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再次陷入了深沉的昏睡,但这一次,他的状态明显不同。
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平稳绵长了许多,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慌的断断续续。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褪去了死灰,隐约透出一丝极淡的血色。最明显的是体温,虽然依旧偏低,但不再冰冷得吓人,而是缓慢地、切实地在回升。
秦薇每隔一小时就检测一次,脸上的凝重逐渐被一丝谨慎的乐观取代。“生命体征在缓慢恢复。意识活动……虽然微弱,但趋于平稳,不再有剧烈波动。他好像……进入了一种深度的自我修复状态。就像电脑在严重过载后,启动了最底层的安全模式,进行最低能耗的维护和重启。”
“需要多久?”孙启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无法确定。可能几个小时,也可能一两天。”秦薇摇头,“这取决于他自身的恢复能力,以及我们是否能提供稳定的环境。绝对不能再受到剧烈刺激、精神污染或能量冲击。”
这意味着我们至少需要在这里停留一天,甚至更久。
孙启明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地图。“这里相对隐蔽,距离沼泽辐射区已有一定距离,暂时安全。我们就在这里休整,等程野状态稳定再出发。赵毅,李锐,扩大警戒范围,重点防御东侧和南侧——那是裂谷和沼泽的方向。秦薇,尝试用现有设备建立一个小型的精神污染过滤场,哪怕只能削弱一点影响也好。林远,你负责照顾程野,同时注意自身休息。”
命令下达,各自行动。
我守在程野身边,几乎寸步不离。给他喂水,用湿布保持他嘴唇和皮肤的湿润,每隔一段时间帮他轻微活动一下四肢,防止血脉不畅。大部分时间,我就坐在地上,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脸,仿佛这样就能把我的生命力分给他。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缓慢而粘稠。白天的荒野相对安静,只有风声和偶尔远处传来的、难以辨别的窸窣声。但随着天色再次向黄昏过渡,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又开始弥漫。
秦薇搭建的简易过滤场似乎起了一点作用,至少那种直接往脑子里钻的低语呢喃没有出现。但另一种感觉却越来越明显——被注视感。
不是之前告死鸟那种冰冷的、自上而下的审视。而是一种更……粘腻的、仿佛来自四面八方阴影里的窥探。你看不到任何东西,但能感觉到有无数道视线,藏在岩石缝隙后,藏在扭曲植物的阴影里,藏在渐渐浓重的暮色中,悄悄地、贪婪地打量着你,评估着你,等待着什么。
“是‘往昔之影’。”秦薇低声确认,她的检测仪捕捉到了一些异常的灵质波动,“不是完整的诡异,更像是……强烈情感或记忆碎片,在灰域环境中凝结成的‘幽灵’。它们没有实体攻击能力,但会引发强烈的即视感、记忆闪回和情绪感染。尤其是在黄昏和夜晚,它们会变得活跃。”
往昔之影。我们之前在锈蚀峡谷也遭遇过,是深渊歌者催化出来的东西。但这里的“往昔之影”,似乎更加……普遍?像是这片土地本身承载了太多痛苦和绝望,自然滋生出的“记忆的鬼魂”。
“对我们的影响?”孙启明问。
“主要看个人的意志力和记忆中有无强烈缺口。”秦薇看向我,意有所指,“林远和程野……可能比较危险。程野现在意识薄弱,防御力差。林远你作为他的‘锚点’,精神与他深度连接,也可能被波及。”
果然,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我开始感觉到一些异样。
眼前偶尔会闪过一些快速变幻的、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一双粗糙的、沾满机油和血污的手在颤抖;一声绝望的、被爆炸声淹没的呼喊;一片冰冷潮湿的、看不到尽头的黑暗……这些碎片模糊不清,转瞬即逝,却带着强烈的恐慌、悲伤和绝望的情绪后劲,让我心脏一阵阵发紧,呼吸不畅。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记忆。是这片土地上曾经死去的人们,残留的“回响”,正在试图附着在我身上,或者通过我,去接触我身边意识薄弱的程野。
“稳住心神,林远。”孙启明的声音把我从混乱中拉回,“回忆你最重要的东西,最确定的东西。用它做锚。”
最重要的……最确定的……
我低头,看向程野沉睡的脸。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长睫在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就是这张脸,这个人。无论他是实验体c-07,是“源初之影”的产物,还是别的什么,对我来说,他就只是程野。是我的半身,是我的锚点,是我在末日里唯一紧紧抓住的光。
我握住他的手,将我们的手指紧紧交扣。掌心传来他微凉的体温和稳定的脉搏。这触感如此真实,如此确定,瞬间压过了那些试图入侵的、虚幻的痛苦碎片。
我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黑暗中可能存在的窥视,也不再理会脑海中偶尔闪过的陌生画面。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相贴的温度,集中在耳边他平稳的呼吸声上。
这是我的现实。这是我需要守护的一切。
时间慢慢流逝。夜晚的寒意越来越重。我们把火堆移得更近,所有人都围坐在火边,背靠着背,既是取暖,也是相互支撑和警戒。
程野一直没醒,但他的手指,偶尔会在我掌心极其轻微地动一下,仿佛无意识的回应,又仿佛在确认我的存在。每一次微动,都让我的心安定一分。
后半夜,轮到我和李锐警戒。孙启明和赵毅去休息。秦薇也撑不住了,裹着毯子靠在岩壁上打盹,数据板还亮着微光,监控着程野的生命体征。
我和李锐一左一右,坐在火堆光照的边缘,警惕地注视着外面沉甸甸的黑暗。风声似乎停了,荒野陷入一种死寂,只有柴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黑暗深处传来。
嗒……嗒……嗒……
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奇怪的韵律,正在朝我们营地靠近。
我和李锐同时绷紧了身体,手指扣上了扳机,瞄准声音传来的方向。孙启明和赵毅也立刻惊醒,悄无声息地拿起武器。
脚步声在距离我们大约三十米外停下了。那里是一片浓重的阴影,什么都看不清。
“谁?”李锐低喝,声音在寂静中传得很远。
没有回答。
但下一刻,那片阴影蠕动起来,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缓缓从中“走”了出来。
不,不是走。是“浮现”。
那东西没有实体,像是由更浓的黑暗和灰雾凝聚而成,轮廓勉强能看出是个人形,但不断扭曲、变形,细节模糊不清。它站在那里,面对着我们,明明没有五官,却让人感觉到一股强烈到极致的、混合着悲伤、悔恨、不甘和……一丝希冀的“注视”。
“往昔之影……实体化了?”秦薇不知何时也醒了,声音带着震惊,“这需要极其强烈的执念和特定的环境……”
那个黑影没有攻击的意思。它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们。然后,它缓缓抬起了“手”——那也是一团模糊的阴影——指向了一个方向。
东南方向。正是哭泣裂谷的所在。
紧接着,一个嘶哑的、仿佛由无数人声音碎片拼凑而成的声音,直接在我们脑海中响起:
【……摇篮……在……哭……】
【……回去……必须……回去……】
【……错误……要……纠正……】
【……他在……等……】
断断续续的词句,充满了痛苦和一种诡异的急切。然后,黑影指向裂谷方向的手臂,开始缓缓消散,从指尖开始,化为缕缕灰雾,融入了周围的黑暗。整个过程安静而迅速,几秒钟后,那个黑影就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营地内一片寂静。只有火堆在噼啪作响。
“刚才……那是什么?”赵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往昔之影’……但比一般的要……清晰,而且有明确的指向性信息。”秦薇分析道,手指飞快地在数据板上记录,“它提到了‘摇篮’、‘回去’、‘错误’、‘他在等’……‘他’是谁?‘锻造者’?还是研究所里那个保护过程野的研究员?”
“它指引的方向,是裂谷。”孙启明盯着黑影消失的地方,眼神锐利,“是在给我们指路?还是引诱我们踏入陷阱?”
“感觉……不像陷阱。”我犹豫着开口,回忆着刚才那黑影传递来的情绪,“它的‘感觉’……很悲伤,很急,但没有恶意。更像是一个……迷路的、想要回家的灵魂,在请求帮助,或者……在提醒我们什么。”
“迷路的灵魂……想要回家……”秦薇若有所思,“如果‘摇篮’研究所真的在裂谷深处,而那里曾经发生过惨剧,有很多人死去……他们的执念残留,在灰域影响下形成‘往昔之影’。其中一些特别强烈的,可能会本能地想要‘回去’,或者想要让后来者知道些什么……”
这个推断让人不寒而栗,却又合情合理。
“无论是什么,我们都得去裂谷。”孙启明做出了决定,“黑影的出现,至少印证了程野之前关于研究所在‘声音’里的线索。也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提高警惕,天亮后,等程野状态再好一些,我们就出发。”
下半夜再无异常。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也减弱了很多,仿佛那个黑影的出现,带走了大部分游荡的“往昔之影”。
天亮时分,程野终于再次醒来了。
这一次,他是真正意义上的苏醒。眼睛睁开时,虽然还带着浓重的疲惫,但眼神是清明的,有了焦距。他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天空,然后目光转动,落在我脸上。
“林远……”他用气声叫我的名字,声音沙哑干涩。
“嗯,我在。”我立刻凑近,把水壶递到他嘴边,“慢慢喝。”
他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水,喉咙滚动,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重新学会了呼吸。他想坐起来,但身体虚弱得根本使不上力,我连忙扶住他,让他靠在我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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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怎么样?”秦薇过来检查。
“……还活着。”程野简短地回答,声音依旧很轻,但没有了那种濒死的虚弱感。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看了看大家明显带着疲惫却松了口气的脸,“我……昏迷了多久?发生了什么?”
我们把昨晚黑影出现和指引方向的事情告诉了他。
程野听完,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东南方。“‘往昔之影’……指引……”他低声重复,“可能是……残留的‘工作人员’……或者……‘实验体’……的执念。它们记得‘家’的方向。”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物伤其类的淡淡悲凉。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从那个“摇篮”里诞生的、伤痕累累的“实验体”?
“你现在能感知到裂谷那边的情况吗?或者……那个研究所?”孙启明问。
程野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几秒钟后,他睁开眼,眉头微蹙。“很模糊……一片混乱的‘声音’的海洋。哭喊、嘶吼、低语、还有……某种规律的、机械的嗡鸣,像是……大型设备还在运转?不可能,这么多年了……”他摇摇头,“需要更近一些。但可以确定,方向没错。那里的‘回响’……非常非常‘深’。”
“能行动吗?”孙启明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
程野试着动了动手脚,在我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但身体晃得厉害,必须完全靠着我才能站稳。“短距离……慢走……可以。长距离跋涉……或者战斗……不行。”
这已经是很好的消息了。至少他能自己走一段,不用完全靠背或抬。
我们迅速收拾营地,检查装备,给车辆加注最后一点燃油(真的只剩最后一点了)。程野吃了小半罐流质食物,脸色又好了一些。
上午九点左右,我们再次出发。这一次,程野坐在副驾驶,我坐在他旁边扶着他。孙启明开车,秦薇、赵毅、李锐挤在后排。
车辆朝着东南方,朝着那片天空最为晦暗、仿佛大地裂开伤口的方向,缓缓驶去。
越靠近裂谷,环境的变化越明显。地面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植被彻底消失,只剩下裸露的、呈现暗红色或铁黑色的岩石。空气干燥得令人皮肤发紧,带着一股浓烈的硫磺和金属锈蚀混合的刺鼻气味。天空被一种永固般的铅灰色云层覆盖,透下的光线惨淡无力。
最重要的是声音。
风穿过嶙峋岩石缝隙的声音,变得尖锐而诡异,像无数把钝刀在刮擦金属。远处传来低沉的、仿佛大地肠胃蠕动的隆隆声。以及……隐约的、仿佛从深渊底部飘上来的、若有若无的哭泣和叹息。
哭泣裂谷。名副其实。
车辆在一个巨大的、仿佛被斧头劈开的悬崖边缘停下。前方没有路了。一道宽度超过百米、深不见底的巨大裂谷,横亘在我们面前。裂谷两侧是陡峭的、近乎垂直的岩壁,颜色暗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和巨大的裂缝。裂谷下方翻滚着灰黑色的浓雾,雾气中偶尔有暗红色的电光一闪而逝,伴随着低沉的雷鸣。那隐约的哭泣声,正是从这深不见底的雾气深渊中传来。
仅仅是站在边缘,向下望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心生恐惧,仿佛多看一秒,灵魂都会被那深渊吸走。
“这就是……哭泣裂谷。”秦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和紧张,“深度未知,底部环境极端恶劣,充满高浓度灰域能量、强精神污染、有毒气体和未知诡异。旧时代曾试图勘探,派出的队伍全部失联。”
“研究所……会在这种地方?”李锐忍不住问。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隐蔽的。”孙启明沉声道,“而且,如果研究所的能源或防护系统还在运转,可能在地下深处制造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他看向程野,“能找到下去的路吗?或者……入口?”
程野扶着车门,凝望着裂谷深处,眼神专注,仿佛在倾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手,指向裂谷对面岩壁大约中段的位置。
“那里……‘声音’不对。”他说,“风穿过孔洞的声音……有规律。不是自然形成的。像是一种……伪装。而且,那里有很微弱的……‘摇篮曲’协议的……残留波动。和我记忆里的……很像。”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对面岩壁在翻滚的灰雾中若隐若现,看起来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布满了蜂窝状孔洞。
“距离超过一百米,垂直落差估计有七八十米。”赵毅目测了一下,“没有专业攀岩装备,不可能过去。”
“有没有可能,入口在裂谷底部,我们需要先下到谷底,再寻找?”秦薇提出另一种可能。
程野摇头:“底部……污染太强。我的碎片现在……挡不住。而且,‘声音’的源头……在上面。研究所的主体,应该嵌在岩层里。入口……可能就在那些有规律的孔洞后面。”
这就陷入了僵局。看得见,过不去。
“车辆续航已经到底了。”孙启明检查了油表,“我们最多还能用它往回走几公里,或者在这里等。必须尽快找到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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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秦薇忽然指着裂谷对面岩壁的下方,靠近谷底雾气的位置:“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我们凝目望去。在灰黑色浓雾的边缘,隐约有一小片银白色的、规则的金属光泽,偶尔闪烁一下。因为雾气翻滚和光线暗淡,看得并不真切。
“会不会是……废弃的升降平台?或者缆车?”秦薇猜测,“如果研究所建在岩壁内部,肯定有运输物资和人员的通道。就算主要入口伪装了,这些辅助设施可能因为年久失修或破坏,暴露了出来。”
这个猜测很有道理。
“可是,就算有升降平台,也在对面,我们怎么过去?飞过去吗?”李锐苦笑。
飞过去……
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看向程野。“程野,你之前……能让声音‘静默’,能‘抹除’存在……那你能不能……短暂地影响空间?比如,制造一个临时的、稳定的‘桥’?或者,让我们‘跳’得更远?”
程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脸上露出极度抗拒和凝重的神色。“那样做……消耗无法估计。我现在……做不到。”
“如果……只是短暂地、极小范围地,扭曲一下我们面前的‘空间结构’,让我们能跃过这段距离,落到对面岩壁的突起或孔洞里呢?”我不死心,我知道这很冒险,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能快速突破困境的方法。
程野沉默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深不见底的裂谷,最后看向我,眼神复杂。
你知道……失败的后果。 他的意念传来。
“我知道。”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但如果找不到入口,我们困在这里也是死。燃油耗尽,补给告急,程野你的身体也需要尽快找到稳定的环境休整。我们没有时间慢慢找路了。”
孙启明也走了过来,他看着程野:“程野,我们不强迫你。你是我们的一员,不是工具。告诉我们,以你现在的状态,尝试这个方案的失败概率,以及失败的后果。然后,我们集体决定。”
程野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感知和计算。许久,他才睁开,缓缓说道:“成功率……不到四成。失败的话……空间扭曲失控,可能被直接抛入裂谷深渊,也可能被撕碎在半空。即使成功……我也会再次耗尽力量,可能昏迷很久。而且……可能会……惊动裂谷深处的某些东西。”
不到四成的成功率,失败即死,成功也要付出巨大代价。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有没有其他方案?”秦薇问,“比如,用绳索尝试从裂谷上方荡过去?或者,沿着裂谷边缘寻找更窄的地方?”
“时间。”孙启明言简意赅,“我们缺时间。程野等不起,我们的补给等不起,净界学会的行动更不会等我们。”
他看向我们每一个人:“投票吧。同意程野尝试空间跳跃的,举手。”
我第一个举起了手。我知道这很自私,很冒险,但我相信程野,也相信我们之间生死与共的羁绊。与其困死在这里,不如赌一把。
秦薇犹豫了几秒,也缓缓举起了手。“从逻辑和现有条件分析,这是效率最高的方案。虽然风险极高。”
赵毅和李锐对视一眼,同时举手。“干了!总比饿死渴死强!”
孙启明最后看向程野:“程野,你的意见最重要。你的身体,你的力量。如果你觉得不行,我们就另想办法,哪怕绕远路,哪怕花十倍时间。”
程野的目光缓缓扫过我们每一张脸,看到的是决绝,是信任,是破釜沉舟的勇气。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
然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需要……准备。 他的意念传来,找一个……最合适的起跳点。对面……也需要一个明确的落点。林远……你跟我一起。
“当然。”我毫不犹豫。无论去哪里,我都会跟他一起。
我们开始沿着裂谷边缘寻找。最终,在距离车辆停放处大约两百米的地方,找到了一处相对突出的岩石平台,正对着程野之前指出的、岩壁上有规律孔洞的区域下方,大约三十米处,有一块较大的、向外凸起的岩石,可以作为跳跃的中间缓冲点。
“我会……扭曲我们和那块凸起岩石之间的空间。”程野解释,声音依旧虚弱,但带着一种专注,“让实际距离……感觉上缩短。我们需要跳过去。然后,再从那里,跳到孔洞区域。两次跳跃。我的力量……只够支撑两次短暂的扭曲。”
两次跳跃,每一次都是生死考验。
我们清空了身上不必要的负重,只携带武器、少量必需品和程野的药品。孙启明打头,然后是秦薇、赵毅、李锐,我和程野在最后——程野需要集中精神操控力量,不能分心。
站在悬崖边缘,向下是翻滚的死亡雾气,对面是看似遥不可及的岩壁。狂风呼啸,卷起沙石打在脸上,生疼。
程野站在我身边,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我能感觉到,他体内那股微弱但精纯的碎片力量开始缓慢流转,朝着他的双手汇聚。这一次,没有耀眼的光芒,只有他双手周围的空气开始微微扭曲、折射光线,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他睁开眼睛,眼底银灰色的光泽一闪而逝。
准备。 他的意念传入我们所有人脑海,听我倒数。三……二……一……跳!
孙启明毫不犹豫,第一个跃出悬崖!他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在程野力量的影响下,那段原本超过十五米的虚空距离仿佛被压缩了,他险之又险地、却稳稳地落在了对面三十米下的那块凸起岩石上!
“安全!”孙启明的声音传来。
秦薇紧随其后,然后是赵毅、李锐。他们都成功了!
轮到我和程野了。
程野的脸色更加苍白,额角青筋跳动,显然维持这种程度的空间扭曲对他负担极大。他看向我,眼神坚定。
抓紧我。 他说。
我立刻紧紧抱住他的腰,他也回抱住我。我们像连体婴一样,紧紧贴在一起。
跳!
我们同时用力,向前跃出!
失重感瞬间袭来!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身下是翻滚的死亡深渊!但下一秒,我感觉到周围的空间仿佛“折叠”了一下,那块凸起的岩石瞬间出现在我们脚下!
“砰!”
我们重重落在岩石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我膝盖一软,但死死抱住了程野,没让他摔倒。程野身体晃了晃,一口血涌上喉咙,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只有一丝血迹从嘴角溢出。
“程野!”我心里一揪。
没事……继续。 他喘息着,抬头看向上方大约二十米处的、那片有规律孔洞的岩壁。第二次跳跃,距离更短,但他是连续施法,消耗更大。
孙启明他们已经利用岩石的裂隙和突起,开始向上攀爬接应。
程野再次凝聚力量。这一次,他双手的颤抖更加明显,周围的空气扭曲范围也变小了。
这次……落点必须精确。 他的意念传来,带着决绝,我会……尽量把我们送进一个孔洞。抓紧!
没有时间犹豫。我们再次拥抱在一起,向着上方那片幽深的、布满孔洞的岩壁,奋力跃起!
空间扭曲的感觉再次传来,但比上一次微弱了许多。我能感觉到程野的身体在我怀里剧烈颤抖,他的意识在飞速流逝。
二十米的距离,在扭曲的空间中仿佛缩短。我们朝着一个较大的、黑黢黢的孔洞撞去!
“砰——哗啦!”
我们撞进了孔洞,但力道不对!不是平稳落地,而是翻滚着跌入黑暗!我本能地把程野护在怀里,自己的后背和肩膀重重撞在坚硬的、似乎是金属的地面上,疼得眼前发黑。
翻滚终于停下。我躺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怀里是已经彻底失去意识、身体软得像破布娃娃一样的程野。
头顶洞口透入微弱的天光,照亮了我们所处的环境。
这似乎是一条……金属甬道。墙壁是光滑的合金,布满灰尘和锈迹。空气浑浊,带着陈腐的金属和机油气味。但最重要的是,这里异常安静,隔绝了外面裂谷呼啸的风声和隐约的哭泣。
远处,甬道深处,有极其微弱、规律闪烁的绿色指示灯。
我们进来了。
进入了“摇篮”的内部。
代价是,程野再次陷入深度昏迷,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