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昏迷。
当我在冰冷坚硬的金属地面上恢复知觉,背部传来的剧痛和怀里沉甸甸的重量让我瞬间清醒。程野的头靠在我胸前,他的身体因为刚才的撞击和力量的彻底抽空而完全脱力,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是睁开的。
瞳孔涣散,失去了焦距,像是蒙着一层灰翳,但他确实还醒着。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没有声音,只有微弱的、滚烫的呼吸喷在我颈窝。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攥着我的衣襟,指尖因用力而嵌入我的皮肤,留下清晰的刺痛感。
他还醒着,但这状态比昏迷更让我心脏揪紧。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只剩下最本能的一点意识和求生欲在勉强维系。
“程野!”我压低声音呼唤,手指颤抖地拂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
他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终于对上了我的视线。那里面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至极的虚无,以及……一丝微弱的、确认我在的依赖。
……林远。 意念传来,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清晰得刻骨铭心。
“我在!我们进来了!你怎么样?哪里疼?”我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想检查他,又不敢乱动,生怕牵扯到他体内那脆弱到极点的碎片平衡。
……没力气…… 他的意念断断续续,碎片……安静了……像烧尽的灰……别动我……就这样……
他说碎片“安静了”,这比暴走更可怕。那意味着力量彻底枯竭,连维持基本身体机能和意识清醒的能量都在飞速流逝。他就这样睁着眼,清醒地感受着自己走向衰竭,却连抬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孙队!秦薇!”我急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金属甬道里激起短暂的回音。
孙启明和赵毅、李锐已经迅速攀爬上来,进入孔洞。秦薇最后一个上来,动作有些踉跄,显然刚才的跳跃对她也是极大负担。手电光柱扫过,照亮了这条大约三米宽、两米多高、向前后延伸的合金甬道。墙壁和天花板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状的锈蚀,地面有轻微的倾斜,隐约能看到一些早已干涸的、颜色发黑的污渍。
“程野!”孙启明快步上前,看到程野睁着眼却一动不动的样子,脸色更加凝重。他迅速蹲下,探了探程野的颈动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意识清醒,但生命体征非常微弱。秦薇!”
秦薇已经打开医疗包,检测仪贴上程野胸口。屏幕上的数字低得吓人。“心跳过缓,血压极低,体温低于正常值……能量读数……几乎探测不到。他在……急速失温。”她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音,“必须立刻保温,补充能量,否则……”
否则,他可能会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一点点冷透、停止呼吸。
“快!所有能保暖的东西!”孙启明低吼。
我们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赵毅和李锐立刻在甬道相对干净的一角清理出一块地方。我从背包里拿出最后一条应急保温毯,孙启明脱下自己的外套,秦薇也贡献出备用的绒布内衬。我们七手八脚地把程野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只露出脸和检测仪的连接线。
他的眼睛一直半睁着,随着我们的动作,眼珠微微转动,视线始终追逐着我的身影。那眼神空茫,却又执着。
保温毯下,他的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那是核心体温流失的征兆。我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手掌贴在他冰冷的后颈和脸颊上,不停地摩挲。
“程野,看着我,别睡,千万别睡。”我贴着他的耳朵,一遍遍低声说,“我们进来了,我们找到‘摇篮’了。很快,很快就能找到能帮你的东西,你撑住,一定要撑住……”
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应我。攥着我衣襟的手,力道微弱,却始终没有松开。
秦薇找到了一支高浓度的应急能量针剂,这是真正的最后储备了。她小心翼翼地将冰冷的药液推入程野的静脉。药剂生效需要时间,而程野的时间似乎每一秒都在减少。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甬道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们粗重的呼吸和程野偶尔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手电光柱扫过的地方,灰尘在光束中缓慢飘浮,更添了几分死寂和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感觉却像一个世纪。秦薇再次检测时,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心跳和血压……有极其微弱的回升趋势。体温下降速度……减缓了。药剂在起作用。但他还是太虚弱了,任何一点刺激都可能……”
她没说下去。但我们都知道,程野现在就像一层薄冰,轻轻一碰就可能彻底碎裂。
“必须找到更稳定的环境和可能的医疗资源。”孙启明站起身,目光扫向甬道深处,“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林远,你能带着程野移动吗?慢一点,稳一点。”
我试了试,程野虽然虚弱得无法自主行动,但在我半抱半扶下,勉强可以以极慢的速度挪动。他的头靠在我肩上,眼睛半阖,但意识明显比刚才集中了一些,甚至能极其轻微地调整自己靠在我身上的姿势,以减轻我的负担。
“可以。”我咬牙道。
“赵毅,李锐,前哨侦查,十米范围,注意任何异常。”孙启明下令,“秦薇,注意环境数据和程野生命体征。林远,你带着程野跟在我后面。保持安静,行动。”
我们开始沿着甬道向前移动。脚步声在金属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甬道似乎是向下倾斜的,空气愈发浑浊冰冷,带着更浓的金属锈蚀和某种……陈腐的、难以形容的化学药剂气味。
手电光下,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标识牌,字迹大多被锈蚀或污渍覆盖,只能勉强辨认出“试验区 - c”、“物资通道”、“紧急疏散”等字样。地面上的污渍也越来越多,颜色暗红发黑,让人不愿细想它们的来源。
程野靠在我身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着我。他的呼吸依旧很轻,但比之前平稳了一点。他的眼睛始终睁着,目光扫过周围的墙壁和地面,瞳孔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银灰色流光,快得像是错觉。
……这里…… 他的意念再次传来,依旧微弱,但比之前连贯了一丝,能量管线……还在……最低限度运行……有备用电源……
他感知到了?我立刻将这个信息低声转达给前面的孙启明和秦薇。
秦薇立刻用携带的简易探测仪扫描墙壁。“确实检测到极其微弱的电磁场……非常规律,像是低功耗维持系统的电流。线路可能埋设在墙壁夹层里。这或许意味着,研究所的部分基础功能……还在自动运行。”
这个发现既带来了希望,也增添了不安。一个废弃了不知多少年的秘密研究所,居然还有能源维持?是什么在供能?自动运行的系统里,是否还包含着未失效的防御机制?
“注意警戒。”孙启明的声音压得更低。
我们继续向前。甬道到了一个岔路口,分出三条方向。赵毅和李锐分别在三个路口快速侦查后返回。
“左侧通道被坍塌的金属结构堵塞,无法通行。”赵毅汇报。
“中间通道延伸向下,更深,有更强的空气流动,但气味……更刺鼻。”李锐补充。
“右侧通道相对平缓,前方约二十米处有灯光——微弱的、绿色的应急指示灯。”赵毅指向右边。
有灯光!这无疑是强烈的信号。
“走右边。”孙启明决定,“注意可能的活动痕迹。”
我们转向右侧通道。果然,前行不远,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暗绿色的应急灯,发出微弱但持续的光晕,照亮了布满灰尘和污渍的通道。灯光让视野清晰了许多,也驱散了一些心理上的阴森感。
但程野的身体却微微绷紧了一些。他攥着我衣襟的手收得更紧,头往我颈窝里埋了埋。
……不对…… 他的意念传来,带着警惕,灯光……是诱导……
诱导?
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赵毅忽然停下了脚步,举起拳头示意停止。
手电光柱照向前方。在通道尽头,绿色应急灯的光晕下,一道厚重的、看起来就很坚固的合金闸门横亘在那里。闸门中央,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闪着幽蓝微光的扫描面板。
“身份验证门。”秦薇低声道,“需要权限。”
我们慢慢靠近闸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那个扫描面板幽幽地亮着,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诡异。
“尝试破坏或者寻找其他通路?”李锐检查着门缝和周围墙壁。
孙启明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秦薇。秦薇摇头:“这种级别的安全门,强行破坏可能需要大量爆炸物,而且可能触发警报或更麻烦的防御机制。最好能找到权限卡或者……其他验证方式。”
权限卡?在这废弃多年的研究所里寻找一张可能早已失效的身份卡?
就在这时,靠在我怀里的程野,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幽蓝色的扫描面板上。
……让我……试试…… 他的意念微弱,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笃定。
“什么?”我一愣。
碎片……共鸣…… 他解释,我的‘存在’……本身就带着……这里的‘印记’……c-07的……印记……
我瞬间明白了。他是从这个研究所诞生的实验体,他的生命编码、能量特征,很可能就记录在这个系统的数据库里!哪怕过去多年,哪怕系统残缺,这种最底层的生物特征识别,或许……
“孙队,程野说……他的碎片共鸣,或许能通过身份验证。”我转述道,心里却捏了一把汗。程野现在这种状态,再动用哪怕一丝一毫的力量,都可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孙启明看向程野。程野迎着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却坚定地点了一下头。他的眼神虽然疲惫,却清明而决绝。
“……需要怎么做?”孙启明最终问道。
靠近……扫描面板……我需要……接触…… 程野的意念传来。
我扶着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那扇厚重的合金闸门前。程野伸出颤抖得厉害的手,手指因为虚弱和冰冷而显得僵硬。我握着他的手腕,帮助他,将他的掌心,轻轻贴在了那个幽蓝色的扫描面板上。
接触的瞬间,面板的蓝光骤然变得明亮!一股微弱的电流感顺着程野的手臂传来,他身体猛地一颤,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
“程野!”我心里一紧。
……别动…… 他的意念带着压抑的痛苦,它在……读取……
面板蓝光疯狂闪烁,发出低沉的嗡鸣。墙壁深处的能量管线似乎被激活,传来隐约的电流流动声。闸门内部传来机械构件转动的“咔哒”声,仿佛尘封已久的巨兽正在苏醒。
几秒钟后,蓝光稳定下来。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从门上的某个隐藏扬声器中传出:
【检测到特殊生物编码……权限等级:delta-seven。】
【身份确认:c-07号实验体。】
【欢迎归来,c-07。】
伴随着毫无情感的“欢迎”语,厚重的合金闸门内部发出一连串解锁的“咔嚓”声,然后,在沉闷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后,是另一段通道。但与外面布满灰尘和锈蚀的甬道不同,这里的墙壁和地面要干净得多,虽然也蒙尘,但能看出定期(或许是自动系统)清洁维护的痕迹。天花板上的照明灯没有全亮,只有少数几盏白色的冷光灯提供照明,光线充足,甚至有些刺眼。空气也更加流通,虽然依旧冰冷,但那股陈腐的气味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更浓的消毒水和某种精密设备运转的微弱臭氧味。
这里……似乎还在“活”着。
闸门在我们全部进入后,又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将外面死寂破败的世界隔绝开来。
我们站在一条更宽阔、更“现代”的通道里,一时间都有些恍惚,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这个研究所还在运转的年代。
程野的手从我手中滑落,他靠在我身上,身体因为刚才的“验证”而更加虚弱,呼吸短促。但他的眼睛却比之前亮了一点点,目光扫视着周围的环境,眼神复杂,有茫然,有似曾相识,还有一丝……深入骨髓的冰冷。
这里…… 他的意念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我……‘回来’了……
“这里是哪里?”秦薇看着通道两侧紧闭的、印着不同编号和分类标识的金属门,低声问。
程野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努力从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搜寻。
……生活区……和……初级试验区……的通道。 他终于给出答案,前面……左边是……样本存放库……右边是……研究人员休息室……再往前……是主试验区……和……‘核心共鸣室’……
他的记忆,正在随着环境的刺激,一点点苏醒。
“先去研究人员休息区。”孙启明做出判断,“那里最有可能找到相对安全的空间、可能遗留的信息,甚至……医疗物资。”
我们扶着程野,按照他的指引,转向右侧。通道两侧的金属门大多紧闭,门上的电子锁面板黯淡无光。我们尝试了几扇门,都无法打开。直到走到一扇标识着【休息室 - a3】的门前,程野示意停下。
这间……权限……可能够…… 他再次抬起手,贴在门边的扫描面板上。这一次,验证过程更快。
【权限确认:c-07。门禁解除。】
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一股沉闷的、带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空气涌出。休息室不大,大约二十平米,整齐排列着四张简易的金属床铺(上铺是床,下铺是书桌和储物柜),还有一张小圆桌和几把椅子。一切都保持着有人匆忙离开时的样子——床铺没有整理,桌面上摊开着翻到一半的纸质文件,椅子上搭着研究服,墙角甚至还有一盆早已枯死干透的盆栽。
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在了某个撤离的瞬间。
赵毅和李锐迅速检查房间,确认安全。秦薇则立刻开始翻找可能存在的物品——抽屉、柜子、散落的文件。
我扶着程野在一张还算干净的床铺上坐下。他几乎是一沾床就软倒下去,我连忙把他放平,让他躺好。他仰面躺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冷白色的灯光,眼神空洞,胸膛微微起伏。
秦薇很快有了发现。她在其中一个储物柜里,找到了一个小型医疗箱。里面有一些基础的消毒包扎用品,几支过期但或许还能起些作用的广谱抗生素和镇痛剂,甚至还有两支标注着“高能营养液(实验体专用)”的密封针剂!
“这些营养液!”秦薇的声音带着兴奋,“成分表显示含有高浓度生物能量基质和稳定剂,虽然过期了,但密封完好,也许……”
“给他用。”孙启明毫不犹豫。
秦薇小心地检查了针剂,确认没有变质,然后消毒,将冰凉的液体缓缓推入程野手臂的静脉。
这一次,效果比之前的应急针剂明显得多。不过几分钟,程野脸上那层吓人的死灰就褪去了一些,呼吸明显变得有力,涣散的眼神也开始重新凝聚。他甚至尝试着,自己动了动手指。
“感觉怎么样?”我急切地问。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我。眼神依旧疲惫,但那种濒临熄灭的感觉消失了。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依旧嘶哑干涩,却不再是气若游丝:
“……好一点。”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适应重新获得的身体控制权,“……饿。”
饿!这是个好兆头!说明身体机能开始恢复,需要能量了!
我们只剩下最后的几块能量棒。我立刻掰开一块,递到他嘴边。他小口小口地吃下去,动作缓慢,但很认真。吃完一块,又喝了些水,他的精神明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这些‘实验体专用’营养液效果很强。”秦薇分析着成分,“似乎专门针对高能量消耗和细胞快速修复设计。也许……当初就是为‘源初之影’项目的实验体准备的。对程野现在的状况,可能比普通药物更对症。”
这真是意外的收获。虽然只有两支,但至少为程野赢得了一些宝贵的恢复时间。
趁程野恢复,孙启明和秦薇开始仔细检查这个休息室,寻找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赵毅和李锐在门口警戒。
程野半靠在床头,我坐在他旁边。吃过东西后,他的体温回升了一些,但手依然冰凉。我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用手指慢慢揉搓他冰凉的手指和掌心。
他任由我动作,目光却落在房间的角落,那张小圆桌散落的文件上。他的眼神有些恍惚。
“……那里。”他忽然开口,声音还是很轻。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什么吗?”
“……那个人……经常坐在那里……看书。”程野的视线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灰尘,看到了过去的景象,“很瘦……戴眼镜……总是很累的样子……但对我……说话很温和。”
我心头一震:“是……那个在记忆里,把你推进‘核心共鸣室’的研究员?”
程野沉默地点了点头。
秦薇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立刻走过去,小心地拿起那些散落的文件。大部分是枯燥的实验数据记录和理论推导,字迹工整严谨。但在几页草稿纸的背面,她发现了一些不同的、更潦草随意的笔迹。
像是研究间隙随手写下的思考片段,或者……日记?
秦薇小心地展开一张。我们围拢过去。
纸上的字迹有些凌乱,带着疲惫感:
【……ln-1274的执念共鸣强度又突破了阈值。‘门’的活性波动与之呈现明显的正相关。‘锚点’理论正在被证实,但这代价……我们真的在创造希望,还是在打开另一个潘多拉魔盒?c-00的悲剧不能再重演了。】
【……‘首席’今天又和总部派来的监察员发生了激烈争吵。关于‘摇篮曲’协议的最终权限和‘锻造者’计划的独立性。‘首席’坚持我们必须保留最后的‘纠正’能力,不能把一切都交给冰冷的‘基座意识’。他说,秩序需要守护者,但守护者不能成为新的暴君。我同意他,但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c-07今天的稳定性测试又失败了。碎片共鸣带来的痛苦让他几乎崩溃。但他看着ln-1274影像时的那种眼神……那不是一个实验体该有的眼神。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诞生,在挣扎。也许,‘首席’是对的,‘变量’已经出现。但我们该如何引导它?又该如何保护它?】
【……警报响了。‘它们’来了。比预想的快。‘首席’启动了‘摇篮曲’协议。他要我带走所有核心数据,并确保c-07进入‘核心共鸣室’。他说,那是‘变量’唯一的生机,也是‘锻造者’计划留给世界的……最后火种。永别了,‘摇篮’。愿真正的秩序,终有一日归来。】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签名,字迹已经模糊,但还能勉强辨认:
【研究员 - 沈夜。】
沈夜。
那个在程野记忆碎片里,将他推向生路的研究员。
空气仿佛凝固了。这些潦草的字句,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通往过去的一扇门,让我们窥见了“源初之影”项目末期,那场灾难的冰山一角。
ln-1274——林远的原始编号。他的执念,果然是项目关键。
c-00——似乎是一个失败或悲剧的先例。
“首席”——很可能就是“首席锻造师”。
“摇篮曲”协议——最终防御或自毁程序。
“锻造者”计划——一个独立于“基座意识”的、由“首席”主导的备份或纠正方案。
“它们”——导致研究所覆灭的敌人。是净界学会的前身?还是别的?
而沈夜最后的话……“确保c-07进入‘核心共鸣室’……那是‘变量’唯一的生机,也是‘锻造者’计划留给世界的……最后火种。”
程野,就是那个“火种”。
他不仅仅是实验体和执念耦合的产物,他更是那个被称为“首席锻造师”的人,在灾难来临前,刻意保留并送出的“希望”?
程野怔怔地看着那张纸,看着那个模糊的签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握着我的手,却在微微发抖。那些冰冷实验数据背后的、属于“人”的温度和挣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
他不是冰冷的编号。他曾被一个叫沈夜的研究员,用温和的语气对待过,在最后的时刻,被那个人拼死推进了生路。
“……沈……夜。”程野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干涩,却仿佛带着某种重量。
我用力回握他的手。
就在这时,房间内的灯光,毫无征兆地,全部熄灭了!
只有我们手电和秦薇数据板的光芒,照亮了瞬间陷入黑暗的房间。
紧接着,那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是从房间内置的广播系统传出,回荡在整条通道,甚至可能更远:
【检测到‘核心共鸣室’区域存在未授权生命活动。】
【识别为:delta-seven权限持有者(c-07)。】
【根据‘摇篮曲’协议最终指令,开始引导程序。】
【请权限持有者c-07,即刻前往‘核心共鸣室’。重复,请即刻前往……】
引导程序?
我们面面相觑。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休息室对面墙壁上,一块原本看起来是普通金属板的地方,突然亮起!显现出一副清晰的、不断闪烁箭头的通道示意图!
箭头指向通道深处,目的地明确标注着:【核心共鸣室】。
同时,通道深处,传来低沉的机械运转声,仿佛有一道道闸门正在依次打开,一条通路正在为我们点亮。
沈夜留下的最后指令?还是……某种自动程序,检测到程野回归后,启动了预设的引导?
程野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我按住。“你的身体……”
“必须去。”他打断我,眼神里之前的恍惚和虚弱被一种奇异的锐利取代,“那里……有答案。沈夜……让我去的。那里……可能也是……‘锻造者’计划……保存东西的地方。”
孙启明看着那闪烁的箭头和幽深的通道,眼神闪烁,迅速权衡。
“走。”他最终做出决断,“赵毅李锐,保持最高警戒。秦薇,记录路径和所有异常。林远,照顾好程野。我们去看一看,这个‘核心共鸣室’里,到底藏着什么。”
未知的引导,敞开的前路。
程野在我搀扶下,再次站起。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但脊背挺直了一些。他看着那闪烁的箭头,看着通道深处亮起的、一盏盏为我们点亮的冷白色灯光,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叫沈夜的研究员,为他指明的、却未来得及走完的最后一段路。
这一次,他不会再独自面对。
我们握紧彼此的手,跟着那冰冷的指引,踏入了“摇篮”更深的腹地。