴地看着赵科长:“赵科长,您见识广,您说,这事儿就真没一点别的辙了?哪怕是个破了的秤砣,让我见识见识啥样也成啊!”
赵科长打着饱嗝,再回味着嘴里还没散尽的肉香,心里那杆秤,彻底歪了:“得!看在你小子这片心,和这盘硬菜的面子上!我呀,再舍出这张老脸,给你问一个人!”
他抓起电话,一边拨号一边说:“我有个老同学,在医学院管设备。
我帮你问问,看他们那儿,有没有报废淘汰下来的旧计数板!甭管好赖,先让你应应急!”
何雨柱心里乐开了花:“哎哟!那可太谢谢您了赵科长!有就比没有强!哪怕是块破的,那也是宝贝!”
电话接通了,赵科长对着话筒,又是一通“老同学”、“帮帮忙”、“废物利用”的软磨硬泡。
放下电话,赵科长脸上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表情:
“柱子,还真让你说着了!他们那儿,真有块报废的!说是中间有道裂痕,计数不准了。你还要不要去看看?”
何雨柱“噌”就站起来了:“要!必须要!赵科长,您可帮了我大忙了!裂了怕啥?有个样子就成!我谢谢您,谢谢您那位老同学!”
有裂痕?嘿!就跟那豁了口的砂锅一样,熬不了药,还不能炖个白菜?先拿到手再说!这路子,总算让我给蹚开了!
赵科长办事利索,直接约好时间。
何雨柱跟着他,一路到了医学院,见着了设备科的周主任。
周主任是个戴眼镜的瘦高个,看着挺严肃。
他也没多寒暄,直接从柜子里取出个小木盒,打开来,里面垫着软布,小心翼翼地放着那块血球计数板。
“何雨柱同志,情况老赵大概跟你说了。”
周主任指着计数板中间,
“喏,就这儿,这道裂痕,正好在计数网格上。
精密仪器,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数据就没法做了,只能报废处理。”
何雨柱凑近了,仔仔细细地看。
那计数板冰冰凉凉,上头刻着密密麻麻的格子,跟棋盘似的。
中间那道细长的裂痕,像头发丝,却正好斜穿过关键区域。
赵科长在一旁打了个圆场:
“老周,柱子他们项目急用,哪怕是坏的,拿回去做个参考,学习学习结构也是好的。”
周主任点点头,但还是补充了一句:
“学习结构没问题。但要做实验得出数据,恐怕”
他话没说完,何雨柱却直起腰,脸上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露出了那种后厨琢磨出新菜时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