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求凰》。
琴声悠扬,如高山流水,空灵飘逸。
伴随着乐声,一道纤丽的身影,自偏殿缓缓步入。
她身着一袭月白色宫装,裙摆上绣着淡雅的银色云纹,随着她的步履,仿佛有月光在流淌。青丝如瀑,仅用一支简单的凤头玉簪绾住,更衬得她颈项修长,宛若天鹅。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无数道目光,或惊艳,或痴迷,或嫉妒,全都汇聚在了那道身影之上。
“天呐这就是熙宁公主吗?当真是仙女下凡!”
“闻名不如见面,这等风姿,京城第一美人之名,名不虚传!”
年轻的官员和勋贵子弟们,几乎都看傻了眼,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萧天泽更是挺直了脊背,双目灼灼,那毫不掩饰的爱慕与占有欲,几乎要满溢出来。
家眷席这边,杜谦等人也是看得连连点头,赞叹不已。
唯有林永安,对此半点兴趣也无。
他自顾自地晃着手中的高脚杯,看着暗红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旋转,心思全在盘算着这葡萄酒的成本与利润。
什么京城第一美人,关他屁事。
再美能有白花花的银子好看?
然而,当那抚琴的女子在席间坐定,素手轻扬,拨动琴弦的刹那,林永安的动作,不自觉地顿住了。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公主的容貌确实绝美,清冷如月,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抚琴时,左手的小指会习惯性地微微翘起,随着音律的起伏,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琴身。
这个动作
林永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小动作,他再熟悉不过了!
那个叫“熙宁”的女人,每次对着账本打算盘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一边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珠,一边用小指在桌上敲着节拍,仿佛那不是枯燥的数字,而是什么动人的乐章。
不可能。
绝对是巧合。
林永安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试图将脑中那个荒谬的念头压下去。
一个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帝国公主。
一个是斤斤计较,为了三文钱能跟自己吵半天的市侩商贾。
这两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琴声渐入佳境,时而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时而如铁马冰河,气势恢宏。
林永安的目光,却再也无法从那个身影上移开。
他死死地盯着她。
当一曲到了高潮,女子微微侧过脸,全神贯注,嘴角不自觉地抿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那是完成一件得意作品时,才会露出的,带着一丝小傲娇的表情。
林永安见过这个表情。
就在几天前,第一批香水成功调制出来,那个女人看着那些晶莹剔透的瓶子时,脸上就是这副模样!
轰!
林永安的脑子,彻底乱了。
无数个零碎的片段,在他脑海中疯狂闪回。
“我叫熙宁。”
“我只是个普通商人。”
“本姑娘对钱,比对男人感兴趣。”
“林永安,你这个奸商!”
一个个熟悉的画面,与眼前这个清冷高贵,受万众瞩目的公主身影,开始疯狂地重叠。
“林大哥,看傻了?”
卞康云的大嗓门在耳边响起,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林永安,挤眉弄眼地调侃道:“怎么着?现在是不是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干嘛非要退婚啊!”
林永安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目光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主殿的方向,仿佛魔怔了一般,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熙宁公主她她做生意吗?”
此言一出,同桌的几人全都愣住了。
杜如敏最先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兄,你喝多了吧?说什么胡话呢!”
他摇着头解释道:“皇室宗亲,不与民争利,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去做那商贾之事?”
众人闻言,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只当是林永安在说胡话。
可这句解释,听在林永安的耳中,却如同一道惊雷!
祖宗规矩?
他猛地想起了赵彻!
十二皇子赵彻,不也一样是皇室宗亲?他不也正偷偷摸摸地跟自己合伙,成了义乌商行最大的股东之一吗?
既然赵彻可以,那凭什么熙宁公主就不可以!
一个可怕的,但又无比合理的猜测,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他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精心编织的巨大陷阱里。
就在这时,琴声戛然而止。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大殿内先是片刻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好!好一曲《凤求凰》!”
“公主殿下琴艺冠绝天下,臣等佩服!”
在一片赞誉声中,熙宁公主缓缓起身,对着龙椅上的皇帝和皇后,盈盈一拜,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然后,她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满朝文武。
那目光清冷而疏离,仿佛在看一群与自己无关的木偶。
当她的视线掠过那些为她痴迷的青年才俊,掠过一脸深情的萧天泽,最终,定格在了家眷席的某一桌。
她与林永安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
那一瞬间,林永安清晰地看到,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所有的清冷和疏离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无比熟悉的情绪。
有错愕,有慌乱,有恼怒,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真切的悲哀与委屈。
是她!
真的是她!
那个天天跟自己吵架的财迷!那个算盘打得比谁都精的生意伙伴!那个被自己刚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狗都不娶”的女人!
这个认知,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林永安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手中那只被他视若珍宝,价值连城的玻璃高脚杯,从他瞬间失去力气的手指间,滑落了下去。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喧闹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