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碎裂声，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喧闹的大殿，为之一静。
无数道目光，顺着声音的来源，齐刷刷地投向了家眷席的角落。
“我的杯子！”
卞康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看着地上一堆晶莹的碎片，心疼得脸都扭曲了。“林大哥，你你这可是暴殄天物啊！这杯子，千金难买啊！”
同桌的杜如敏和几位勋贵子弟，也是一脸惋惜。
那可是足以当传家宝的稀世珍品，就这么碎了。
然而，始作俑者林永安，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呆呆地坐在原地，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主殿之上，那个清冷高贵、万众瞩目的身影。
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是她。
真的是她！
那个斤斤计较，算盘打得噼啪响的财迷合伙人。
那个穿着男装，为了几文钱的利润，能跟自己吵上半天的“熙宁”兄弟。
那个被自己刚刚当着杜谦和所有人的面，放言“狗都不娶”的熙宁公主！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被欺骗的怒火，瞬间冲上了他的天灵盖。
这个女人，居然从头到尾都在骗他！
她把他当猴耍！
可这股怒火还没来得及燃烧，另一股更加汹涌的苦涩，就将他彻底淹没。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她？
第一次见面时，自己不也同样穿着一身粗布麻衣，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自称“林先生”吗？
彼此彼此，谁也别说谁。
只是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大到让他心脏一阵阵抽痛，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林永安天人交战之际，大殿之上的乐声，再次响起。
熙宁公主对着御座盈盈一拜，随即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翩然起舞。
她的舞姿，不似教坊舞姬那般妖娆妩媚，而是带着一种出尘的清雅与高贵。
长袖飘飘，步步生莲。
每一个旋转，每一个回眸，都美得如同一幅画，惊心动魄。
满朝文武，看得如痴如醉。
可这绝美的舞姿，落在林永安的眼中，却像是一把把淬毒的刀子，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他看着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个坐在自己对面，一边打着算盘一边用小指敲着桌子的“男人”。
强烈的反差，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
林永安猛地抓起身边的酒坛，也顾不上去拿碗，直接对着坛口，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寒意与苦涩。
“林大哥，你没事吧？”
卞康云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担忧地问道。
林永安没有理他，又是一大口酒灌了下去。
同桌的几人，也都看出了不对劲，面面相觑，却又不好多问。
杜谦看着林永安一杯接一杯地猛灌，眉头紧锁。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沉声劝道：“永安，少喝些，这酒后劲大，仔细伤了身子。”
林永安放下酒坛，通红的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那个翩然起舞的身影。
他没有回头，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萧索与悲凉。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此言一出，杜谦当场愣住。
他骇然地看着林永安的背影。
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仿佛蕴含着一种看透世事沧桑的悲怆与无奈。
这小子究竟经历了什么？
杜谦心中巨震，再也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或许从未真正看懂过这个年轻人。
终于，一舞作罢。
熙宁公主在雷鸣般的喝彩声中，缓缓收势。
她再次对着皇帝和皇后行了一礼，随即款步走到了皇后身旁坐下，姿态端庄，神情淡然。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往林永安的方向看上一眼。
那份决绝与冷漠，像是一根无形的针，又一次深深刺入了林永安的心脏。
他嗤笑一声，再次举起了酒坛。
随着公主的表演结束，千秋宴的气氛也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教坊司的乐师和舞姬们轮番上场，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大殿之内，热闹非凡。
武将席那边，几位老将军早就喝得满脸通红，已经拉着赵彻开始划拳行令，嚷嚷着谁输了谁吹一坛，豪放的笑声响彻大殿。
文官们虽然自持身份，没有那么粗鲁，但也是一个个酒酣耳热，跃跃欲试。
皇帝看着殿下热闹的景象，龙心大悦，大手一挥。
“今日君臣同乐，诸位爱卿不必拘礼，随意便好！”
有了皇帝这句话，文官们也彻底放开了。
吏部侍郎张鹤站了出来，他先是恭维了皇帝几句，随即提议道：“陛下，行酒令未免有些聒噪，失了雅兴。臣提议，不若以‘千秋’为题，我等各自赋诗一首，既能为皇后娘娘贺寿，又能为国朝助兴，岂不美哉？”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文官的响应。
“张侍郎此言大善！”
“吟诗作对，方显我辈风流！”
皇帝闻言，也抚须笑道：“好，此议甚好！便由张爱卿你来做这个令官吧。”
“臣，遵旨！”
张鹤躬身领命，随即清了清嗓子，对着满朝文武朗声道：“诸位同僚，陛下有旨，以‘千秋’为题，限一炷香之内，赋诗一首。稍后，自有小太监分发纸笔，待一炷香燃尽，便将诗作收上，由本官与几位大学士共同评选，选出前十佳作，呈于御前，以博陛下与娘娘一笑！”
话音刚落，十几名小太监便捧着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开始在文官席间穿梭分发。
很快，一张洁白的宣纸，一方古朴的砚台，被轻轻地放在了林永安面前的桌案上。
那刺眼的白色，与他杯盘狼藉的桌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