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太监快步走到家眷席，对着赵彻躬身一礼，声音尖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十二殿下，陛下宣您觐见。”
来了。
赵彻心中一定，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同桌的林永安和杜谦等人，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跟着太监，一步步走向那座代表着无上权力的高台。
大殿之内，丝竹之声早已停歇。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缓缓走来的少年身上。
有惊疑，有嫉妒，有幸灾乐祸，更有深不见底的审视。
赵彻跪倒在龙椅之前，头颅低垂。
“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没有让他起身。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儿子，那张威严的面孔上，已经看不出喜怒。
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感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赵彻。”
皇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朕问你，你席面上那些葡萄酒，从何而来？”
太子站在一旁，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勾起了一抹冷笑。
好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赵彻的回答，与他预想中的一样。
“回父皇，是儿臣从义乌商行购得。”
皇帝缓缓点头，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
“义乌商行？”
“朕查过内帑，此次千秋宴，拨给你的采办银两，共计四万两。你之前的花销，朕暂且不论。”
“朕只问你，这满场的葡萄酒，少说也有上百坛。西域贡酒，在京城有价无市，一坛便值千金！这上百坛，便是数十万两白银！”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你区区四万两，是如何买到这价值数十万两的贡酒的！”
“还是说，你赵彻，有什么点石成金的本事，是朕不知道的！”
质问声在大殿内回荡，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个问题，太致命了！
要么，是赵彻贪墨了银两，中饱私囊。
要么，就是他与商家勾结，用劣质酒水冒充贡品，欺君罔上！
无论哪一条，都是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大罪！
太子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父皇终于不再演戏，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然而，面对这足以压垮任何人的质问，赵彻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他抬起头，迎上皇帝审视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
“回父皇，采办的四万两银子，儿臣分毫未动。”
“购买酒水的银两，是儿臣自掏腰包。”
整个大殿，瞬间沸腾！
自掏腰包？
开什么玩笑！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哪来几十万两白银的私房钱？
他当国库是他家开的吗？
“一派胡言！”
刘云杰第一个站了出来，指着赵彻怒斥。
“十二殿下，你可知欺君乃是何等大罪！你平日里的俸禄才有多少？就算不吃不喝攒上一辈子，也凑不出这笔巨款！”
“你最好从实招来！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这笔不义之财！”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赵彻，等待他的解释。
他同样不信。
他更不信，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义乌商行，能有如此通天的本事，弄来上百坛西域贡酒。
赵彻心中一片清明。
他知道，自己持有义乌商行股份的事情，是绝对不能暴露的。
皇子从商，一旦被捅出去，那些御史言官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这本就是他和林永安早就商量好的对策。
香水、火锅、葡萄酒，这三样东西，今夜过后，必然名动京城。
而他赵彻，就是义乌商行最好的代言人。
这一场千秋国宴，就是一场最高规格的产品发布会！
目的，就是为了给这几样商品，镀上一层金光闪闪的皇家认证！
赵彻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地说道：“儿臣平日里确实有些积蓄。至于这酒，并非儿臣发现，而是林永安林公子，向儿臣举荐的。”
“他告诉儿臣，义乌商行有一批新酿的葡萄美酒，品质绝佳，价格公道，足以在母后寿宴上，给众人一个惊喜。”
“儿臣信他，便将此事全权委托于他。”
皮球，被干净利落地踢给了林永安。
高台之上，皇帝的眼神，瞬间变了。
原本的怒火和猜忌，在听到“林永安”三个字后，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精光。
又是林永安！
又是义乌商行！
一个能拿出“天工开物”这等神书的人。
一个能让整个京城贵妇都为香水疯狂的人。
现在，他又拿出了上百坛品质堪比贡酒的葡萄酒。
这已经不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释的了。
皇帝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如果如果这种酒可以量产
那背后代表的，将是何等恐怖的财富！
大盛朝廷，年年岁岁，为了军费开支焦头烂额。
若是有了这样一条财路
皇帝的心，瞬间变得火热起来。
他那属于帝王的敏锐嗅觉，已经闻到了金钱的味道。
至于太子那点面子，跟这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宣林永安！”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林永安施施然地从家眷席起身，在一众复杂的目光中，缓步走到殿前，对着皇帝躬身一礼。
“臣林永安，参见陛下。”
皇帝死死地盯着他，开门见山。
“林永安，朕问你。赵彻所言，是否属实？那上百坛葡萄酒，究竟从何而来？”
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林永安的身上。
林永安抬起头，脸上挂着一抹风轻云淡的微笑。
“回陛下，十二殿下所言句句属实。”
他顿了顿，然后扔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至于那酒，并非来自西域。”
“而是臣闲来无事，亲手酿造的。”
整个大殿，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瞬间炸开了锅！
亲手酿造？
他酿造的？
这怎么可能！
大盛并非没有尝试过酿造葡萄酒，但酿出来的东西，酸涩无比，根本无法入口。
只有西域那独特的水土和秘法，才能酿出那般甘醇的美酒。
这是举世公认的事实！
林永安一个毛头小子，他说他酿出来了？还比贡酒的品质更好？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百官之中，几位与萧国公府和楚家关系密切的官员，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楚家，正是京城最大的酒商，旗下的“醉仙酿”，几乎垄断了整个京城的高端酒水市场。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林永安说的是真的，那将意味着什么。
那将是一场足以颠覆整个行业的巨大冲击！
皇帝也被这个答案给震得愣了半晌。
他猛地向前倾过身子，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你说什么？是你亲手酿造的？”
“你可知，欺君是何等罪名！”
林永安面不改色，坦然自若。
“臣不敢欺君。”
“臣只是觉得，西域小国能酿出的东西，我泱泱大盛，没有理由做不出来。”
好！
好一个“泱泱大盛，没有理由做不出来”！
皇帝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那你酿的酒，与西域贡酒相比，孰优孰劣？”
太子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他眼睁睁地看着父皇的态度，从暴怒，到怀疑，再到此刻的狂喜。
他知道，自己又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林永安没有直接回答皇帝的问题。
他只是看了一眼皇帝御案上那杯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西域贡酒，又指了指下面宴席上，那些已经快要见底的酒坛。
他微微一笑。
“陛下，孰优孰劣，口说无凭。”
林永安的目光，迎上皇帝那双探究的眼睛，声音清朗，响彻大殿。
“您亲自尝尝，便知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