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静静地矗立在通道尽头，光洁、厚重、充满不容置疑的科技感，与一路行来的破败锈蚀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它不像一扇门，更像一个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冰冷而精确的界碑。
控制台上幽蓝的光映亮了我们每个人惊疑不定的脸。
“北极扇区……出口验证……”秦薇轻声念出屏幕上的字，手指在数据板上飞快操作，“坐标定位……我们确实已经深入极地圈范围，深度……大约在地下三百米。这扇门后，应该就是通往地表，或者至少是接近地表的维护层。”
“怎么打开？”赵毅打量着那扇严丝合缝、看起来就坚不可摧的圆形闸门，又看了看那个控制台，“需要密码？权限？还是……别的验证方式？”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我背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程野身上。
如果这里是“基座维护通道”的出口，那么打开它的钥匙，很可能就是“基座”相关的权限——比如，程野体内的“定序之核”碎片共鸣，或者他作为“c-07”的某种生物编码。
但他现在这个样子……
“先检查控制台。”孙启明沉声道，示意秦薇上前。
秦薇小心地靠近控制台，没有贸然触碰。她先是用便携扫描仪探测了控制台的能量流动和潜在危险。“能量供应稳定，系统处于低功耗待机状态。没有检测到主动防御机制或精神污染迹象。但验证逻辑……似乎锁死了，只接受特定类型的输入。”
她尝试用数据板进行无线连接，但立刻被一层强大的加密协议阻挡。“不行，物理隔绝，独立验证系统。需要……物理接触输入。”
“输入什么？”李锐问。
秦薇看着屏幕上那行不断闪烁的古老文字，又看了看门中央那个眼睛浮雕和水晶。“可能是密码，可能是能量频率，也可能是……生物信息。我试试通用指令。”她回忆着陆延舟数据库中一些关于基座次级设施的通用指令代码，尝试在控制台的触摸屏上输入。
屏幕闪烁了一下，跳出红色的错误提示：【验证信息不符，权限不足。剩余尝试次数：2。】
只剩下两次机会！
气氛更加紧张。强行破坏这扇门？看它的材质和能量反应，恐怕我们现有的所有爆炸物加起来都未必能炸开一个缺口，而且极可能触发更严厉的防御或自毁程序。
“等程野醒？”赵毅看向我背上的程野，眉头紧锁，“他的状态……”
谁都知道程野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就算醒来，也未必有能力进行复杂的能量操控或验证。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程野，搭在我肩头的手，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浑身一僵，立刻侧头：“程野？”
没有回应。但他的指尖，又动了一下，像是在无意识地摸索什么。紧接着，他靠在我颈侧的脑袋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含混不清的呓语。
“……钥……匙……”
钥匙？
“程野？你说什么钥匙？”我急切地低声问，小心翼翼把他从背上放下来，让他靠坐在门边的岩壁上。他依旧闭着眼，眉头紧锁，脸上残留着痛苦和挣扎的痕迹，但嘴唇却在微微翕动。
“……碎片……共鸣……门上的……眼睛……”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轻得像风中的蛛丝，“沈夜……的数据里……提过……备用验证……需要……基座标记持有者……主动引导……碎片共鸣……激发‘验证之眼’……”
他是在昏迷中，潜意识里还在处理沈夜留下的海量信息，并且找到了相关的片段？
“引导碎片共鸣？激发那个水晶？”秦薇立刻看向门中央那黯淡的水晶，“他现在能行吗？”
孙启明蹲下来，看着程野痛苦的脸，沉声问：“程野，能听到我说话吗？你需要做什么？我们能怎么帮你？”
程野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似乎想睁开眼，却失败了。他喘息了几下，才艰难地挤出声音：“……林远……扶我……到门前……我的手……放在水晶上……你们……离远点……”
“可是你的身体——”我不同意。
“……快！”程野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急促和不容置疑，“我……感觉……不太对……有东西……在靠近……后面……”
后面？我们悚然一惊，立刻回头看向来时的黑暗通道。手电光扫过，空无一物，但那死寂中，似乎……真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不安的“气息”。像是冰冷的视线，又像是无形的压迫感，正在从通道深处缓缓弥漫过来。
是刚才大厅里那些影子的残余？还是通道深处其他的东西被惊动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
“按他说的做！”孙启明当机立断。
我和赵毅一起，搀扶着几乎完全无法自主站立的程野，将他架到那扇巨大的圆形闸门前。程野的身体软得像是没有骨头，全靠我们支撑。他的手臂被我们抬起，手掌颤抖着，缓缓贴向门中央那块黯淡的水晶。
在他的掌心即将触碰到水晶的瞬间，我感觉到他体内那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碎片能量，像是被火星点燃的干草，猛地蹿起一丝微弱的火苗！不是爆发，而是一种极其精粹、凝练的“引动”。
他的掌心贴上水晶。
冰凉的触感。
下一秒——
嗡！！！
那块黯淡的水晶，骤然爆发出刺目却不伤眼的纯净白光！光芒顺着门上的眼睛浮雕纹路飞速蔓延，瞬间点亮了整个复杂的图案！整个闸门仿佛活了过来，内部传来低沉而恢弘的能量流转声！门中央的眼睛图案，像是真正睁开了一样，散发出威严而古老的“注视”感！
与此同时，程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某种无形的冲击。他的嘴角再次溢出鲜血，脸色白得透明，眼睛死死闭着，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程野！”我想把他拉开，却发现他的手掌仿佛被水晶吸住了一样，根本无法移动分毫！而且，我能感觉到，他体内那刚刚被引动的一丝碎片共鸣，正在被那水晶和整个闸门疯狂地抽取、放大、验证！
“不要动他！”秦薇急促地喊道，“验证正在进行！强行打断可能导致能量反噬！”
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程野像一根在狂风中燃烧的蜡烛，生命力随着那白光的律动而明灭不定。
门上的白光越来越盛，能量流转的声音也越来越响。控制台的屏幕上也跳出了新的、飞速滚动的信息流。
终于，在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
白光骤然收敛，全部缩回水晶之中。能量流转声平息。闸门内部传来一连串清脆悦耳、如同音乐般的解锁声。
【验证通过。权限确认：基座标记持有者（次级）。】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但这次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轻松感，【欢迎使用基座维护通道北极扇区出口。门禁解除。】
伴随着沉重而平滑的金属摩擦声，那扇巨大的圆形闸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寒冷、清新、带着冰雪气息的空气，瞬间从门缝中汹涌而入，吹散了通道内浑浊沉闷的气息。
门，开了。
而程野，也在闸门开启的同一瞬间，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向后倒去。
我连忙抱住他，却发现他的眼睛……睁开了。
不再是之前的涣散、空洞或痛苦。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疲惫，但眼神是清明的，甚至比之前昏迷前更加……清醒和沉淀。仿佛刚才那场近乎酷刑的验证，不仅榨取了他的力量，也以一种粗暴的方式，将他意识深处某些混乱的东西沉淀了下来，或者……激活了更深层的东西。
“程野？”我轻声唤他，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
他靠在我怀里，目光缓缓转动，看了一眼打开的闸门，又看了看围拢过来的孙启明等人，最后，视线落回我脸上。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先咳出了一口带着血沫的浊气。
“……通了。”他最终只说出了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你怎么样？”秦薇立刻上前检查。
“……死不了。”程野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做出一个笑容，但失败了，“力量……又空了。脑子……有点乱。但……比刚才……好。”
他说“比刚才好”，是指精神层面？那侵入的污染被刚才的验证能量冲刷掉了？
秦薇的检测结果也印证了这一点：“生命体征依旧虚弱，但趋于稳定。精神污染指数……归零了？！刚才的验证能量，似乎有极强的净化效果。但透支依旧严重，需要长时间静养。”
能捡回一条命，并且清除了精神污染，已经是意外之喜。
“能走吗？”孙启明问。
程野尝试着动了动，摇摇头：“……背，或者扶。”
“林远，继续负责程野。赵毅李锐，侦查门外情况。秦薇，收集控制台可能残留的出口环境数据。动作快，后面的‘东西’可能还在靠近。”孙启明快速部署。
赵毅和李锐率先从闸门缝隙中侧身钻出，很快，外面传来李锐压低的声音：“安全！门外是向上的金属楼梯！有自然光！温度极低！”
自然光！我们终于要回到地表了！
我们迅速行动起来。我再次背起程野，孙启明和秦薇断后，依次钻出闸门。
门外是一个不大的、由合金构筑的圆柱形竖井底部，井壁光滑，有一道盘旋向上的金属楼梯。头顶大约二十米高处，有一个圆形的出口，刺眼的、白茫茫的自然光从那里倾泻下来，带着久违的、属于地表世界的明亮感。同时涌入的，还有凛冽到刺骨的寒风，以及冰雪特有的、干净而冰冷的气息。
温度骤降！我们身上的衣物瞬间显得单薄起来。
“穿上所有能保暖的东西！”孙启明低吼，自己率先套上了从储藏室找到的、厚重的防寒服（虽然破旧，但聊胜于无）。我们也手忙脚乱地翻出所有御寒衣物裹上。秦薇给程野套上了最厚的一件，又用保温毯把他紧紧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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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那从头顶灌下的寒风，依旧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这里的气温，恐怕已经低于零下二十度。
我们开始攀爬楼梯。楼梯的金属踏板覆着一层薄冰，很滑。寒风从头顶的出口呼啸灌入，吹得人站立不稳。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
背上的程野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他把脸埋在我肩后，避开了直接吹袭的寒风，手臂环过我的脖子，借力稳住自己，也让我省力一些。
“坚持住，马上就到了。”我喘着粗气，一步步向上。寒冷让体力消耗得更快。
终于，我们爬到了顶端，钻出了那个圆形的出口。
瞬间，视野被一片无边无际的、炫目的白所充满！
暴风雪刚刚停歇，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但天光依旧明亮得刺眼。我们站在一个微微凸起的、覆盖着厚厚冰雪的金属平台上。平台边缘有锈蚀的护栏。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全是白茫茫的冰原！起伏的雪丘，裸露的黑色嶙峋岩石，远处地平线上隐约的、更加高耸的冰川轮廓……一切都被纯净而冷酷的白色所统治。风卷起地面的雪粉，形成一道道游走的白色烟尘，发出呜呜的呼啸。
极地的苍茫、荒凉与威严，以一种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撞入我们的眼帘，震撼着我们的心灵。
这里就是北极。永冻尖碑所在的地方。
“坐标确认。”秦薇的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发抖，但依旧清晰，“我们位于永冻尖碑遗址西南方向，直线距离……大约一百八十公里。出口位置隐蔽，位于一处冰裂谷的侧壁，暂时安全。”
一百八十公里。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下，靠着双腿……
“先找地方避风，建立临时营地。”孙启明打断我的思绪，他指着平台下方，一处背风的、由巨大冰块和岩石构成的天然凹槽，“那里可以暂时躲避。我们需要规划接下来的路线，补充热量，也让程野进一步恢复。”
我们互相搀扶着，顺着平台一侧结冰的斜坡，滑到那处凹槽里。凹槽不大，但足够我们几人挤在一起，躲避直接吹袭的狂风。赵毅和李锐迅速清理出一块地方，用找到的燃料块（极其珍贵）生起了一小堆火。微弱的火苗在寒风中顽强跳跃，带来了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温暖和光明。
我们围坐在火边，裹紧所有能保暖的东西，分食着冰冷坚硬的口粮，小口抿着保温壶里所剩无几的温水。程野靠在我怀里，裹得像只粽子，只露出一张苍白却平静的脸。他小口喝着我喂给他的热水，眼神望着凹槽外那片无边无际的白色世界，有些出神。
“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李锐搓着冻僵的手，看向孙启明和秦薇。
秦薇调出数据板，屏幕在低温下有些迟滞。“两个选择。第一，寻找代步工具。旧时代在极地设有多个科研站和补给点，虽然大多废弃，但或许有遗留的雪地车、滑雪板等工具，或者能找到可用的燃料。陆延舟的数据里可能有部分坐标，但需要时间搜寻和验证，且风险未知。”
“第二，依靠现有装备徒步。一百八十公里，在极地环境，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和补给，至少需要七到十天。这还不算可能遭遇的暴风雪、冰缝、极地诡异生物，以及……净界学会的巡逻队。”
两个选择都极其艰难。
“程野，你的意见？”孙启明看向怀里的人。
程野收回望向冰原的目光，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找车，太冒险，时间也可能不够。学会的人……一定在监视所有已知的据点。徒步……虽然慢，但隐蔽。我的碎片……恢复一些后，可以尝试干扰小范围的气候，或者……预警附近的能量活动。”
他又要动用力量？我眉头紧皱。
“不需要你一直动用力量。”孙启明看出了我的担忧，“只需要在关键时刻。当务之急，是让你尽快恢复行动能力。秦薇，规划一条相对安全、有隐蔽地形、可能找到间歇性庇护所的徒步路线。赵毅李锐，检查所有极地生存装备，合理分配负重。林远，照顾好程野。我们在这里休整六小时，然后出发。”
六小时。在这冰天雪地里，短暂的休整。
火堆的温暖有限，但大家挤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倒也勉强驱散了部分寒意。程野在我怀里渐渐睡着了，呼吸平稳绵长。这一次，是真正的、恢复性的睡眠，不再有痛苦的蹙眉和不安的呓语。
我抱着他，看着凹槽外被风吹起的雪雾，心中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经历了地下通道的黑暗、诡异和绝望，这冰原的严寒和辽阔，反而给人一种奇异的、属于真实世界的“踏实感”。尽管前路依然艰难，尽管最终的敌人就在不远处的尖碑下等待着我们。
但至少，我们出来了。我们在一起。
程野的手，即使在睡梦中，也依旧无意识地抓着我的衣角。我低下头，用嘴唇很轻地碰了碰他冰凉的额头。
睡吧。养好精神。
接下来的路，无论多难，我们一起走完。
冰原的风在凹槽外呼啸，卷起千堆雪。
而火光映照下，我们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渺小，却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